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溯世香】冰棺

題記:綠兮絲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無訧兮!絺兮绤兮,凄其以風。我思古人,實獲我心!——《邺風·綠衣》

師秦扁掉的腦袋慢慢鼓了起來,大腦修複好後,師秦已經可以感受到疼痛了。

世人都向往長生不老起死回生,師秦在不疼的時候确實感激過自己走狗屎運擁有的這一特殊技能,但他疼的時候,是真的想一死了之,恨不得再也活不過來。

師秦疼得直抽氣,終于,最後一項,眼部修複完畢。

師秦從餘痛中緩了會兒神,漸漸感覺到了寒冷。

是種灼燒般的寒冷,師秦打了個哆嗦,睜開了眼。

突然,旁邊傳來一聲能震碎耳膜的尖銳慘叫,讓師秦耳鳴了一陣。

這聲慘叫師秦無比熟悉,是九頭鳥鬼車的。

鬼車的叫聲越來越弱,師秦高興地想:“那鳥是要死了嗎?”

嗡嗡聲中,師秦聽到了朱厭的聲音,聲音很悶,像是裹在罩中,起初師秦以為是因為自己耳鳴,因而聽聲音悶,但等耳鳴聲結束後,師秦睜開眼才發覺,自己在一個透明的大罩子中。

“怪不得這麽冷!”師秦心道,“原來我這是在冰中。”

朱厭說要埋葬九頭鳥鬼車,師秦推測九頭鳥死了,樂了半天,之後才顧得上查看自己的處境。

冰罩是透明的,灰色的雪飄飄灑灑在罩子上,眼前一片灰茫。

師秦心想,像棺材。

繼而他忽然打了個冷顫。

自己躺在冰棺中,萬一趙小貓他們來救他了,惡戰一番之後,發現他舒舒服服躺在這裏裝死,掀開蓋子的那一刻,他是不是可以主動辭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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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調查處處長,卻跟個落難公主一樣等着王子們戰惡龍來救。

師秦冷笑一聲,心中罵道:“什麽玩意!不行,我不能躺在這裏等他們來救,得想個法子自救,而且……”

而且趙小貓要是從白澤宮出來,得知自己被拍死帶到敵方老巢來,她肯定會非常嫌棄。

好不容易才讓大佬态度緩和些,勉強接受了自己這個無實權的處長,沒想到一着不慎滿盤皆輸,妖是打死一個,但這下他辛辛苦苦積攢起來的信任值,肯定會全面崩塌。

朱厭的說話聲已經停止了,靜了好久,他聽到了腳步聲。

眼前的冰蓋子突然打開,灰色的雪一股腦地湧入,沾上師秦的皮膚,傳來一陣灼燒感。

夜使低頭看着他,慢聲道:“果然,是你。”

師秦沉默好久,反問道:“你是?”

同時,他快速思考着夜使帶他回來的目的。

傻子才信在西安時夜使鬼影說的那句需要他開陣的話。他殺了土蝼之後,夜使的鬼影說要帶他回去開陣,當時他還半信半疑,可他斃于犬因掌下,死的透透的,醒來卻見它們依舊帶走了自己。

不管生死都要帶走,這就有貓膩了。

師秦很有自知之明的想,我一直被人嫌棄,這輩子就沒拿過女主角劇本,如今夜使這麽寶貝我,爛成一堆肉都要讓四兇帶我回來,這肯定是別有所圖。

他圖什麽?

師秦眼睫微微一顫,無聲笑了笑。

自己身上唯一能被人觊觎的,就是那死而複生的本領。

“我們在玄武道見到過。”夜使說道。

師秦從他臉上看不出什麽其他信息,語氣輕快道:“哦?是了,我想起來了,是你。閣下這次把我帶到這裏,是想報一刀之仇?”

夜使低低哼笑一聲,依然慢聲道:“當時只覺你眼熟,竟然沒能認出。是你,你才是那個不死之身。”

師秦心底的那個猜測得到了印證,夜使果然是沖他這具不死之身來的。

不,确切說……是那顆草。

師秦沉默着,想清楚了前因後果。

夜使至陰司盜靈草,中間一定是發生了什麽,誤打誤撞,靈草到了他身上。

夜使現在找到他,就是找到了那棵草。

之前他還和趙小貓笑言,夜使要那棵草可能是為了調味……現在看來,夜使要那棵草完全是為了長生不老獲得不死之身。

只是,現在草沒了,他還在,這夜使為了獲得草的功效,是不是要吃掉自己?

他心中一緊。

夜使又道:“那年,回北燕山的路上,你身生鬼氣致使我判斷失誤,将你扔掉,把活過來的那個人帶回了北燕山封凍……這可真是造化弄人。”

“活過來的那個人?是誰?”

夜使哼笑一聲,不屑答話,看向他的目光如同在看案板上一塊肉,他心情似乎很好,欣賞完這塊肉,他背着手走了。

師秦聽着他的腳步聲越走越遠,最後聽不到了,才小心松了口氣。

冰棺很冷,他的身體觸碰到冰棺的地方皆被牢牢冰凍于冰棺中,動彈不得。

師秦感受了一圈,沒有發現龍鱗,苦笑一聲,只好采用笨辦法自救。

所謂笨辦法就是簡單粗暴地起身,把粘在冰上的皮肉撕下來。

師秦在采取這個辦法前仔細做了選擇。

反正他不會死,若采取這個辦法自救,他只用考慮一個弊端——疼。

他怕疼,所以他也可以安靜地躺在這裏等待被救,但比起短痛,躺在這裏怕疼裝死等救之後,他可能就要長期活在趙小貓以及調查處其他成員的長期精神鄙視下了。

分析清楚後,師秦咬牙選擇了短痛。

師處長采取自救的過程太過血腥,以致于他爬出冰棺時,想象着冰棺之中的慘烈畫面,不由自主的打了好幾個冷顫,腿一軟,狠狠跪在地上給空氣行了個大禮。

但是,很多人都有個賤毛病,就如同上完廁所在按下沖水鍵時,一定要回頭看一眼馬桶裏自己的戰績一樣,盡管師秦知道冰棺中肯定是血淋淋肉乎乎,他也還是控制不住自己,回頭看了眼冰棺。

師秦整個後背慢慢在愈合,他皺着眉,一邊惡心着,一邊敬佩着自己,沖冰棺中自己留下的血肉鞠了一躬。

三十一次。

師秦想,離下一個整數還有九次,這可要瞞着趙小貓那個強迫症,不能讓她知道。

搖搖晃晃走了兩步,師秦才發覺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就蓋不住重點部位。

正在他苦惱之時,冰階緩緩出現在他眼前。

也沒有其他路能走,師秦索性沿着冰階走了出去,綿延起伏的宮殿群出現在眼前。

無數條淩空的長廊樓梯四通八達。

師秦笑道:“我以為他住的是山頂洞,沒想到這家夥住的是阿房宮啊!”

突然好想當一次楚霸王,一把火燒了夜使的老巢。

師秦這個衣不蔽體的‘登徒子’仗着宮殿多,碰到夜使的概率小,大搖大擺地逛着宮殿。

宮殿彼此相連,但很多都是空的,冰階通向的整個宮殿群的中間部位,師秦在冰階的最高處時,俯瞰了地形全貌。

“龍。”

是龍的形狀。

以他站的地方為分界線,龍首到龍的第三個爪子之間冰雪覆蓋,剩下的龍身和龍尾無冰無雪,一片枯敗之相。

師秦察覺出了,這裏是個什麽活物都沒有的禿山,就連雪也只在一頭降落。

龍首處有一座獨立于整個宮殿群的朱紅色小閣樓。

師秦剛一動要去那個朱紅色小閣樓的心思,腳下的冰階就自動移向龍首方向,與主幹道相接。

到達地面後,師秦擡頭看着眼前陡峭的幾乎和地面呈直角的萬階冰階,放棄了去朱紅色小閣樓一探究竟的念頭,轉而參觀旁邊的宮殿。

左手邊的宮殿前寫着幾個字,師秦研究了半天,也沒看出這是什麽字體。

他推開門,探頭打量了這個宮殿內的環境,卻驚奇的發現,此處與剛剛路過的那些宮殿完全不同。

這個宮殿竟然有內殿外殿之分,而且旁邊的窗楞上挂滿了绫羅綢緞,綢緞上繡着各式各樣的花紋,雖是冰宮,卻一點都不空蕩,甚至還有點難得的‘人氣’。

師秦正大光明的闖入內殿,果然見了一方垂着簾幔的雕花床。

師秦一直覺得腿冷,抱着碰運氣的心态,打開了床旁邊的木質衣櫃,見裏面有衣服,師秦又驚又喜。

然而很快,他就收起笑容。

手中的淺綠色衣裳像個剛發芽的嫩草,軟軟癱在他手上。

這是條裙子,紋飾繁複,花紋樣式清楚昭示着這條裙子是給女子穿的。

師秦謹慎考慮了很久,決定穿上。

衣服不大,師秦想了個辦法,他将上衣扒下,長袖擺系在腰間,又取了個狐毛披風,遮住光裸的上半身。這裏的衣服大概都是為女人準備的,即便是披風,披在師秦身上,長度也剛剛遮住屁股,出門時,師秦看到旁邊冰鏡中的自己,狠狠的抽了下嘴角。

怪異。

下身穿着截嫩綠色裙子,長度不夠,剛到腳踝,而他上身光着,披了件長度剛及臀的火紅‘皮草’。

師秦心道:“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竟也有這麽一天……”

師秦站在鏡子前猶豫了片刻,在難看和保暖之間,毅然決然的選擇了保暖。

他剛要推門出去,便聽到遠處隐隐約約傳來歌唱聲。

師秦立刻屏息,躲在在門後聽着,判斷着歌聲的位置。

歌聲忽遠忽近,如同雲端飄來,師秦奇怪了很久,突然明白了,歌聲從朱紅色的樓閣中來。

又過了一陣,師秦聽出了這個聲音。

是夜使。

低沉的男聲唱着師秦聽不懂的歌,不成曲調,像吟唱,又像是念詩。

這種聽不懂的歌聲唱了許久,忽然停下,曲調一轉,歌聲再次傳來時,以是師秦所熟悉的語言。綠兮衣兮,綠衣黃裏。心之憂矣,曷維其已!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綠兮絲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無訧兮。絺兮綌兮,凄其以風。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正是詩經中的那首著名的悼亡詩《綠衣》。

師秦心道:“《綠衣》?悼亡妻?”

難道夜使還有妻子?

這麽說的話,朱紅色的樓閣應該是他悼念亡妻的地方,幸虧剛剛自己沒有貿然到朱紅色閣樓去。

不過,若是夜使有妻子的話……師秦低頭看了看穿在身上的衣服,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自己身上現在穿的衣服,八成也是夜使妻子的。

而自己現在站的這個地方,很有可能是夜使妻子的寝殿。

師秦走了偏門,輕輕推開門觀察了陣動靜,慢慢溜了出去。

歌聲還在,師秦心中踏實了不少,在這裏擡頭就能看到萬階之上的朱紅閣樓。師秦怕夜使哭完妻子後就順道來亡妻住過的地方睹物思人,所以決定提前開溜。

前面是朱紅閣樓,不能去,後面是回去的路,但要通過懸空冰階才能返回,冰階移動時的動靜不小,很容易引起夜使注意。

正在師秦焦慮之時,他突然看到偏門西面有一閃灰禿禿的矮門,歌聲還未停,師秦貓着腰鑽進了矮門。

光線很暗,眼前似乎有個冰棺,樣式和剛剛自己躺過的差不多。

師秦微微一驚,冷汗直冒,心想,夜使不會是把老婆殺了放在這裏了吧?

雙眼适應光線後,師秦看清了眼前的這個冰棺。

裏面躺的是個男人,他身上的衣服是改良後的中山裝,似乎……

師秦滿臉疑惑走近冰棺,探頭往裏一看,震驚的睜大了眼,鼻子一酸,差點落淚。

“郝玉章!”

躺在冰棺中的這個青年,正是百年前和一起參加京漢鐵路罷工的同窗好友郝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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