第44章

卧室裏安靜極了,甚至能聽到綠色氧氣瓶泛起的“啵啵”聲。盛夏的天氣,落地白紗窗簾都遮不住強烈的光線,顯得刺眼無比,就像強勢的生命力如日中天。而床上的老人一動不動,氣沉沉的像是随時将要咽氣離世。

吳婳站在離床幾步遠的地方,躊躇着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對于王淑雲她還是有些隔閡的。

王淑雲頭朝她那邊稍稍偏了偏,無力地慢慢擡起手向她招了招。

吳婳機械地走過去,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一言不發。

她的腦溢血突發的又兇又猛,顱內血管爆斷,出血點很大,做開顱手術也沒有用了,這會兒只是用藥勉強吊着最後一口氣,争取一點與親人告別的時間。

“那件事……是我對不起你……可我也沒有辦法。”

她說話的時候又費力又有些口齒不清了,吳婳伏低身子貼到她嘴邊才聽明白說了什麽。

吳婳咬了咬唇,說:“也是我自己的選擇,不怪您。”

王淑雲聽了似乎很欣慰,輕輕碰了碰她的手,想要握一握,手中卻已無力抓攏。她空洞的眼神飄向門口,“啓駿呢?”

“您別睡,他馬上到了。”

她的呼吸很重,準确地說是好像只有呼氣聲,卻很少吸氣,似乎非常痛苦。

“答應我……別告訴他……”

王淑雲痛苦地搖着頭,這是她彌留之際還放心不下的事情,所以一定要把她找來交待一遍。她這個做奶奶的還是有些許私心,不想她一手帶大的孫子為這事痛苦自責。

“奶奶,奶奶,我來了——”

門外一疊聲的叫喊由遠而近,急促的腳步聲也越來越近,是周啓駿回來了。

王淑雲緊緊盯着吳婳,用盡所有精力:“求你答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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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應,請放心。”

王淑雲聽到這句話,似乎瞑目了,無力地倒在枕頭上大口地喘氣,心電圖的波折也漸漸趨緩。

“奶奶,我回來了!”

門被推了開來,周啓駿風塵仆仆,喘着粗氣直撲到床邊。

“奶奶,奶奶……”

周啓駿握着她的手連喊了幾聲,她才微微睜開眼睛,看到他,嘴角微微笑了笑,張了幾次口,才艱難地說出幾個字:“啓駿……對不起……”

周啓駿沒明白她說這幾個字是什麽意思,為什麽對他說對不起,握着她的手放到唇邊,嘴唇翕動,眼眶也紅了一圈。

“奶奶,您別睡着,別睡着,求您了。”他跪在床前,輕聲嚅嗫着,仿佛喃喃自語。

她的眼睛忽然睜開來,比方才有神了不少,嘴裏卻已說不出話,嗚嗚地發不出聲音。她拼着最後一點意識,想讓他握住吳婳的手,可是她已經沒有力氣了,殘存的一點意識根本無法再控制手。而周啓駿沉浸在悲傷之中,根本不懂她想要幹嘛,以為她是痛苦的掙紮,看到親人如此痛苦,他的心揪成了一團。

吳婳卻明白了她的意思,一下握住了周啓駿的手,她突然的動作,讓他擡頭望了她一眼。他這才後知後覺地悟過來,緊緊反握住她的手。

王淑雲看到這一幕終于嘆出最後一口氣,永遠阖上了眼,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心電圖變成了平直的一條線,發出“嘟——”的聲音。

“奶奶。”

周啓駿最後輕輕喊了一聲,握着吳婳的手埋首在被子間,吳婳感覺自己手上涼涼的,是他的淚水。

***

王淑雲的追悼會來了很多人,她生前在古筝界的名望很高,再加上她司令夫人的身份,靈堂裏擠滿了人,來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很多人都是電視裏才能有機會看到的。

吳婳的身份其實有些尴尬,不過周家人默認了她,讓她以孫媳婦的身份參加葬禮。周啓駿帶她見了一些人,她乖巧地跟在身後打招呼。

靈堂上擺着大幅的遺照,照片裏的王淑雲妝容典雅,嘴角帶笑,穿着合體的米黃色套裝,脖子裏戴着珍珠項鏈,一如既往的優雅高貴。

吳婳看着照片,跟着人群鞠躬又鞠躬,忽然心中的一切都釋然了。那件事上,她于她必然是做錯了,但是站在她的立場,她也只是在維護孫子的立場,好像也并沒有做錯什麽。況且這最後的決定也是她自己做的,她和她的共同點,都希望他好。

葬禮過後,吳婳在屋裏沒有找到周啓駿,一直找到院子裏才看到他正坐在一棵大槐樹下,默默地抽煙,那背影說不盡的孤獨。

陽光刺眼,白色的槐花開的密密匝匝的,有一些落在地上,星星點點一片。吳婳冒着暑熱走過去,雖有樹蔭,卻沒有一絲風,熱氣還是擋不住,他後背汗濕了一片。

見她來了,他把手裏的煙扔了,用腳踩了幾下,火星四散終于滅了。

“坐。”

他往旁邊讓了讓。

吳婳默默地坐下,石凳曬的發燙,坐在上面很不舒服。

“節哀順變。”她說。

樹上的蟬鳴一陣響似一陣,仿佛永無盡頭。

“小婳。”

他看着她喊了一聲,最後卻什麽也沒說,只是伸出手臂攬住她的肩,将她摟在懷中。

她擡眼看看他的側臉,他比以前黑了一點,精神也沒有以前好,可能是一路奔波回來,又悲痛之後,眼眶都有些凹陷了,她看着有些心疼,伸手摸了摸他的臉,粗短的胡茬紮着她的手心,有些癢有些痛。

“我就是在這個院子裏長大的,小時候這棵槐樹還沒有這麽高。”

他的眼睛出神地望着遠方,迷茫的找不到聚焦點。吳婳擡頭仰望這棵槐樹,現在它比圍牆還要高。

“小時候我還挺皮的,經常把大院裏其他孩子打哭,他們就哭着鼻子回家告狀,然後他們家長就會帶着孩子跑過來問責,而我奶奶總是代我給人家賠不是。她那樣要強的一個人,為了我的調皮給人家點頭哈腰地賠禮道歉。”

說到這裏,他吸了吸鼻子,又嘆了口氣。

吳婳知道他此刻只是需要一個傾聽者,她便默默地聽着,任何他摟着自己。

“其實她的工作也很忙,經常會去全國各地演出講座,還要指導學生,有些人慕名而來拜師學藝,她總是客客氣氣地接待。可是再忙再累,睡前總會抽出一點時間,給我和慧慧講睡前故事,那是我們一天中最期待的時刻,溫馨又安穩,那時候的奶奶最慈祥,聽着她的聲音進入夢鄉。”

“不知道你有沒有百度過她的名字。”

“沒有。”吳婳輕輕搖了搖頭,其實她搜索過,她當然好奇他家裏的每個人,都搜索過,結果個個不簡單。王淑雲的百度百科寫的是,中國著名古筝演奏家、作曲家,浙派筝傳人。

“其實我奶奶是資本家的小姐,那時候這個出身簡直叫人擡不起頭來,我爺爺是力排衆議娶了她,也因為這個原因吃過不少苦,受過不少罪。風風雨雨一輩子,不離不棄,這回突然撒手人寰,我真怕老爺子會受不住這個打擊。我還不能在身邊敬孝。”

最後一句話充滿了自責。

他說:“小婳,明天我又要回部隊上了,你要好好的,我看你都瘦了,在日本吃的不好嗎?”

他有任務在身,部隊只給他批了五天的喪假,一來回路上的時間都要耽擱掉兩天。

“沒有,挺好的。我還有幾天就結業回國了,我會好好的,你放心去。”

“我沒想到讓你以這樣的方式和我的家人見了面,抱歉。”

正說着,身後周錦慧在喊,“哥,你怎麽躲在這裏,爸叫你去整理奶奶遺物。”

兩人聽了相攜着站起來。

“小婳姐。”周錦慧喊了她一聲。

吳婳含笑沖她點了點頭。

“叫嫂子。”

周啓駿說着拉起吳婳的手進了屋。

***

周老爺子見不得整理遺物這種場面,睹物思人最是戳人心,早被人安排着去了別的屋子休息。他是打了一針鎮定劑才不至于那麽情緒激動,勉強能夠自持。

周啓駿和周錦慧在卧室裏整理東西,兩人都沉默着,周錦慧更是整理一會兒抹一會兒眼淚,兩只眼睛腫的通紅。吳婳畢竟是外人,不便于去接觸私人物品,只好在旁邊幫幫忙。

忽然周錦慧懷中抱着一只破舊的洋娃娃,嚎啕大哭。原來那是她小時候的玩偶,她奶奶還給她收着,想到這裏,她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趴在床頭大聲哭泣。吳婳走過去輕輕拍着她的背安撫她。

周啓駿也被這情緒感染了,站在窗口望着窗外一言不發。過了好久,他才漸漸控制住情緒,打開手上正拿着的一個文件袋。

不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麽,不知是什麽資料文件。

他抽出來,是幾張紙,紙張有些泛黃,像是有些年頭了。上面還有圖案,他粗略地看了一眼才知道是醫院的檢查單子。

他以為是王淑雲的體檢單子,又細細地看了一眼,上面寫着:

經腹部探查:子宮平後位,子宮形态:增大。

宮腔內可見妊娠囊,囊內暫未見胚芽,胚芽內未見胎心管搏動。

超聲提示:宮內早孕(45天左右)

下面是檢查日期。

那個檢查日期讓他心中咯噔一下,他心中有一種不詳的預感,急急地往上看,姓名欄上赫然寫着“吳婳”兩個字。

那兩個字,是她的名字,從來沒有這樣刺眼過,仿佛一把利劍直直地刺向他的心髒,霎那間,他連呼吸都停止了。

作者有話要說:按照本來的大綱,這件事不是在這裏揭穿的,但大家天天期盼,就順應大家吧。。。

最近評論收藏訂閱都減少了,我心态崩了,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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