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節
,不能服軟的。”緩一口氣,“就算這裏成了瞎子村,又怎麽樣?下一代小孩生出來,眼睛照樣光亮。”
崔希貴語近哭腔,聽來說不出的恐怖:“珍妃娘娘是我扔到井裏的——皇上的女人都敢殺,我這人心狠。”
11 為因多退處 不敢問升沉
李尊吾成了無力下床的廢人,崔希貴有一絲慶幸,上交的人不是英雄了,造孽不大。
離開峽佑村,找了輛騾車,裝上李尊吾和兩女。帶上兩女,是崔希貴的心計,見李尊吾弱如童子的眼神,便知由兩女照顧,路上省事。
刺了四十多雙眼睛,才把他奪下的。刺時,粘竿處沒跟崔希貴商量,自行卸下槍尖。眼傷一月能好,或許祖輩遭棄的相同背景,令他們對峽佑村民手下留情。
戚繼光死後,義烏兵不得續用。遣散費少得可憐,他們再沒回南方。立功遭棄,技不能用——英雄常共此悲哀。
粘竿處雖遭棄百年,仍自行保持編制,這一代頭目名“阿克占老玉”,是滿語與漢語的混搭名字。阿克占是滿語的“雷”,滿族入關後,沾染了漢人對玉石的喜好,男人名裏常帶玉字,經年的老玉值錢。
他是個尖鼻吊眼的狐面大漢,神色機警異常,正處四十歲精壯年頭。
走的是山道,天空懸着一片紅雲。前方一塊巨石橢圓,頂端上翹。殘存的一點靈知,在李尊吾心中映出四字“朱雀無頭”。
走镖講究,路遇奇石,要念佛燒香。頂端缺一塊凸起,如無頭的雞身,是大兇之石,預兆有惡鬥,人将致殘。
林子裏響着鳥鳴,一下一下,無節奏變化。
崔希貴:“聽起來呆笨,是山雞吧?”
阿克占老玉:“大總管,你在宮裏養尊處優,沒在山裏生活過。那是豹子叫。”
崔希貴:“豹子只比老虎小一號,怎會弱成這樣?”
阿克占老玉:“京地山區,虎狼都不吃人,吃人的是豹子。豹子吃人時會哼哼,有山民遭難了。”
行出五十多米,阿克占老玉叫道:“好歹是個人,不知被豹子吃成什麽樣了,哪幾位兄弟行行好,給他家人留幾塊骨頭吧。”
五六個小夥子應聲,給竿子安上槍頭,鑽入山林。
隊伍停下,豹子哼聲一下下響着。
半晌,哼聲向西,漸漸斷了。小夥子們出林,彙報豹子叼屍而走,追不上了。阿克占老玉一聲哀嘆:“好事難做,走吧。”
他們共三十四人,因數代所居的靈山是兩千多米寒地,穿藏袍便于禦寒,至午時熱了,解下半扇上衣,系在腰際。
行至“朱雀無頭”的巨石,石後蹿出一匹無鞍黑馬,驚起衆人一片贊嘆。
此馬肌腱厚實而骨型外露,耳如竹葉,尾似垂刷,腹下和蹄上皆是逆毛,尤其眼閃紫光,細看,一道紅色睛紋貫通瞳孔——是千裏馬特征。
滿人以騎射得天下,見到駿馬,便動感情。不待下令,衆人大呼小叫,分隊包抄,追馬而去,鬧哄哄轉過山坳。
連給李尊吾趕車的人也去了。阿克占老玉額頭皺起三道豎紋,如同川字,取下腰挂的槍尖,安上竿頭。
林中蹿出兩條肩寬腿長的身影,是邝恩貉與葉去魈,兩人眼腫如桃,挂着血。他倆持鋤頭沖來,跑姿豹子般漂亮。
阿克占老玉嘆口氣,将要出竿,突聽背後一聲斷喝:“別過來!”是李尊吾的叫喊,他下了騾車,扶轅站立,不知哪來的力氣。
邝、葉二人停下步子,眼皮盲人般眨動。
李尊吾抱拳作禮:“是我徒弟。”
阿克占老玉:“馬是他倆的吧?骨架不錯。馬好,人更好。”
李尊吾慘然一笑:“他倆眼睛已受傷,再做拼殺,氣血上沖,會瞎的。”
阿克占老玉:“可惜了。”
李尊吾:“您要覺着可惜,就放他倆走吧。”
竿頭下垂,杵于地面。
葉去魈狂叫:“瞎了又怎樣?救出您,值了!”
李尊吾大怒:“你倆身上有我的藝,你倆身子是我的!藝比天高,滾!”
像往日教拳的情景,把兩人趕走了。
兩人臨走磕頭,背影悻悻。盯着兩人走出百米,李尊吾跌回騾車,人已虛脫。
人們回來了,馬逃了。阿克占老玉:“良馬配良主,咱們是奴才命。得不着,是應該的。”
崔希貴得知八國聯軍議和的條件,尋思自己能辦的,就是捉李尊吾這一小條了,上山說動粘竿處後人幫忙,許諾自己重獲太後歡心後,将他們編入藍旗營。
藍旗營護衛太後常駐頤和園,一兵的待遇可養八口之家。
腦中常有幻象,是太後拖着長音說:“還是小貴子能給我解憂呀!”長音拖得心裏美美的,為這一聲,崔希貴情願死。
距京三百二十裏,有個趙家莊,其實只一戶趙家,其餘四十戶都是趙家佃戶。趙府院闊房高,氣派不弱于京城大戶。
進莊後,聽到太後西逃時在這歇過一夜,崔希貴眼睛發酸,要到太後睡過的屋外磕個頭。大總管造訪,趙家老爺急設宴款待,飯後私談,哭訴:“大總管給我解難了!”
趙家有女初長成,太後入住那晚,是她的災日。西逃路上,太後和皇上有了共苦,母子關系緩和,或許對殺珍妃感一絲愧意,竟将趙家女封為妃子,許諾大難過去,皇上一回宮,即接她完婚。
臨走,留下一個老宮女一柄短劍,奉旨如果洋人打到趙家莊,便将趙家女刺死。
知道皇上心性,對這女人只會厭惡,崔希貴口中卻道:“洋人打北京,你成了皇上的老丈人,福氣福氣。”
趙家老爺堆笑:“皇上走了大半年,不會把這事忘了吧?”崔希貴忙道:“不能夠!把心放到心窩子裏,皇上忘了,太後也忘不了!”
趙家老爺掏出疊銀票:“不管忘沒忘,您都給提個醒!”
貪官的錢可以拿,女人小孩的便宜絕不占——是崔希貴多年做派。明知這姑娘一輩子毀了,還拿錢便虧了心,額頭青筋暴起:“你把宮裏當成縣衙門啦?”
拂袖而去。
趙家老爺追着賠罪,哭得一臉鼻涕。
崔希貴還是做了件善事,在趙姑娘屋外磕了個頭。這個頭下去,趙家能安心半年吧?
距京兩百裏的保定,城毀街殘,但民間複原力偉大,做鹵煮雞的馬家鋪子已重新開張。崔希貴吃出一身細汗,自覺該轉運了。
此時人無涼意,天有秋風。今年秋天來得早,太監生理傷殘,換季時段比常人更容易焦躁,久熬的肉湯可疏通肝火。
京城。南大門城樓給炮火轟去一半,平平的,如斬首後的脖頸。去玉泉山拉水的皇家騾車隊已恢複,每日從西直門出入。一個叫川島浪速的人領導日本警察,維持着京城治安。
一年過去,積屍臭氣未消。入城後,聯系一圈舊關系,得知太後皇上還在西安,尚未歸京,跟洋人談判的是全權大臣李鴻章。
等了幾日,談判結果出來,支持義和團的端郡王載漪、輔國公載瀾判斬監候,莊親王載勳、右都禦史英年、刑部尚書趙舒翹判自盡,山西巡撫毓賢、禮部尚書啓秀判處斬,賠款四億五千萬兩白銀,三十九年還清。
賠款而未割地,大清逃過一劫。
只是十二條正文和十九條附款中,并未提到李尊吾。難道消息錯了?
慶王府遭洋兵搶劫,大門至今未修。慶王府旁的砂鍋居恢複營業,母豬膘肥毛孔大,吃豬肉講究吃公豬。公豬自小閹割,長肉快。砂鍋居則用未閹割的鞭豬,是豬肉頂級,按“吃什麽補什麽”的老理,尤為太監所喜。
洋兵占了皇宮三大殿,劫掠宮內珍寶,未騷擾後宮。妃子保住名節,太監保住私財。太監間實行師徒制,崔希貴徒弟衆多,拿了孝敬錢,向砂鍋居訂了口百斤大豬,請粘竿處三十四人。
入京後,李尊吾又添新病,面頰黑綠,常喊口渴。京城水井多有投屍,不敢飲用,要向水局買水,一日買八九桶,頂尋常人家半月消費。
他和兩女也給請來砂鍋居,另開單間,上菜前先上三桶水,仇小寒暗贊崔希貴心思周到。一個時辰後,請三人到大廳,跟衆人同席。
百斤大豬被吃得幹淨,衆人酒醺耳赤。崔希貴發言:“砂鍋居一天只做一頭豬,吃完關店,從沒有過晚餐。砂鍋局的飯局不過午——咱們把話說完,就散了吧,別壞了人家規矩。”
和談條款出來後,阿克占老玉隐隐覺得“入藍旗營”一事懸了,酒勁頂得難受,不願多言:“有什麽,您就說吧。”
崔希貴:“要沒這場大亂,悼紅軒裏的檔案,我是絕看不到的。洋兵搶宮裏財寶,把檔案庫也給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