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吃貨是真的很好撩
蒙山濕氣重。
這地方濕冷入骨,和萬花常年四季如春形成了鮮明對比,顏許靠在火堆旁的行李上昏昏欲睡,那股濕冷卻像是要鑽到他骨頭裏一樣,雖然可以以內力驅出,但卻着實不好受。
其實根本就睡不着,但為了接下來的行程,他還是得強迫自己休息一下。
唉。所以以前宅在谷裏是多麽正确的選擇,沒事兒一個個都往谷外跑,外邊怎麽可能比谷裏舒服,怕不是傻的。
忽而有只手搭在他的額頭上,觸感溫涼,卻又無端地讓人覺得安心了許多。
“還好沒有發熱。”
對方的聲音清雅溫柔,似乎松了口氣。
“此地百姓常以野椒去濕寒,某去換一些來。”
他們是和馬幫的人一起上山的,此處是當地人在山腰搭建的茅草屋,天剛下了雨,雲氣沉沉,絲毫不見晴的樣子。
顏許迷迷糊糊地歪過頭去看這位師兄,昨天他已經試探過了,他的武學确實是萬花谷的,似乎常年游歷在外才沒被他見過。他與他聊了許多趣事,此人确實見聞廣博,什麽陣營恩怨江湖轶事官場浮沉都說的上來,經學典籍更是信手拈來,才學當真令人折服。
這樣鐘靈毓秀的人物,實在不是裝能裝得出來的。
可以稍微信任一下。
大概是實在有些難受,他下意識唔了一聲,疑惑地問:“譚師兄?”
“某在。”譚雨遮住他的眼睛,輕輕地将披風給他披好,安撫般說道:“睡會兒吧。”
他身上有極淡的花香,和藥香混合在一起,常年照顧花花草草的芳主弟子大多對花香有種莫名的眷戀,顏許從這熟悉的味道裏找到了些許心安,終于睡了過去。
醒過來已經是一個時辰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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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堆還在燃燒着,昨天被他搭讪過的馬幫的人在幫他添柴。
“小兄弟,你醒了?”
顏許剛睡醒,還有點懵,懶懶地答道:“醒了。多謝劉大哥為我添柴。”
那人搖頭:“舉手之勞。”
顏許裹緊身上的玄色披風,問:“劉大哥,咱們什麽時候去山上找那道觀?”
“雨還沒停,這個時候走山路太危險了,看天色少說得再過一個時辰罷。”
正所謂,揚子江中水,蒙山頂上茶。蒙山共有五峰,漢時茶祖甘露道人在蒙山建了天蓋寺,還在蒙山之上親自植下七棵仙茶,此後又是數百年風雲變幻,唯獨茶名不滅,至本朝開元元年,蒙山雀舌已成貢茶。
——這些是從馬幫的人那裏打聽到的。
蒙山之茶究竟是從何時開始聞名于世的,這也說不好,茶聖陸羽誇它天下第一,宮裏的貴人也誇過,可惜産地雅州向來比較亂,也許有人為它作過書,但萬花卻沒能收錄得到。
顏許聽說山上有人居住,而且歷史悠久的樣子,心裏已經差不多有了底,這次的任務估計會輕松不少。
他安靜地圍在火堆邊聽雨,這時已過了晌午,草屋并不大,馬幫的其他幾個人湊在另一邊烤火,上山取貨的大多是年輕人,馬幫則另外有人在下面接應。
蒙山的茶品相上等,即使是茶馬道上,也是供應給貴族的,吐蕃人尤其嗜茶,這東西在外族眼裏比金子還貴重,即使是馬幫的人也不敢怠慢采茶人。
只能乖乖自己上山取,道長們說不準多取就不能多取,而且還有規矩——不準吐谷渾人上山。
這條道上的馬幫大多都是亡命之徒,吐谷渾人也不少,但吐谷渾早年間為了搶茶幹盡了傷天害理的事兒,這幾年越發肆無忌憚,朝廷的人管不了,江湖人又不想以卵擊石白白送命,久而久之,這兒便少有什麽正經商人了。
顏許能跟着馬幫上山可不是因為那些人照顧他,只是因為他無意與他們争茶而已。
譚雨提醒他與馬幫保持距離也正是因為這樣,如果他也得了茶葉,馬幫的人怕是要在下山途中殺人越貨,他們都只是馬幫最底層的挑夫,要給上頭送的貨他們不敢私藏,可要是能多從外人身上弄點比黃金還貴的茶葉,他們自然是願意一搏的。
嗯,那位師兄看起來是個好人,希望他早點歸來,別在山林中迷了路。
至于馬幫麽……
顏許垂眸看着柴火,餘光瞥到那位劉大哥藏在袖裏的刀柄,唇角彎了彎。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可惜了,原本還想着交個朋友的。
他打個個哈欠,正準備起身時,劉大哥突然面如白紙,驚吓地往後退,顫抖着說:“蛇、是蛇……竹葉青!”
其他人聞言也驚得立刻起身後退,顏許有些意外地挑眉,與盤在自己行李上的青蛇對視。
還挺長的,這麽大的竹葉青,該有兩尺半了吧。
說起來,在谷裏的時候,桃蠱那姑娘天天帶着兩條胖乎乎的靈蛇在他面前晃,他早就想炖了做蛇羹了,只是他實在怕小姑娘傷心,一直沒下得去手,如今讓他遇見這樣一條肥美的竹葉青……上天果然還是垂青與他的!
光這麽想着,顏許就覺得有點餓了。他幽幽地看着那條竹葉青,很遺憾地說:“……只有一條嗎?”
可能不太夠吃啊。
萬花花間游,一身功夫都在手上,就是不用內力,光靠着他平日裏點脈截穴的手速都足夠應付了,就算被咬,他清風垂露也不是白學的,除了苗疆的蠱蟲,還真沒什麽驅不出體外的毒。
譚雨懷抱野椒撐傘歸來之時,正巧撞見他盯着竹葉青躍躍欲試的這一幕。
竹葉青的毒不一定致命,但卻可令傷者痛苦不堪,傷口則會迅速腫脹、灼痛不已。
可它現在距離顏許的脖頸非常近,誰知道被咬到了喉嚨會出什麽事呢?
譚雨眉心微蹙,正要取下腰間的判官筆時,顏許已經動了。
他是距離竹葉青最近的人,譚雨都來不及勸他別動,他就已經捏住了蛇的七寸,還頗為惡劣地捏住人家下颌,逼它張開嘴。
“這個牙……啧,看來也不如何可怕。毒不如五步,肉不如菜花,智不及桃家阿妹的小青,勉勉強強吧。”
譚雨:……
這個師弟看來并不需要幫忙。
他快步走進屋子,冷淡地掃了馬幫的人一眼,然後才低頭問顏許:“身體可有不适?”
“并無。”顏許看見野椒,眼前一亮,“譚師兄,你居然換到了貢椒!”
那野椒顏色丹紅,色正氣淑,竟是皇室貢物才能有的品質。
譚雨微微嘆了口氣:“運氣而已。你怎麽還捏着那條竹葉青?”
顏許歡快地答:“師兄快幫我收好,近日陰雨連綿,外面一定有不少菌子和蛇類,我去弄點回來,今日就做蛇羹吧!”
旁邊的馬幫:……
譚雨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允了下來:“傘給你,小心別淋到雨。”
顏許開開心心地接了傘,将披風解下,順手披回師兄身上,興致昂揚地提了個小竹簍就往外面走。
譚雨看他出了門,這才冷冷地開口,說:“常年往來蒙山者懼蛇,做戲未免過了罷,某且不問那是誰放的,希望諸位好自為之。”
方才還滿臉懼色的馬幫紛紛拉下了臉。劉大哥冷笑一聲,說:“朝廷都不曾管我們做事,你一個江湖人,居然出來救人?”
譚雨抿唇,溫和的目光染了些銳色:“某本為品茶而來,正巧遇見同門,怎可袖手旁觀。某雖非好人,卻也有同袍之義。”
他頓了頓,略有殺意。
“倒是你……當年勾結慕容氏吐谷渾掠奪邊民之事敗露,居然還活到了現在。”
對方嗤笑一聲,嘲弄道:“雖然茍延殘喘,但我難道不該活?那你就該?”他近乎惡意地說,“刀筆為判,自封為官,善惡賞罰,置身事外——你們萬花做事随心所為,其實與江湖所說的惡人谷差得了多少呢,還好意思指責我?當初可是你燒死了慕容氏的俘虜,那些百姓本來可還有救呢!”
譚雨怔住。他困惑地思索片刻,馬幫的人還以為他被說服了,正要繼續出完嘲諷時,卻聽見他迷茫的聲音:
“這……萬花本就設有聾啞村,我等連這般狠辣的私刑都敢用,似乎本就沒有以好人自居過?”
馬幫的人:“……”
?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你難道不應該對這件事負責,恍然大悟愧疚無比自盡于此為百姓償命嗎?
劉大哥以前也是讀過書當過官的,深知怎樣才能讓以正義自居的正人君子不戰而敗,倒是頭一次遇到這麽坦然承認自己不是好人的,一時間都驚呆了。
“某以為,這其中有誤解。”譚雨皺眉,俯身将野椒和咽氣的竹葉青放置在幹淨的地方,兩指搭上腰間的判官筆,“判者,從刀,半也。循情理而斷之,世間善惡于某僅為過眼煙雲罷了,是誰與你講,某是為了仁義?”
“……”劉大哥有點遭不住吾即善惡這樣閻君判官一般的思考方式,他死死地揪住一點不放,說:“不管你怎麽狡辯,你都親手殺了幾千個手無寸鐵的百姓!”
譚雨憐憫地看了他一眼。當年慕容氏吐谷渾進犯中原,俘虜了數千百姓,要求他們家人以茶葉來贖,一人就要二百擔,然而邊境的茶本就被一掃而空,除了茶商外少有人會囤積這麽多的茶,一時間茶價飛漲,西南物價幾近崩潰。
反正也是救不出,與其讓那千百家破碎流離,還不如送那千百俘虜一程。判者本不應動妄念,他卻接了別人的命,以至不得不去做這個選擇,但那又如何?
“某之報應,應劫于國難,而非私情。”譚雨慢慢地說,“是非對錯——浩氣判之以正,世欺其直,惡人判之以邪,世欺其枉。某以無悔判之,世何以欺我?”
劉大哥:……
其實他當年也沒好好讀書,這段他有點聽不懂,但是他突然明白過來一件事。
“你……你當時是故意留我的命!”
“嗯。”譚雨把玩着自己手中的筆,“你雖有罪,偏偏這條商路又需要你,無人比你更合适,因此你活着最好,死亦無礙。”
劉大哥終于慌了:“代價呢?你想要我做什麽?”
譚雨沉吟片刻,指了指他們的鍋:“顏師弟應當很快會回來,他想吃蛇羹,你們準備借與某,還是被某搶去?”
劉大哥:???
劉大哥:“……您随意。”
茅草屋外。
顏許撐着傘蹲在屋後牆角,低頭看着那叢足有雙掌大小,雪雕玉琢的菌子。
剛出門就看到了這個,本來準備采了就走,沒想到被他聽到這樣一樁事兒。
看來他這個師兄……有點厲害啊。
不過這都不是什麽大問題,反正他只是來寫書的。
作者有話要說: ——人話翻譯——
劉大哥:你也不是好東西!
譚雨:?我什麽時候說過自己是好人了?
劉大哥:……
譚雨:我覺得你對我有誤解,好壞對我來說沒有意義。
劉大哥:我不管!反正你殺了人!
譚雨:我知道啊,我還知道我的報應是什麽呢,不過是非對錯這種東西,浩氣盟信奉正義,因為太直不遵情理變通被世人欺瞞利用,惡人谷信奉人性本惡,因為太浪鍋太多,該背的背不該背的也背。我信奉無悔于心,世人能拿我怎麽辦?
劉大哥:……【OS:我日,我居然也有嘴炮輸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