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鏡中影】夜照牡丹

“他是誰?”

趙小貓把畫像舉到崔濟面前。

崔濟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你見過他?”

崔濟哼了一聲,說道:“見過又怎樣?沒見過又怎樣?”

趙小貓這幾天一直繃着臉,現在聽到崔濟這句話,她笑了。

崔濟比姜宇要好對付的多。

崔濟此言一出,趙小貓就可以肯定,師秦的猜測基本成立,崔濟見過‘夜使’。

“你把寒鐵槍給了他?”趙小貓問道,“他要這把槍做什麽?”

崔濟完全沒料到她會問起寒鐵槍,竟突然愣住。

見他這個反應,趙小貓更是心花怒放,她猛的一拍桌子,低喝道:“崔濟,他要你的寒鐵槍做什麽?!”

崔濟下意識回答:“我不知……”

他迅速反應過來,臉色忽變,惱怒道:“關你屁事!陰司的一群腌臜……”

趙小貓一甩手,畫像如一塊鐵板狠狠拍在了崔濟臉上,糊住了他後面一大串的髒話。

“不知道就算了。”趙小貓眯着眼,慢悠悠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他替你找到你妻子的一縷魂魄,作為答謝,你把寒鐵槍給他……”

崔濟慢慢拿下畫像,鬼氣森森的笑:“哈哈哈哈,原來你們不知道……”

“知道什麽?”

崔濟寬厚的嘴唇抖動着,從嘴裏吐出一句話,說道:“我不會告訴你的,陰司使,你們不是會猜嗎?那就慢慢猜去吧……”

入夜。

孫貍送毛巍巍回家。

小姑娘戰戰兢兢抱着書包,精神很不好。

孫貍瞧着她身上的陰氣,還是心疼。

一天沒睡沒休息,還遭受了陽壽只剩半個月的致命打擊,守護神是個惡鬼,自己的父母千真萬确是自己寫的那篇日記害死的,毛巍巍感覺自己被無情地推到了懸崖邊,僅剩一根頭發絲還懸着,剩下的部分已經掉入深淵,越來越沉,那根頭發也即将崩斷。

孫貍到旁邊的小賣部買了瓶冰水,付賬時,看到貨架上的發卡,挑了個顏色亮的,一并買了。

他把冰水塞給毛巍巍:“消腫。”

毛巍巍的手指從校服袖子中慢慢伸出來,接過了這瓶冰水。

她低着頭,劉海兒遮着紅腫的眼,沒有說話,也沒有下一步動作,水冰着她的手指,她就這麽抓着這瓶冰水,任由手指發麻僵化。

突然,眼前的劉海兒被輕輕地捏了起來,毛巍巍驚恐擡頭,毫無阻礙地撞上了孫貍的笑眼。

孫貍捏起她的劉海兒,用發卡固定到了頭頂,露出了毛巍巍的額頭。

孫貍松開手,退後一步,歪頭打量着自己的捏頭發技術,說道:“多曬太陽,多見陽光,把遮住陽光的東西都拿開,這樣,陽光就能照到心裏去,時間久了,發黴的生菌的,在犄角旮旯長蘑菇的,就全化在陽光下了,亮亮堂堂的,人也會更漂亮。”

毛巍巍咬着唇,使勁地搖頭,伸手要摘掉發卡。

孫貍按住她的手。

毛巍巍鼻頭一酸,突然想放聲大哭。

他的手也不算暖和,既便如此,微弱的溫暖還是裹住了她早已冰涼的手,溫柔的,和緩的,一點點從四面八方的裂縫中,慢慢襲來。

“不要懲罰自己。”孫貍半蹲下來,握住了她的手。

毛巍巍紅着眼圈,小聲對他說:“他們說的,我都聽見了,我就快死了……”

“我知道。”孫貍看着她,微微扯出一絲安慰般的笑,“我都知道。所以,剩下的這些日子,不要再懲罰自己,好好活着。”

“你有錯的地方,也有沒錯的地方。該你承擔的你必須要承擔,該贖罪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贖清,不能逃避。但你記住,不要懲罰自己,不屬于你的,你無需承擔。不要變本加厲地傷害自己,也不要對自己發洩不該有的情緒。要好好活着,認真活着。”

“你原本要走的路很簡單,為什麽要把它搞複雜了?”

他确實像個大哥哥,輕輕擁抱了她,拍了拍她的背,狐貍低啞的嗓音輕輕在她耳邊說道:“毛巍巍,好好活着,不要想太多,還會有來世,還能重走人生路,我不騙你。”

肖隐找到孫貍時,孫貍早送走了毛巍巍,自己蹲在小賣部門口臺階上,哭得肝腸寸斷。

小賣部裏日化雜物也都有賣,肖隐買了包一次性頭繩,撐在手上,溫柔地貼着孫貍的頭頂,把垂在他臉頰兩旁的頭發紮了起來。

灰藍色的方巾遞到眼前,孫貍打了個嗝,帶着鼻音說:“不要,這是你擦眼鏡的布……”

肖隐塞到他手裏,說道:“給你擦鼻涕用。怎麽哭了?”

孫貍站了起來,唇色發白,搖了搖頭。

肖隐扶着他,發覺他的手又冰又涼,當下臉色一沉,卻将語氣又柔了些許,說道:“回去吧,身上傷還沒好,這麽哭傷身子。你是為誰難受?那個姑娘嗎?”

“世路難走,若是沒指引沒同路人相伴,靠自己一個人,真的會走丢……”孫貍卻說起了不相幹的話,“一個人孤孤單單走夜路,迷了路,連找個人求個方向都不能。人生在世,最可憐的,就是迷路,既沒有向導,也看不到同行的人,跌跌撞撞地走着艱難坎坷的世路。走累了,無人寬慰,心魔橫生,只好将諸多寄托系于虛無缥缈的希望,尋個依靠,就如落水後的救命稻草,無論這依靠是什麽,只要抓住了,就全身心依賴于此,它若斷了,這人也完了,以後可能再也無法相信自己能自救,不相信自己能找回正确的路,更不相信自己能走出黑夜……”

肖隐靜靜站在他身邊,微微低着頭,看不清他鏡片下的眼,也不知在想什麽。

“我理解她,心疼她,但我無能為力。”孫貍擦了眼淚,自嘲地笑了笑,臉色更加蒼白,“她把人生路走成這般模樣,我只能看着,命是自己一步步走出來的,劫數命數皆有因果,我再可憐她,又能做什麽?”

孫貍握住肖隐的手,輕聲說道:“扶我一把……”

昆侖狐修千年可觀人心,但對于感性的昆侖狐而言,能窺到他人的心魔與人生苦難,并不是幸事。

肖隐緊緊扶着他,平靜又堅定地說:“扶穩了,有我在呢,走吧。”

引渡資夢豹阿七口中掉落入水,通往古洛城的棧道開啓。

阿七晃着腦袋,慢悠悠走到洛陽橋上。洛城門口,紅漆木架上挂着七排燈,暖光浮動,流光溢彩。阿七費力取下最底端的一盞燈,口裏叼着燈柄,搖搖擺擺唱着歌,四蹄着地,晃晃悠悠往洛城北郊的花圃賞牡丹,燈左右搖着,遠遠看去,一團橙黃色的暖光映在地上,緩緩走在黑暗中。

古洛城空蕩蕩的,樓宇燃燈,青石板路卻隐在燈影中,唯有美景不見人。

夜色下,北郊花圃牡丹靜靜盛開,朦胧夜色朦胧花。花圃中央,萬花簇擁的不是洛陽紅而是比臉盆還大的一朵白牡丹。

白的如煙如霧如籠輕紗,藏着花蕊,瓣瓣綻放,層層疊疊,似着微光。

今夜有微風,風動花顫,光影朦胧。

夢豹阿七離老遠就見這朵大牡丹,燈泡眼亮了幾個度,撒開蹄子跑了過去,咯咯笑出聲。

晚雲遮月。

阿七雙蹄攀上籬笆,将燈紮入空隙中。

橙色的燈光映着這朵牡丹,給白雪似的牡丹鑲了一道金邊。

阿七奶聲奶氣道:“仙子好,仙子我是阿七,今年又來看你了,今年我是獨自前來的,爸爸媽很放心我,這證明我長大了……仙子,你今年比去年更好看了。”

白牡丹并沒有化身為妙齡仙子,仙子只是夢豹阿七給這朵牡丹起的名字,這朵享譽地下鬼域以及古洛城的白牡丹,似是能聽懂它的話,緩緩綻開了她花蕊處蜷縮起的花瓣。

“仙子,我今天可以牡丹花下睡一覺啦!做個風流七,與名花共度一夜。”阿七扭了兩下,倚着籬笆坐了下來,前蹄拍後蹄,打着接拍說,“仙子,我給你念一首詩,住在我隔壁房間的一個人鬼串子領導教我的,其實他也就記得兩句,詩的名字作者他都想不起來了,這兩句你肯定聽別人念過,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他念完,閉上眼睛,自己偷偷樂:“讨厭啦,這麽有名的兩句詩,肯定有人給你念過。”

一陣微風拂過。

夢豹嗅到一絲危機,警覺地睜開眼。

眼前立一人。

夢豹打了個滾,爬起來,朝他揮了揮蹄子:“你好,你也是來看花的嗎?我是夢豹,我叫阿七。”

“我等了你七天。”

那人緩緩開口。

夢豹左看右看,确定這裏只有自己。

“你在跟我說話?”阿七問他,“你等我?”

那人手中多了把銀白色長槍。

他道:“我一直在等這個機會,崔濟并不會用這塊好鐵,不知道它有什麽用處。現在,你看好了。”

夢豹眨巴兩下眼,覺得這個人鬼串子大約是腦子不好使,一個人自說自話。

那人咬破手指,在槍身上畫上一串串奇怪的符號,他嘴裏念念有詞,夢豹卻聽不懂他說的什麽,發音古怪的語言。

夢豹想到了鬼域居住的那些千年老鬼,有的不積極學習,還說着很久很久以前的語言,鬼域的管理員李三花曾經講過,那些鬼口中稀奇古怪的發音,統稱為鬼話古語。

阿七心跳加速,覺得不安,他挪動了蹄子,叼下燈籠,打算離開。

轉頭便見那人手中的銀白色槍化作一條軟鞭,又化作滿天雪花,聚作一團,鋪天蓋地砸下來。

冰雪如同猛獸張開大嘴亮出冰冷的獠牙,将阿七吞噬。

那人身邊出現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影子。

影子上前去,将冰凍住的夢豹放入寬大的袖口中,無聲地看向主人。

“現在,就缺心火了,天女如今在哪?”

影子指向西方。

那人眯眼,半晌,說道:“帶上這些東西,我們先回燕山,至于天女的心火,我們還要再想個辦法。”

似一陣風,眨眼間,他們消失不見,唯有一盞燈落地,燈火已熄。

月光下,白牡丹抖落冰霜,葉子戰栗着,似是萬分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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