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大荒東海有靈山,山上千影成一人
小蘭花覺得自己大概是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遇見了窮兇極惡的上古魔尊。
他毀了她的身體,欺辱她的靈魂,然後利用她,欺騙她。她夢見自己與那個大魔頭一起看過許多奇怪的人,經歷了許多奇怪的事,她開始相信他,并且有點無法控制的依賴他了,她以為那個大魔頭雖然看起來臉色冰冷,但在危急關頭,他都會救她性命。
可最後,卻是他用一個紅色的結界,讓她險些魂飛魄散。
那些纏住她的紅光,似乎要将她撕扯得四分五裂。
她覺得這個夢真是太吓人了。等她醒了,她一定要好好的和主子哭訴,她主子一定會輕言軟語的安慰她,溫柔的給她澆水,細心的給她清理盆中雜草,然後抱着她去院子裏曬太陽……
有一縷刺眼的陽光照進黑暗當中。
小蘭花适應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睜開了眼。
屋子外面夕陽西下,斜入屋內的陽光透過窗戶,正好落在了她的臉上,将她的面部線條勾勒得更加立體。她正躺在一塊硬硬的木板上,只看得見頭頂的房梁。
她想轉動脖子,但卻發現脖子有點出乎意料的僵硬。
這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好像真的還在天界司命星君的小院裏,是那株被種在盆裏,沒法自己移動的蘭花。她眼珠子一轉,但見一個黑影立在自己身邊:“主子?”
“呵。”
這一聲冷笑,宛如一記提神醒腦的銀針紮在太陽穴裏,小蘭花只覺整個腦袋一炸,立時回過了神,什麽夢境幻影瞬間破滅。
“東方青蒼!”
小蘭花說這四個字,說得咬牙切齒。
東方青蒼往前走了一步,讓透過窗戶的陽光落在了他臉上,但卻沒有小蘭花所希望看到的那樣,失望頹敗。他還是如往常一般冷着一張臉,只是黑色眼眸裏射出的寒光比平時更凜冽了幾分。
但她有什麽好怕的。小蘭花想,她已經占了這個身體,便沒什麽好怕的了。
東方青蒼擡手,在小蘭花腦袋上敲了兩下:“出來。”
小蘭花想躲,但是身體實在僵硬得不行,讓她連坐起身來這個動作都做不了,她只好僵着身體,怒視東方青蒼:“你做夢!”她道,“這是我的身體!你這個壞蛋休想讓我放棄!”
東方青蒼眯了眼睛。
小蘭花現在看見他的臉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先前他給自己施法術的模樣,登時怒從心頭起,厲聲指責:“東方青蒼你這個言而無信的大騙子!說什麽要給我捏身體,你根本從一開始就圖謀不軌,心懷鬼胎!你就是時時刻刻想讓我魂飛魄散灰飛煙滅!壞蛋!”
東方青蒼盯着小蘭花,呼吸微微重了一瞬,他隐忍了情緒,沉聲道:“本座未曾想讓你魂飛魄散。”
“你那不叫想讓我魂飛魄散叫什麽?給我機會自身自滅嗎?”小蘭花哼哼道,“你就是藏了一肚子的壞水!找着機會了就全往我身上倒,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
東方青蒼額上青筋微微一跳:“本座會給你再找一個身體,這個不行。”
小蘭花閉上眼睛不再看東方青蒼:“那我就呆在這個身體裏,等你再造好一個身體再說。”
真當她傻嗎?
小蘭花心道,息壤都沒了,如果東方青蒼真的還有別的辦法再造一個身體,那他從一開始就不會大費周章的跑到這詭異的千隐山來。
“你出去吧,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話音一落,小蘭花的臉就被捏住了,東方青蒼将她脖子一掰,把她腦袋扭了過去。
小蘭花一睜眼,就看見了東方青蒼近在咫尺的臉,也終于見到東方青蒼顯露了情緒,他目光陰冷,神色晦暗:“小花妖,你當真以為,本座如今拿你無可奈何?”
小蘭花對這樣子的東方青蒼一直都是害怕的,每當看見這個樣子的東方青蒼,她都忍不住心顫膽寒,只嫌自己膝蓋軟得不夠快,但今天小蘭花卻不知是怎麽了。
只覺一股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連東方青蒼這樣将她一唬也愣是沒有把這口氣給唬下去。
她沖口便道:“好啊,你要毀了這個身體便毀了吧。”她道,“左右如今我是拿着這個身體做屏障的,你要是不看重這個身體,它也成不了我的屏障。你要是看重這個身體,自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傷害它。我求你不求你,怕你不怕你,你心裏都有自己的打算。那幹脆我便不求了,也不怕了,我要做一朵有骨氣的蘭花,不給我主子丢臉!
“你就随便處置我好了。大不了我魂飛魄散了,你想複活的那個赤地女子,在這個世間也沒有她的落腳處!”
話一出口,場面又一瞬間的靜默。
小蘭花像是被自己的話吓住了一樣呆怔。
東方青蒼眼睛微微一眯,手上的勁力也輕了一瞬。
小蘭花咬牙,閉上眼,只恨不得将自己舌頭咬掉。
最後這一句像是在使氣的話,她到底是為什麽要說出口啊……
便在兩人僵持之際,院子外面忽然傳來了一行人的腳步聲。
小蘭花猛地睜開眼,眼睛一亮,千隐郎君來了,他雖然可能對她來說并不是什麽好人,但對東方青蒼來說肯定是敵人。而且千隐郎君将她當做“寶物”,即便不知他說的那個寶物到底是個什麽寶物,但如果要和東方青蒼比的話,千隐郎君一定會護着她的。
他來了和東方青蒼鬥,總好過她現在這個“癱瘓在床”的人和東方青蒼鬥。
誰知道以這個大魔頭的心性,會不會真的一怒之下就将這個身體毀了呢……
剛才話雖然說得那麽決絕,但她到底還是想活着回去見主子的……
東方青蒼自是也聽到了腳步聲,他目光微微一凝,松開了小蘭花的下巴,将小蘭花的身體用白布一裹,将她扔到了床上,拿被子蓋上。便在此時,敲門的聲音恰好響了起來。
不等東方青蒼說“進來”二字,已有人推開了房門。千隐郎君走了進來,他神色雖與平時沒什麽區別,但從這個舉動來看,卻是帶着幾分急迫的。
“身體……阿蘭的身體,可是造好了?”
東方青蒼坐在小蘭花身邊,正色看着走上前來的千隐郎君:“好了,不過目前四肢尚還僵硬,應當需要一段時間适應。”
千隐郎君看葉沒看東方青蒼一眼,目光直接落在小蘭花臉上,但見她皮膚勝雪,五官精致,一雙眼睛水靈靈的動人,他像是被驚住了一樣,呢喃出聲:“竟當真……成功了。”
東方青蒼微微眯了眼:“噢?聽你的意思,這事在預計當中,竟是不會成功的?”
失神不過在千隐郎君臉上出現了一瞬的時間,在東方青蒼這句話問完之時,他已收斂了情緒,如尋常一樣溫和的微笑起來:“不……在下只是,太過驚訝。畢竟……重塑肉身一事實在太過虛幻,從古至今,未曾聽過有誰成功。卻沒想到,東方兄竟有如此本事。”
他關切的詢問小蘭花:“阿蘭可覺身體有什麽不适?”
看着他的眼神,小蘭花不知為何竟起了幾分瑟縮的情緒,方才面對東方青蒼的那股怒火一瞬間就沒了,想想前幾天他在她耳邊輕吐的“寶物”二字,小蘭花只覺有一條冰涼的蛇鑽進了她的脊背,爬上了她的脖子,讓她頓覺危機十足:“沒……就是暫時還動不了……”
千隐郎君皺了眉頭:“是魂魄與身體尚還不适應?”
“大概……是這樣。”
千隐郎君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如此,我先命人去阿蘭屋裏,将你的床榻再重新整理一遍,給你布置的更加柔軟舒适一些。”
“不用了。”
小蘭花還沒開口,東方青蒼便先打斷了千隐郎君的話:“她就在我這裏睡。”
“哎?”小蘭花愣神,“什……”
東方青蒼根本不理會她的抗議,只對千隐郎君道,“以息壤塑造肉身也是我第一次嘗試之事,并不知後續會否有意外,所以我要将她留在身邊方便時時觀察。另外,太軟的床鋪對脊椎不好,她就睡我這床榻便是。”
千隐郎君的目光這才落在東方青蒼身上:“既然東方兄如此說,為了阿蘭好,便将她留在這裏好了。”千隐郎君輕笑,“東方兄且将阿蘭看好些啊,她現在,可是這世間至寶啊。”
東方青蒼也眯眼笑:“我自然知曉。”
千隐郎君離開,小蘭花縮在被子裏打量東方青蒼的側臉:“你把我留在這裏,不會還想着要将我的魂魄從身體裏拖出去,然後換那個赤地女子來吧?”
“閉嘴。”東方青蒼輕輕呵了她一聲。然後閉上眼睛,耳朵動了動,聽見已經走出院子的千隐郎君輕聲說道:“明日晚上,便對那人動手。”他嗓音冰冷,“他不好對付,萬事小心。”
“大魔頭?”小蘭花奇怪的看着東方青蒼睜開眼睛,然後唇邊勾出詭異有奸佞的笑。
小蘭花眨了兩下眼睛,“你果然還想對我做不好的事!”
東方青蒼回頭看小蘭花,笑得十分惡劣:“這裏,就沒有人想要對你做好事。”
是夜,天陰。
千隐山中一片黑暗,東方青蒼的桌子上點了燈,他坐在桌子旁邊,任由燭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地上。
在他身後的床榻上,小蘭花有些不安分的想動。但現在,适應了一整天,她的動作也僅限于擡擡手臂,扭扭脖子,腿與腰還是不受她的控制。
這無疑讓小蘭花有些焦急與挫敗,特別是在她和東方青蒼獨處一室的情況下……
“別扭了。”東方青蒼頭也沒回,喝着茶淡淡道,“照我估計,沒有三天,你是無法完全适應這具身體并且靈活活動的。”
小蘭花嘴裏哼哼了一聲,現在但凡東方青蒼與她說話,她便覺得心底有一股餘怒未消,幾乎是下意識的就選擇了與東方青蒼嗆聲的模式:“你也沒有自己吹噓的那麽厲害嘛。造了個身體,讓人住進去了還得當好幾天的活死人。”
東方青蒼将話聽在耳裏,像是沒聽見一樣又押了口茶。待放下茶杯,他一回味,這才皺了眉頭。他心裏覺得奇怪,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對這個小花妖的冒犯,可以容忍到這種程度了呢……
簡直就像是已經……習以為常。
推開茶杯,東方青蒼喝了點清水漱口,然後一揮衣袖,扇滅了桌上的火光,讓房間陷入徹底的黑暗當中。
小蘭花的心瞬間就提起來了。
但聽東方青蒼的腳步聲半點不受阻礙的往她這邊走來,小蘭花陷入了驚惶當中:“你要幹嘛!”
雖然以她的視力,在這黑暗之中她什麽也看不見,但是東方青蒼在床榻邊坐下時,他身上那股非同尋常的熱量以及壓迫卻是非常明顯的。
小蘭花覺得,如果她現在能動,她已經要拽着被子捂住胸,縮到牆角去喊非禮了。
可現在小蘭花不能動:“東方青蒼你要做什麽!”她只能睜大着眼睛看着無盡的黑暗痛斥,“你竟然想對一個泥腥味都還沒褪的癱瘓在床的弱女子行非禮之事!你簡直喪心病狂!”
“本座向來便是喪心病狂之人,你今日才知曉?”
東方青蒼聲色冷淡,聽得小蘭花臉都白了一瞬。
便在她愣神的時候,東方青蒼的胳膊往她胸前一橫,胳膊肘一彎,溫熱的手掌貼上了她的臉頰,然後只覺東方青蒼手輕輕一用力,她的腦袋便不由自主的往旁邊歪了一下,接着就有熱熱的呼吸,噴灑在了她的耳畔:“閉眼,睡覺。”
這種被東方青蒼抱着的暧昧姿勢染讓她怎麽睡啊!她扭頭要掙紮,卻覺東方青蒼的食指在她耳邊輕輕勾畫着什麽。
她一愣,忽覺耳邊有熱熱的感覺傳來,緊接着腦袋裏便有了東方青蒼的聲音:“閉上眼。”
是個傳音入密……
但現在東方青蒼連傳音入密這種低等的法術,也要靠在人耳邊畫法陣才能實現了嗎……他還真是為了不讓咒術纏身,一點法力都沒往身上留啊……
小蘭花一邊在心裏琢磨着,一邊閉上了眼睛,接着便驚訝的發現,當她閉眼時,東方青蒼的身影竟然出現在了她的面前,小蘭花吓得又忙睜開了眼。
但睜眼之後卻是一片虛無的黑暗,一時間,她竟有些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她眼睛看見的世界了。
東方青蒼顯然有點不耐煩,他捏了捏她的耳朵:“讓你睡覺。”
小蘭花心知東方青蒼一定是有事情要和她說,這才懷着忐忑的心情閉上眼睛。黑暗之中,東方青蒼立在她身前,神色冷漠:“你可是還想走出這座千隐山?”
她要去找主子,自然要離開千隐山。小蘭花皺眉:“不然我呆這兒幹嘛?”
“過了明日,你即便不想呆在這兒,怕是也會被強留在此。”
小蘭花一愣。
“大荒東海有靈山,山上千影而成一人。”東方青蒼倏爾冷冷笑道,“這座千隐山,只怕應該名喚千影才是。”
“什麽意思?”
“先前本座讓你注意此處影子,你竟是還未悟透?”東方青蒼道,“這裏的影子,全是有靈氣的,此島上之人,全是影妖,那千隐郎君也不例外。影妖天生缺陷,即便修道萬年也未必能得一體。他那身體,與你前些天用的身體沒什麽兩樣,皆是陶土捏制而成。”
小蘭花一驚:“那他為什麽還願意拿息壤來給我造身……”話不用說完,小蘭花就恍悟過來了,緊接着臉色一白,“……他果然也是一匹惡狼。”
那千隐郎君和東方青蒼都一樣,正虎視眈眈的觊觎着她這具身體呢。
“可是……”小蘭花忽然想到一件奇怪的事,“先前為什麽要說我是寶物呢,如果說他想要那具息壤身體,他應該說息壤是寶物,或者你是寶物才對呀。”小蘭花盯着東方青蒼,“畢竟你才是能把息壤做成身體的人啊。”
東方青蒼眯着眼睛笑:“是啊,他為什麽要這麽說呢。”
小蘭花但見他臉上這個笑容,下意識的想往後退,但現在在這黑暗之中,她退也退不到哪裏去。
“且不論其他事。”東方青蒼轉移了話題,“方才本座聽聞,他們明日晚上,便欲除本座而後快……”
小蘭花眼睛一亮:“他們能殺掉你麽?”語氣聽起來竟有幾分小激動。
東方青蒼斜眼看她:“你道本座死了,對你有好處?”東方青蒼冷冷一哼,“你只會成為千隐郎君的籠中雀,從此後,便別再妄想回到天界了,等他搶了那具息壤的身體,你便用他捏的陶土人将就過活吧,待剩餘息壤用完,你便如外面那些寶物一般……”
小蘭花一驚:“那些寶物也有蹊跷?”
“每個寶物裏都承載着一個影子,千隐郎君倒是聰明,借寶物靈氣祝那些小影妖成型。”東方青蒼瞥了小蘭花一眼,“而你,落入千隐郎君之手,日後便在納魂壺裏,自求多福吧。”
沒有陽光沒有自由……
小蘭花想了想,堅定道:“你畫了法陣,把我弄到這個裏面來,一定是要預謀壞事的,你說,我聽聽看是否可行。”
“不指望你做什麽大事。”東方青蒼道,“記住這個陣符的畫法。”他說着,虛空的黑暗中忽然出現了一道亮光,像筆一樣在空中畫下了一道符咒。
小蘭花光是看看這個符咒的比劃就皺了眉頭:“這符好邪氣。”
“本座畫的符,自是邪氣。”東方青蒼道,“桌上茶杯剩餘的茶水之中含有本座血氣,明日下午,為了将本座引開,千隐郎君必定會到此處來牽制你,到時候你沾些許茶水,找機會在千隐郎君身上畫下此符。”
小蘭花想了想,先關心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我這息壤之身,應該不像那陶土之身一樣,不能碰水吧?手指碰了水,會不會化掉?”
東方青蒼一哂:“你真當本座,連一個身體都捏造不好?”
得到這句回答,小蘭花點了點頭,然後才問:“這符畫在千隐郎君身上,會有什麽作用?”
“讓他爆體而亡。”
東方青蒼說這話時,語調全然沒有起伏,森冷得像是一股從幽冥地府裏吹出來的風。
小蘭花看了他一會兒:“大魔頭,你莫不是對之前在那個迷陣裏面吃的虧,還心有憤恨吧……”
東方青蒼沒再吭聲,身影慢慢變淡消失,然後徹底從小蘭花的世界裏贏去。
小蘭花瞥嘴嘀咕:“還真是……睚眦必報。”
嘀咕完這句話,小蘭花兀自沉默了一會兒,在被東方青蒼欺騙之後,小蘭花覺得自己應該重新審視一下東方青蒼,這個上古魔尊,在很多情況下救了她不假,幫了她不假,但是在很多情況之中,他幫她也是幫自己,或者是被迫幫她。這個魔頭的本性始終未變,奸詐、狡猾,善于欺騙,專于報複,他……
不是值得信賴和依靠的人。
像先前,她就為自己太輕易付出的信任付出了代價。
東方青蒼用現實打她的臉真是打得毫不猶豫。
介于前車之鑒,小蘭花覺得自己不能全部聽信東方青蒼的話,她得有自己的打算。
像東方青蒼剛才說的,她若是落在千隐郎君手裏,下場不會有多好,但如果落在東方青蒼手裏,下場就會好嗎?想也不用想,小蘭花就知道,肯定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東方青蒼遲早有一天會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将她擠出這個身體,到時候,她一樣是孤魂野鬼,說不定比留在千隐郎君這裏還慘。
她得自己動動腦子……
她的生機,只有在千隐郎君和東方青蒼對打的時候,才有可能出現……
她得好好籌劃,給自己一個保障。
翌日,千影山下起了綿綿細雨,屋內昏昏沉沉的一片。
小蘭花已經能下床了,只是四肢動作還是僵硬,她扶着牆壁在屋內來來回回的活動走路。東方青蒼實在閑得無聊,便從書架上随便挑了本書出來,倚着窗戶看。
看見東方青蒼看書,這無疑讓小蘭花有些驚訝。在她的腦海裏,不管是先前主子給她訴說的傳說,還是前段時間她親眼所見的東方青蒼,她都覺得他是一個一不開心就用蠻橫武力解決問題的人,這樣的人,也會讀聖賢書?習仁者道義?
他只怕是……
忽然間,窗邊的東方青蒼看着書裏的幾行字忽然冷冷一笑,神色輕蔑,表情不屑。
小蘭花抽了抽嘴角,登時明了,東方青蒼其實……不過是在看看這些寫書的人有多蠢,然後在心裏嘲笑他們罷了。書中的道理,對于崇尚絕對武力的東方青蒼來說,都像是地上踐踏過的泥土,一文不值。
她不再看他,只專心走自己的路。
其實在小蘭花觀察東方青蒼的時候,東方青蒼也時不時擡頭掃她一眼。
因着現在小蘭花身體仍舊僵硬,步履蹒跚,走幾步歪一下,只要那邊的小蘭花一個不穩摔倒在地,東方青蒼便會轉了目光瞅她一眼,但見她自己能爬起來繼續走,他便又把目光落到書上。
活像是在看孩子……
傍晚,千隐郎君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麽一番沉默得有着詭異和諧感的畫面。
他近了屋子走了好幾步,等到地上徹底沒有濕潤的痕跡了,才撤掉身上的結界。
他的出現打破了房間的沉默,小蘭花挪着步子盡量遠的躲開他,靠着擺了茶具的桌子站穩:“千隐郎君怎麽來了。”
“我自是來看你的。”他如是說着,卻先瞅了東方青蒼一眼,而後目光才轉到小蘭花臉上,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後,然後滿意的笑了:“阿蘭竟然已經能開始活動了嗎,看來适應得很是不錯。”
想到他這話背後的含義,小蘭花只覺得脊柱一陣陣的發寒,忙接了話道:“還不适應呢,走路老摔。”
“如此,還得多加鍛煉才是,只可惜今日下雨,沒法邀你去花園散步,只好委屈你在這屋子裏走走了。”
小蘭花沉默,那邊的東方青蒼更是像沒聽見這兩人的對話一樣,只淡淡的看書,直到千隐郎君将話頭隐到了東方青蒼身上道:“東方兄今日看來似十分悠閑。”
東方青蒼沒應聲,千隐郎君便自己說道:“說來慚愧,我這千隐山中工匠十數人,研究了息壤數十年,卻無一人能成息壤為體,如今剩下的息壤雖已不夠再成一人體,但工匠們對此事卻充滿好奇,不知東方兄肯否為我千隐山上工匠解惑?”
“我的法術他們學不會。”東方青蒼冷硬的丢了一句話下來,在千隐郎君眸光微深之際,他卻丢了書,起了身,唇邊挂着往常一樣高傲的笑,道,“不過我不介意去解惑。”
他說着,往門口走去:“帶路吧。”
千隐郎君微微眯了眼睛,看着東方青蒼的身影沒有說話,東方青蒼轉頭看他:“怎麽,不去了?”
千隐郎君輕笑:“自是要去的,阿影。”他一聲喚,門外出現了一直跟着他的黑影人,“帶東方兄去工匠們的地方。”
“小蘭花。”離開房門之前,東方青蒼卻忽然頓住了腳步,他一轉頭,在外面雨幕的逆光之中,神色專注的看着她,“乖乖等我回來。”
他一轉頭,銀色發絲劃出飄逸美麗的弧度,他身着黑袍,毫不猶豫的踏入了雨幕之中。
看着黑影人領着東方青蒼走遠。小蘭花有些失神。适時千隐郎君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東方兄雖是男子,但容顏風姿,讓我等都不得不驚嘆。”
是啊,東方青蒼這家夥讓人最無法原諒的事,大概就是他有一顆世上最惡劣的心,但卻有一張最傾城的容顏吧。
小蘭花心裏有些沉,東方青蒼那身體雖然根本無懼刀山火海,但一想到他昨日連傳音入密這種法術也要靠畫法陣來實現,小蘭花就有些皺眉。
她在心裏不承認她是擔心東方青蒼,她只是擔心東方青蒼撐不了多久,連累了她的計劃……
千隐郎君在桌邊坐下:“阿蘭,你不坐下來歇會兒?”
聽得千隐郎君這句話,小蘭花才回過神來,她撐着桌子坐下,然後将茶杯端到了自己面前。
千隐郎君見狀,眸光微動:“阿蘭已經可以喝水了?”
“嗯。”小蘭花點頭,“大……東方說我可以喝水了,去海裏游泳都沒問題。”
千隐郎君垂了眼眸,“到底是息壤捏的身體,就是不一樣。”他的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敲,像是在斟酌着什麽,忽然間地面傳來一陣震動。桌上茶杯裏的水蕩出了細微的波浪。
房間裏沉默了一陣,卻不等千隐郎君開口,小蘭花忽然道:“你的人開始對他動手了嗎?”
千隐郎君還在桌上輕輕敲着的手指一頓,他擡頭看小蘭花,眯着眼睛笑,“阿蘭在說什麽?”
“別裝了,我都知道。”小蘭花道,“你是影妖,想要我這具息壤的身體。”
話音一落,屋裏的空氣窒了一瞬。
千隐郎君臉上溫和的笑慢慢降了一點溫度下去,他眸光犀利的盯着小蘭花:“噢?阿蘭是如何知道的?據我這幾日觀察,東方兄或有察覺與防備,但他應當也不會知道得如此清楚,也沒有機會與你細說,才對呀。”
“要論演戲,你們誰都演不過他的,你們是騙子,他更是個大騙子。”
小蘭花說着,地面又是一陣震動傳來,更比之前的要強烈幾分,桌上的茶杯都與桌子發出了“篤篤”的磕碰聲。但到底是與東方青蒼待在一起過一段時間了,面對這樣壓抑沉悶的氣氛,還有地面震顫帶來的恐懼,小蘭花面容很是鎮定。
她一字一句道,“而且,要論打架,你們也打不過他。”
千隐郎君眸光凝在小蘭花臉上:“東方兄在阿蘭心目中,竟是如此厲害之人嗎?”千隐郎君輕笑,“還是說,在阿蘭眼裏看來,在下便如此沒用?”
“不是我心目中如此認為,是他本來就很厲害。”小蘭花說得很是無奈,她頓了頓,接着道,“我知道,你既然能在千隐山海底山中布下那麽大的迷陣,定是有非凡的本事,但你們不會是他的對手。”
像是要印證小蘭花的話一樣,更大的震動傳來,從這屋裏的窗戶望出去,但見遠方群鳥叽叽喳喳的喧嚣成一片,各自飛上天紛紛逃生。
千隐郎君沉了眉目。
小蘭花像是不受影響,她面容沉着:“我知道影妖萬年而難成一體,你對這個身體一定十分的渴望,不然也不會這樣大費周章的也要擁有這個身體。我可以把這個身體給你。”
千隐郎君眯起了眼睛:“阿蘭定是不會無條件将這個身體給我的吧?”
“沒錯。”小蘭花道,“我要和你做交易。”
千隐郎君輕笑,神色之間,對千隐山另一端發生的事情好似都不怎麽在意一樣,但他卻問出了口:“不知阿蘭,要與我作何交易?”
“我主子以前常說,做買賣要平等。我将我知道的事坦誠告訴你了,你也得将你知道的事,坦誠告訴我,如果你要得到這個身體,第一步,告訴我,你一直說我是寶物,我到底是什麽寶物?”
千隐郎君笑了笑:“東方兄沒有告訴你麽?”
小蘭花不說話。
“倒是好笑,咱們誰也不信任誰。”千隐郎君道,“說實話,在下并不知曉阿蘭到底是什麽寶物,不過,第一次見面,阿蘭可還記得,你的那個身體,已經破爛成了什麽模樣?”
當然記得,那時候的狼狽,小蘭花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如你所說,我确實是影妖,是這天下裏,最接近魂魄的活物。對于魂魄要去依附一具身體的感受,沒人比我們更明白。所以我知道,在那樣的情況下,依附那具身體在世間行動,是件多麽困難的事,尋常魂魄,絕對辦不到。而你的魂魄,卻能好好的呆在那具身體裏,若不是你自己出來,應該也是可以依據那身體,再堅持兩三天。”
小蘭花皺了眉:“你是說,我因為怕死所以爆發的力量特別強大嗎?”
千隐郎君失笑:“如果那時候還能這樣說的話,那你現在能安穩的呆在這個身體裏,絕對不是因為你‘怕死’才爆發出強大的力量,而是因為你魂魄的力量,本就強大。”
小蘭花一愣,這倒是千古以來頭一遭,有人誇她力量強大的。
“息壤形狀多變,且有生氣,多年以來,我千隐山人以息壤造體而不成,一是因為息壤無法成就任性,二則是因為,即便以息壤成就人形,也沒有哪個魂魄,能抵抗住息壤本生擁有的生氣的抵抗。即便是大羅金仙,它的魂魄也禁不住那力道的摧殘。”千隐郎君眸中有灼熱的光,“但是你卻可以駕馭這個身軀,使它慢慢變得靈活,慢慢臣服與你的魂魄。”
“阿蘭,你說,你不是寶物,是什麽?”
小蘭花怔然回憶:“所以當時,在我要鑽進這個身體的時候,地上的影子動了,遮擋了東方的法陣,是因為你想幫我,讓我先進入這個身體,讓我來當實驗品,看看會不會成功……”
千隐郎君點頭,倒是真的沒有再隐瞞:“然後,待你将這身體變得靈活,我再設法将你的魂魄引出。彼時息壤抗拒的力量必定比現如今要小傷許多。”
小蘭花愣了好一會兒:“果然,你們都是一窩的騙子,陰謀詭計數不勝數。”
千隐郎君不言語。
地面震顫更加強烈,小蘭花穩了穩心神,深吸一口氣道,“好,那些事,我都不追究了,現在當務之急是,我要去天界,你要得到我的身體。”
千隐郎君眉頭一皺:“你要去天界?”
“我是蘭花仙靈,當然要回到天界。你若能将我送到南天門,讓我回到我主子身邊,我就把這具身體還給你。要不然……”小蘭花端了桌上的茶杯,沾了裏面的茶水,“這裏有東方的血液,他教了我一個咒符。”小蘭花說着,在桌子上畫下了那個咒符,她指尖畫過的地方一開始并沒有痕跡出現,但到最後,她指尖離開的一瞬,桌面上亮光一閃,一股邪氣猛地自符咒中湧出。
千隐郎君見狀眉頭緊皺,就地一蹬,他座下木凳立時滑出去了老遠,此時邪氣已将木桌包裹,不肖片刻,一張好好的實木桌子竟被那濃郁的邪氣擠壓得寸寸爆開,瞬間化為了灰燼。
地上木桌的影子猛地發出一聲尖銳刺耳的慘叫,然後消失殆盡。
木渣落了一地,有的還灑在了小蘭花的膝蓋上。
她盯着地上的灰燼,蒼白着臉色,有點愣神。
她知道東方青蒼給的東西都很邪門,但沒想到竟然如此邪門,這如果真是畫在千隐郎君身上,現在掉在她膝上的,怕是一團團的土灰了吧。
她一擡頭,看見了現在隔了她老遠的千隐郎君,他神色肅穆,眼神犀利:“這咒術,是東方教你的?”
小蘭花按耐住心頭洶湧的情緒:“沒錯。”
千隐郎君臉色第一次變得有些難看:“東方到底是何人?”
“我說了,你們鬥不過他的,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