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番外·one day
他說,找到她,殺了她。
……
1978.四月十三.英國倫敦
斯內普醒來的時候是清晨五點一十七分,寒冷和漆黑沉重地禁锢着他,讓他在意識回籠後還緩了幾秒才找回自己的身體控制權,感受到因為整夜的糟糕睡姿而帶來的酸麻僵澀爬滿四肢。
在他的手指能夠活動後,第一件事是握住自己的魔杖。
斯內普坐起身,将逐漸清明沉寂下去的眼神投向身側的陽臺,觸目所及之處,一片深灰到接近黑色的陰雲翻滾,晦暗無光。初春的料峭寒風一陣一地擠進房間裏,試圖剝離掉這裏所有根本不存在的溫度。
天空低垂到和山巒相貼的地方,有一絲朦胧的金色在醞釀,可惜那樣明快的色彩在鋪天蓋地的暗色調下顯得如此的奄奄一息。
他站起來,走到洗手間胡亂而随意地洗了把臉,面前是一堵牆,沒有鏡子。整個衛生間裏彌漫着一股冰涼的魔藥材料味道,新新舊舊。有的是昨天剛倒進去的,有的則已經開始脫離冬天低溫的壓制而開始在四月裏腐化變質。還有一股潮濕的青苔氣息混合在一起,雜糅出類似燒焦的皮革味。這裏沒有一點光,素黑得如同斯內普從頭到腳的裝扮。
他從洗手間走出來,端起桌面上昨晚睡着前沒喝完的冷咖啡一飲而盡,就着沉澱在杯底的黏糊咖啡粉末又倒了一些魔藥進去,搖晃兩下再次灌進自己的喉嚨。
最後是一塊已經軟塌塌的三明治,風幹的菜葉和洋蔥圈咬起來有種在嚼着濕透水的羊皮紙的感覺。
斯內普吃完,擦了手,門鈴就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盧修斯·馬爾福穿着幾乎拖到地面的複古燙印暗花的黑鬥篷,領口的扣子卻金黃得燙人的眼睛。他用戴着深棕色皮質手套的手将懷表的表蓋合了回去,放回外套的口袋裏,重新空閑的手活動了一下,金屬蛇首的手杖在他手裏旋了半圈,準備再次敲響面前的大門。
然後,門開了,盧修斯看到了最近被黑魔王時不時挂在嘴邊的魔藥天才準新朋友。
一個十八歲的孩子,還沒正式從霍格沃茨畢業。他們同校的時間不過一年,然後盧修斯就畢了業離開了霍格沃茨,所以對對方的印象很淡薄。唯一的記憶就是對方陰沉孤僻的氣質,還有混血的身份。
至于魔藥才能,他還真沒注意。因為那時候還有更多的事情值得他去投入絕對的精力和關注度。
盧修斯站在門口,略微擡着下巴睥睨着對方,揚起下颌線條優美,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有種油然而生的高傲。面前的少年纖瘦欣長,黑發濃密而淩亂,臉色蒼白病态得像個幽靈,身上穿着一件洗得起毛邊的黑色院服,眼睛下方有明顯的熬夜造成的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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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的眼神讓人無法不去注意。
盧修斯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确定,那是一個典型的斯萊特林才會有的眼神,隐藏在層層疊疊的謹慎淡漠下的銳利刻薄,毒蛇還未亮出獠牙的沉穩。
“馬爾福先生,突然大駕光臨真是意外。”斯內普看清了對方,略微把門打得更開了一些,破曉之前的孱弱微光撲落在他身上,加重了他身上的那種陰森感。他的手握着魔杖藏在門後,貼上門鎖,低沉的少年音平滑輕緩,沒有一點起伏和溫度。
盧修斯從口袋裏拿出一支貼着便簽的透明玻璃試管,裏面裝着一半容量的發亮銀白色線狀物:“主人讓我給你送來這個。順便一提,他聽說了你昨天的表現,對你很滿意。”
斯內普的目光輕輕擦過那支試管,立刻明白了那是什麽,然後一絲遲疑也沒有地擡手接過它們,“多謝。我會辦好的。”
“別讓主人失望。”盧修斯的灰藍色眼睛看起來像極了頭頂的天空,鋪滿難以捉摸的雨水和陰雲。
“我會的。”
“那就祝你好運了。”
“你也一樣。”
關上門,斯內普将試管上的便簽翻轉過來,黑魔王的手跡展露出來。漆黑的墨水在淡棕色的紙片上仿佛永恒那樣的凝固,華麗優美到即使寫出的內容象征着死亡也是一種讓人驚嘆的藝術。
他說,找到她,殺了她。
斯內普走到地下室,将裏面的東西倒進冥想盆,然後埋頭深陷進那片旋轉擴散的銀白色。
他知道那是誰的記憶,因為是他昨天親手從那個人頭腦裏取出來的。所以斯內普以為自己會迎來一片冰冷憤怒的壓抑,卻沒有想到睜眼就撞進一團燦爛的溫暖裏。
新鮮的青草味道,沁人心脾的小蒼蘭香氣,明亮溫柔的陽光暖得讓手心都發燙。
斯內普跌進這團過分鮮活的記憶裏,睜眼的瞬間,迎面闖進來一張肆意美好的笑臉。暖棕色的眼睛被一種明快的愉悅牽引得彎彎的,幹淨柔軟的淡金色發絲鋪散在草地上,仿佛鋪開的孔雀屏尾,和青嫩的草葉一起,虛空纏繞在他指縫間。
那是個很年幼的小女孩的模樣,被無比清晰地定格在埃蒙德·菲爾德的記憶裏,絢爛了他的整個回憶。
女孩躺在地上沖剛好跌落在自己頭頂上方的斯內普哈哈大笑,手裏搖晃着一束盛開的小蒼蘭。然後她翻身爬起來,頭發上勾着幾張毛絨絨的草葉,蹦跳着朝斯內普身後跑過去,細瘦的手臂張開着去擁抱站在不遠處蹲下身的年輕男人,仿佛那是她的整個世界。
“爸爸!”女孩大喊。
“奧羅拉。”埃蒙德摸摸她的頭發,親吻她的額頭,将她抱起來用帶着些胡渣的下巴去蹭她的脖子,惹得她笑個不停,手裏的小蒼蘭落了一地。
奧羅拉笑完了,一邊揉着眼睛一邊看着他:“你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
“這次回來時間會停留長一點。”埃蒙德的眼神暗淡了一瞬,然後說到。
奧羅拉的肩膀一下子垮下去,眼睛裏的光芒退散殆盡:“你還是要走嗎?”
“別擔心,我們一定會有一直在一起的那天的,我保證,親愛的。”
“可是,後天是我的生日。”
“那我想我們可以一起過這個生日了。”
“真的嗎!?還有媽媽一起!”
“還有媽媽一起。”
斯內普看得有點茫然,他印象裏的父親可不是這樣,而且這個記憶實在太過溫情,讓他有點懷疑自己昨天有沒有提取到正确的那部分。
“我們回家吧。”
“我們回家。”
斯內普迅速跟上去,他需要知道菲爾德家的地址,這樣才能完成黑魔王交給他的任務。他需要這些,在失去了最愛的莉莉以後,空洞到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彌補的靈魂,只能用這樣的方式虛假地填滿。野心權力和地位,他像個被宣判了死刑的絕症患者,無論把手伸得多長也再也夠不到那片曾經溫暖他整個童年的綠色,莉莉眼睛的顏色。
斯內普曾經盯着斯萊特林的徽章看了很久,終于發現徽章的綠色永遠無法和莉莉的眼睛融合在一起。它們太不一樣了,一個冰冷深沉,一個璀璨純真。
有時候他半夜爬起來坐在浮動着水光的休息室,看着頭頂波光粼粼的湖水,有種快被那濃郁綠色溺死的感覺。
他無藥可救的那樣痛苦,自虐似的隐忍,偏偏還束手無策。
記憶開始劇烈波動,斯內普掉進下一個漩渦,畫面穩定以後,他站在鋪天蓋地的雨水裏。那些透明的雨絲穿透他的身體落在地面上,在周圍的路燈映照下朦胧地發亮。
他面前是一家麻瓜社會的禮品店,那個叫奧羅拉的小女孩隔着一層透明的玻璃和他面對面站着,正在專心致志地看着櫥窗木架上的音樂盒。一個穿着潔白芭蕾裙的小人偶在裏面保持着一個姿勢轉圈,清脆流暢的音樂徐徐暈開。
“爸爸,我想要這個,你送它當我的生日禮物好不好?”
有貓頭鷹頂着瓢潑大雨飛進店裏,落在埃蒙德的手上。他打開那封幾乎濕透的信,臉上的笑容瞬間蒸騰得無影無蹤。
“抱歉羅斯,我得走了。”
“什麽?!”奧羅拉愣了一下,尖細甜美的聲音顫抖着拔高,“你答應我要留下來陪我過生日的!就是今天!”
埃蒙德握住她的雙肩,語氣裏的決絕和悲哀激烈如窗外的大雨,沒有盡頭那樣傾瀉而出:“對不起羅斯……我,我現在就得走了。你和媽媽一起回家好嗎,我發誓我會很快回來的……”
“你不能走!你答應過我的,你騙我!”奧羅拉掙脫他的手,“你在發抖,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什麽時候能回來!你這個騙子!”
哐當一聲,音樂盒摔在了地上,奧羅拉沖進雨裏,從斯內普身邊跑進黑暗裏,紛亂的發絲穿透他的手掌和臂彎。
“羅斯——!”
斯內普擡頭看了埃蒙德一眼,轉身打算跟上奧羅拉的腳步,卻再次掉進新的漩渦裏。
這是一間昏暗破舊的房屋,唯一的光源是一盞即将熄滅的馬燈,濃重的黑影從四面八方生長起來,把埃蒙德困死在裏面。
他寫信,“尊敬的鄧布利多教授,我願意為對抗伏地魔而獻出我的生命。我祈求您能保護我的家人,讓他們遠離厄運,我請求您,用我的所有一切來請求您……”
斯內普低頭,看到灑了滿地的發皺信紙,爬滿陰影,寫的全是一樣的內容:
“愛,瑪麗安,羅斯。我愛你們。”
“愛,瑪麗安,羅斯。我愛你們。”
“紙薄情深,吻我所愛千百遍。”
“我為他們,更為你們。”
“魂兮歸來,與愛常在。”
愛。
這個字眼出現了太多次,幾乎要燃燒起來那樣的□□,燙傷斯內普的視線。他眨了眨眼,等待着下一個記憶碎片的出現。
再一次的旋轉扭曲又破碎複原,斯內普站在了埃蒙德身後,看着面前的小屋。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要的門牌號,确定了菲爾德家的位置。
他該從這份不屬于自己的記憶裏離開了。
然而還沒等他有所行動,斯內普就被卷進下一個場景。
這段記憶沒有絲毫的溫暖,是斯內普熟悉的那種沉重壓抑。首先闖進感官的是貝拉特裏克斯的尖銳狂笑,誇張而病态,直刺胸口的那種可怕。斯內普習慣性地皺起眉頭,把那個女人瘋子一樣的笑聲盡量隔絕開。
他和貝拉特裏克斯可不一樣,那個女人的血管裏流淌的仿佛不是血液,而是滾燙的岩漿,發起瘋來可以摧毀一切,根本不管後果。斯內普更傾向于冷靜沉着的處理方式,把對方所有的價值都挖掘得一點不剩以後再考慮處理問題。
不過有時候,他也得承認貝拉特裏克斯的手段很有效率。
埃蒙德躺在地上,滿臉血污,焦黑枯瘦的手裏緊緊握着一個被血液浸透的小布包,沒有血色的嘴唇微微蠕動着,失去光亮的棕色眸子直直而空洞地看着斯內普。
他在埃蒙德眼裏看到了那個小女孩的笑容,純淨燦爛得如同清晨破曉的太陽。
很久以前,斯內普也在莉莉臉上看到過這種一模一樣的笑容,美好得只要她一笑,全世界都黯然失色了。
奧羅拉從埃蒙德的眼睛裏擡起頭,暖棕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斯內普從冥想盆裏猛地擡起頭,有點狼狽地跌坐在身後積滿灰塵的破舊椅子上。椅子立刻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如果他沒記錯,埃蒙德最後手裏拿着的布包裏,裝着的是一縷淡金色的頭發。和馬爾福家那種标志性的發色很像,但是遠遠要來得溫暖柔和得多。
斯內普抹了把臉,離開地下室來到一樓,撲面而來的冷風吹打在臉上,從衣領的破洞裏鑽進去,親吻着他略顯嶙峋卻異常撩人的蒼白鎖骨。
他看着手裏那張來自黑魔王的便簽,字跡濃郁陰森地寫着:
找到她,殺了她。
……
普利茅斯離倫敦并不遠,不過也稱不上有多近。斯內普到的時候,正好是快正午的點。
他換了一件純黑到沒有任何其他一丁點裝飾的衣服,就像他以往每一次接收到黑魔王指示的時候會穿的一樣。這種可以忍耐并且掩蓋任何色彩的顏色,讓斯內普感覺到可以信賴。
斯內普到達菲爾德家的時候,房屋裏安靜到似乎沒有人。針對麻瓜設計的鎖匠顯然在設計門鎖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作品有一天會面對一位巫師,更何況就算有時候入侵者是麻瓜也不一定就真的有用。
他走到這間屋子裏,輕松得仿佛就是這裏的主人。
然後斯內普确定,這裏是真的沒有人。
桌上擺着幾本書,大部分斯內普都見過,最面上的是那本《霍格沃茨,一段校史》,正好翻到斯萊特林的院訓那一頁。
斯內普沒有刺探別人家庭隐私的癖好,也沒有打算坐在客廳等着那位小姑娘回來,以此達到一種驚悚恐怖片的效果——那是貝拉特裏克斯的作風。因此在他發現這裏沒人後,選擇了到對面的庭院裏暫時等待。
沒過多久,他就看到了那個女孩,還有他最厭惡的人之一,西裏斯·布萊克。
和他的堂姐一樣狂妄張揚而且更加愚蠢。貝拉特裏克斯至少還是個斯萊特林。或許這就是布萊克家族的天性。
他冷冰冰地看着那三個人走進去,然後那個有着金棕色眸子的男孩掉頭朝自己的方向跑過來。
斯內普移到男孩的視覺盲區,直到他進到面前的屋子裏,很快那裏面就傳來一陣罵聲。
這太正常了。斯內普看也沒看那對父子,重新把視線投向菲爾德家,後來的萊姆斯·盧平也走了進去。而奧羅拉恰好在這時候平視前方,視線和斯內普的目光短暫的交彙在一起。
他忽然想起莉莉,那個眼睛裏永遠洋溢着如火熱情的女孩,不管什麽時候,只要一看到她,就感覺所有的一切都充滿了希望。明亮熾熱的光輝永遠不會從她的眼睛裏離去,仿佛燃燒迸發自靈魂那樣。
奧羅拉的眼睛裏有一捧沒有形狀的水,專注而安靜,溫和且清澈。
這兩個人從頭到腳甚至連眼神都沒有哪怕一丁點的相似,但是就是莫名其妙的讓斯內普有一瞬間地聯想到了一起。
下一秒,她似乎哆嗦了一下,然後用力關上了門。
然後,斯內普明白過來,大概是因為這兩個人的眼睛都太過直白沒有防備,你能一眼就望到她們的心底。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有基友說這個番外最好後面放,但是寫着寫着發現不得不放了,因為後面的劇情牽扯到了。
這個番外發生在1978年,也就是正文前三章那時候,奧羅拉在第三章結尾看到的那個人就是教授。也算是解釋了一些關于奧羅拉父親的事,殺确實不是教授殺的,但是當然他也沒救。畢竟那時候教授一心想成為一個食死徒,不救太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