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大混蛋”張敘才剛踏進屋，就聽見房間裏一聲“砰”的聲響。

張敘一手提着早餐一手提着藥袋子，把東西放桌子上才聽明白，餘宸這是在罵他呢。

想必一醒來沒看見人，腦袋裏不知道腦補出什麽樣的一段虐心情節。張敘覺得好笑突然又有些後悔，早知道就該陪着他一起醒來，抱着人溫存一陣才滿足。

剛想走進去找人，餘宸苦着張臉一瘸一拐的從浴室走出來，一看到張敘站在面前就愣了。

“你…”餘宸剛剛還滿腦子全是罵張敘的話，如今人站在面前，餘宸腦袋一片空白。

張敘見人張着嘴說不出話，接着他的話頭道。“我回來了。”

倒進碗裏的粥熱氣騰騰，餘宸沒有走近，卻已經被這份溫暖的早餐熨燙得心頭妥帖。

起床時那份不安和失落一點一點因為眼前人的歸來而治愈，他挪動腳步走過去，僅僅幾步距離，餘宸無法抑制地開啓了腦內小劇場。

張敘回來了，是因為他是認真的嗎？

張敘是喜歡自己的嗎？

他問了可不可以，卻沒有說過一句喜歡你。

一夜情難自禁，不能保證一早起來不會後悔一時沖動。

要是喜歡…就算喜歡又怎麽樣？他們好像也不能不管不顧的在一起。

餘宸站在原地一時間腦內瘋狂運轉，心煩意亂的把自己炸得頭頂冒煙。

張敘把兩碗粥都倒碗裏了，四根油條橫放在盤子上，小籠包還放在蒸籠裏，蓋子斜放開一個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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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的時候，餘宸已經挪到他旁邊了，張敘低頭瞧見他微紅的耳尖，心裏癢癢忍不住擡手輕輕摟住他，餘宸明顯被他的動作吓到了，在他懷裏打了個寒顫。

昨晚餘宸是醉着的，而後氣血上湧，不管不顧。而如今，餘宸是清醒着的，很清楚的感受到張敘抱着他，擁抱的溫度和貼近的呼吸。

這是張敘第一次，主動抱他。

跟以前好兄弟經常勾肩搭背不一樣，這樣的擁抱既親密又暧昧。

“張敘…”

“嗯？”

餘宸感覺眼前的一切有些不真實。

張敘似乎猜到他的心思。張敘放開他，在他額頭上淺淺貼了一個吻，像是在證明什麽。

“吃早餐吧，吃完我給你上藥。”張敘雙手扶着他的雙肩鄭重道。“對不起，昨晚是我太心急了，弄傷你了，早上起來看到有點腫。”

早上張敘起得早，一睜眼便是一個毛茸茸的腦袋靠在他的懷裏，張敘忍不住心頭悸動，嘴邊的笑意下不去。真好，張敘想，往後清晨相依而醒，夜晚相擁而眠的人都是眼前這個人，這樣的認知讓他安心而幸福。

他本來想該有一次鄭重認真的告白，可是昨晚餘宸醉了，對他說了那些話，讓張敘突然發現，餘宸先前的放棄不是因為不喜歡，而是不相信，不相信他張敘會喜歡他，不相信他可以跟他做愛人之間親密的事。所以張敘才那麽沖動，急于證明，做了人生中第一個失去冷靜思考，冒進的事。

張敘一邊想着，這樣生米煮成熟飯了也好，一邊溫柔地給他掖被子。餘宸突然轉了個身，張敘才發現他似乎睡得并不安穩，眉頭緊皺着，翻身的時候還發出不适的委屈的悶哼。

張敘查看才發現，傷了。

張敘心疼又愧疚，一下子睡意全無，起床出門買藥買早餐。

餘宸的耳尖更紅了，兩頰也被暈染上緋紅。被張敘扶着坐下，乖乖的低頭一口一口地喝粥，一邊聽他說早上去藥店的時候，昨晚值班的營業員還沒走，兩次見到他表情可謂是豐富多彩，張敘笑着說，臉上還稍稍帶着點害羞。

餘宸安靜聽他說，一時心情複雜。

早餐吃完，腹肚溫暖舒服，餘宸終于找回點真實感，并且面對現實。

他擡頭看着張敘，張敘給他夾了最後一個小籠包放在他碗裏。

“張敘，我吃飽了。”

“好，那你先回房間，我收拾一下。”

餘宸拉了拉張敘的衣角。張敘停下動作，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甚至夾雜着雀躍和擔憂:“怎麽了？不舒服嗎？”

餘宸搖頭。“那啥，昨…昨晚的事，能不能當成沒發生啊，我喝醉了，都是一場意外…”

餘宸一邊說，一邊觀察張敘的表情。話才說一半，張敘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臉色也沉下去。

“什麽意思？”

餘宸拉着張敘的衣角沒松開，心頭緊張拽緊衣角捏成皺巴巴的一團。他好像是在怕，怕自己這麽一松開，張敘就真的轉身走掉了。

可是他實在矛盾，他對兩個人突然轉變的關系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又期待又不安。

“昨晚…我喝醉了。”

張敘沉下一口氣。“可是我沒醉。”見餘宸低下頭沒說話，張敘蹲下 身，看清楚餘宸糾結的表情。

“餘宸，我是認真的，你在想什麽？”

張敘不知道，餘宸想得可多了。

張敘是什麽時候彎的？

是什麽時候喜歡他的？

他們若是在一起，他們兩家父母能不能接受？

……

餘宸從來不知道自己這麽能想，其實小胖說的對，他一碰上張敘就慫，張敘是他以前，現在，未來，生命中都會在的人，這一點餘宸确信。可餘宸卻沒有膽量把他放在自己心裏親密關系的那個位置上。保持一直以來的關系是最穩固最永久的，對兩家的關系都好，就算兩年前的告白，餘宸也沒想過他跟張敘會有什麽進展。

“餘宸，還是說，你覺得耍着我好玩？”

耍？

餘宸重新擡頭去看他的表情沒能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張敘黑着臉，明顯生氣了，甚至是委屈的。

“兩年前你跟我告白，是裝醉的吧？”張敘苦笑了一下。“是我當時太單純，可是就是那次告白之後，我就一直惦記着你，總是想到你，即使像以前那樣相處你走在我身邊，我總是忍不住想碰碰你…那時我就知道，我好像喜歡上你了。”張敘伸手去牽住餘宸抓着他衣角的手。

被捏得緊巴巴的衣角就好像餘宸的心一樣，突然被松開了一角。

“可是你呢，你到底怎麽想的，跟我告白之後你就交了個男朋友回來，你把我耍着玩嗎？”

“不是…我…”餘宸想開口解釋什麽，可是一張嘴，喉嚨裏像被亂七八糟的情緒堵得死死的，不知道該如何說起了。

餘宸跟張敘告白是在兩年前，大四畢業的散夥飯上，小胖給他出了個主意，酒壯慫人膽，多喝幾杯眼睛一閉那四個字一出口，你的青春暗戀就圓滿了，也可以結束了。

餘宸當時也是這麽想的。

餘宸和張敘從小就認識了，周圍的人都是知道的。小的時候餘宸愛叫他哥，班裏也都知道餘宸有個學霸哥總和他在一起，有人罩着的，餘宸這小皮孩子在外面搗蛋的時候總拉着張敘的名字，別人追着他在後面跑的時候，餘宸少不了來一句，“你敢欺負我我就讓我哥來教訓你！”

別家孩子聽了這話還真的有點慫了，誰知道真假呢，萬一真的叫一個能打又護短的，那他們就肉疼了。

後來一群追着鬧的孩子真的見到張敘來載他弟回家，确實有點怕他。

張敘小時候身高蹿得快，同年就比餘宸高一個頭。騎着單車帶着耳機，不笑的時候表情嚴肅，看上去兇巴巴的。後來長開了長帥了才看起來溫和些。

自上學以來，張敘成績好，名次靠前，重點學校也跟張敘挨得近，張敘想上哪個學校，只要加點勁，輕而易舉就能踏進哪個學校的大門，可是餘宸不一樣，餘盛連對他的成績要求并不是很高，底線是能及格就行，其他時候倒是願意讓餘宸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多一點。初二的時候，餘宸迷上嘻哈和吉他，瞞着張敘周末去兼職，攢錢買了一把吉他，拿到手之後天天在張敘邊上劃劃叨叨，彈又從來沒彈成調，氣得張敘差點把吉他給砸了，要跟餘盛連告狀去。

照張敘的話說就是，別人彈吉他是耍帥的，餘宸彈吉他是招魂的。

餘宸真的怕張敘把吉他給砸了，這買吉他的錢是他自己兼職來的。他爸他媽不肯給，好說歹說才肯讓他去兼職賺夠錢買回去。

餘宸委屈巴巴把吉他抱回家，放在衣櫃後面，他覺得自己确實沒什麽音樂天賦，放起來沒再動它了。那把吉他從那以後就沒在張敘面前出現過。

連餘宸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或許是從他不再願意叫張敘哥哥的時候就開始了，他對張敘的依賴太重，總是跟着張敘跑，張敘成績好，上的是重點學校重點班，餘宸只要一松懈，就追不上張敘。所以他只有成績趕得上張敘，才可以一直待在他的身邊。

在旁人眼裏，張敘和餘宸兩兄弟關系好，成績好，互幫互助，根本不用家長操心成績。

只有餘宸自己知道，他是為了能一直在張敘身邊，讓他護着自己才這麽拼命追上去。

如果以前只是單純的依賴，是同齡人心理的攀比，他不想被張敘比下去，也不想被大人閑暇時拿來比較，那後來，這份單純的兄弟關系就在餘宸心裏慢慢變了質。

漸漸度過青春期的少年，開始情窦初開，開始脫離叛逆，渴望獨立。餘宸也不願意再叫張敘哥哥了，旁人喚張敘親昵的“阿敘”，可餘宸喜歡連名帶姓地叫他張敘。不再願意跟張敘勾着肩膀下課買熱狗，也不再願意放學坐他單車後座。以前熱衷的事，餘宸都不願意了。

餘宸沒有緣由的不由自主地克制，卻在這份克制裏慢慢發現了他對張敘的渴望。他渴望張敘眼裏只有自己，渴望張敘身邊只有自己，他渴望張敘對自己可以有獨一份的好。而這樣的渴望終于在高二時張敘交了女朋友之後徹底爆發，衍生的獨占欲和瘋狂的嫉妒才讓餘宸看清楚自己的心。

他喜歡。

他喜歡張敘。

不是單純的兄弟情誼，而是跟男女之情一樣的喜歡，想讓張敘也能以同樣的情感回饋自己，可是沒有，張敘在對着那個女孩笑。十七歲的餘宸第一次嘗到那些詩裏詞裏所傾訴的愛以及愛而不得的澀。

于是高二，在張敘戀愛了一個月之後，餘宸偷偷摸摸在暗地裏把張敘的初戀攪黃了。

上大學的時候，張敘沒再交女朋友，餘宸認識了小胖，小胖這人雖然胖但是腦子靈活，看人挺準。沒過多久小胖就對餘宸說，總覺得你們倆怪怪的，重點是餘宸單方面怪。

于是大四那場告白，就因此而來。

其實餘宸也沒想過和張敘有什麽結果，起初燥動的情感已經随着歲月慢慢沉澱，他能夠一直陪着張敘，就算以後結婚生子，餘宸依舊是他這輩子最要好的兄弟。告白對于餘宸而言，更像一場暗戀的落幕，說出口，不論結果如何，偷偷喜歡張敘六年，也該放下了。

那天他沒醉，只是張敘以為他醉了，于是餘宸順水推舟當成一場醉後的胡話。

餘宸想得還挺豁達的，沒想過在一棵樹上吊死，告白過了，生活還得繼續過，後來有一次跟小胖去蹦迪的時候，遇上一個小帥哥看對眼了，倆人沒有火急火燎的來次419，倒是認認真真談起了戀愛，小心翼翼地牽起了小手，而後濃情蜜意，也該有所突破了，可是餘宸一到最後一步就慫，曾峰手指還沒碰到那裏餘宸就慫得抖抖抖了。曾峰沒辦法，他也是真心喜歡餘宸的，哄着餘宸慢慢來，反正來日方長。自此戀愛兩年，感情穩定，卻還是一點突破都沒有。

直到上一周，曾峰出軌被餘宸撞了個正着，兩年戀愛宣布告吹。

臨分別的時候，曾峰無奈地質問餘宸，你到底行不行啊！

對此，餘宸郁悶，也很無奈。

可是他行啊，在張敘面前，他行。

餘宸就更郁悶了。

“我才剛分手…我還沒恢複…”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把握機會，要是再讓你遇上別人，我還要等多久？”

餘宸愣怔地去看張敘的眼睛，原來昨晚沒有看錯，張敘的眼睛裏真的有晶瑩又湧動的情緒。

餘宸又補充:“我沒有耍你。”

“也不算耍，就是撩完就跑不負責任。”

餘宸努努嘴，縱使有一肚子反駁的話也突然說不出口了，他有點心虛。他還記得在對張敘告白之前，就跟餘盛連出了櫃，那時他爸跟他說的話。

餘盛連那天在他面前沉着臉沉默了一個下午，臨近徐欣逛街回來的時候，餘盛連才緩緩開口。“性向的事沒辦法，誰讓你是天生的，你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小心點走，我不管你，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張家那孩子跟你從小走得近，你可不能帶偏人家。”

餘宸點頭如搗蒜，其實他心裏虛，畢竟他計劃了許久，要到散夥宴結束之後跟張敘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