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突然玄幻

顏許如願以償吃到了熱乎乎的蛇羹菌子湯,湯裏還灑了紅豔的野椒,吃下去酥麻鮮嫩,去骨的蛇肉和菌子更是爽滑可口,喝完後他都快幸福到冒泡了。

至于馬幫,譚雨都沒動那幫人,他自然也不會動。

雨停下來果然是一個多時辰後的事了,劉大哥等人唯唯諾諾跟在他們背後上山,山路濕滑,他們走得很小心,速度也慢,譚雨緊跟在顏許身邊,兩人都是習武之人,這點路走起來也不覺得累,還有心情聊天。

顏許到底是芳主門下,看見花花草草就容易跑題到那上面,山路多的是花草,足夠他放飛自我。

“以前我聽人說,往苗疆走,有一種叫見血封喉的樹,它的樹汁劇毒無比。”顏許正說到興頭上,“可惜我總想去蒙山看看,不然就和吳悅換一下了。”

譚雨是書墨門下,但似乎也很了解花草,聞言接道:“見血封喉雖為奇毒,但可解毒的草便生于它附近。你對蒙山似乎很有興趣?”

“也許是因為來萬花前,我是雅州的人吧。”顏許順手揪了一株草籽,“不過這是我第一次回來——這蒼耳子還真是處處都有。”

譚雨看了那顆綠茸茸的草籽一眼,說:“自從晉人張華在《博物志》中将卷耳錯記為蒼耳,有些地方也稱這為卷耳。”

“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顏許低聲哼唱了兩句,垂下眼,把草籽随手給扔掉了,“蒼耳子雖然可祛風散熱,解毒殺蟲,但毒性不低,到底不是能如真正的卷耳那般拿來當飯吃的。”

走在他們背後的一個瘦弱少年身體一僵,趕忙留在後面,扣嗓子催吐。

譚雨回頭看了那少年一眼,輕聲對顏許解釋道:“新入馬幫的挑夫一般飯都吃不飽,走了這麽久的路,他應當是餓狠了,只能吃點野草。”

顏許看那少年吐完回來後跟上他們實在吃力,搖了搖頭,說:“我們在這裏休息一會兒吧,師兄,你輕功比我好,可以麻煩你去尋些無毒的野菜來嗎?等到了廟裏,我給你抓蛇吃。”

譚雨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答應了,他走得很幹脆,幾個呼吸間身影就沒入了樹林中。

顏許從自己背着的行李裏摸出一塊硬邦邦的面餅,向那瘦弱少年遞過去。

他倒不是什麽好人,只是突然有問題想問劉大哥,送食物什麽的,都是順手。嗯,順手。

接到面餅的少年又驚又喜,對他千恩萬謝,小心地掰下一小塊,然後把剩下的仔細包好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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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許沒搭他的話,直接跟劉大哥單刀直入:“劉大哥,您在這條路上混了多久了?”

劉大哥正坐在臺階上發呆,冷不丁被他點名,謹慎地答道:“該有二三十年了吧。”

顏許把一包茶葉扔到他懷裏:“蒙頂石花,我從長安帶來的。”

劉大哥喜笑顏開地收下那包茶,趕忙說:“您想打聽點什麽?”

“十八年前。”顏許撫摸着自己腰間的判官筆,“慕容氏吐谷渾擄掠雅州百姓數千,這事兒你清楚嗎?”

劉大哥心裏一個咯噔,沒清楚回答:“那得看您問什麽了。”

“我後來聽一個入朝的朋友說,這事兒朝廷壓根沒記錄在案。”

“那……那是自然,那些蠻人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地方官哪能次次上報呢,何況朝廷本來也不願意管不是?”

這麽說你這個當官的勾結匪徒還有理了?顏許心裏冷笑一聲,繼續說:“那時的地方官是你吧。”

劉大哥臉色一變:“你都聽到了?”

“嗯,聽到了,那幾千百姓被俘後又是怎麽死的?”

“還能是怎麽,”劉大哥懶得裝出一驚一乍的樣子了,一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被你那好師兄一把火全燒死了呗,還順便燒了那年的茶——對了,你應該不知道吧。”他怪笑着,把枯瘦的食指舉到眼前搖了搖,“你師兄其實是妖怪,他可不是人。”

“……”顏許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你當我幾歲?離間也挑個好理由吧?”

劉大哥五官卻陡然扭曲了起來,帶着憎恨和恐懼:“他是妖!我親眼看見的!為什麽!明明他早該死了!”他突然站起來,帶着無窮的痛恨咒罵着,馬幫其他人都不敢說話,拿着面餅的少年悄悄地扯了扯顏許的衣袖,示意他跟他一起離遠一點。

看樣子這個劉大哥一時半會發不完瘋,顏許也就跟着去了。

“小公子,”那少年小聲地說,“您別不把劉老大的話當回事,妖怪的事是真的。”

顏許有些好笑:“這麽說,你見過妖怪?”

少年臉紅了一些,小聲說:“我娘見過的,也是在十八年前,那時候我還沒出生,但她很喜歡給我講。”

然後少年講了個故事。

雅州蒙山附近曾有個教書先生,那先生讀的是儒家經義,最好的朋友是純陽宮的道人,妻子卻娶是位信佛的富家小姐。他們成婚那天,道長正好從南疆雲游回來,于是為他們帶了一株優昙做禮物。

佛家《法華文句·四上》有雲:優昙花者,此花靈瑞,三千年一現,現則金輪王出。

先生的妻子對這株優昙愛不釋手,日日為它誦讀佛法,平日更是積德行善,收養了許多流浪兒,教他們讀書寫字,供他們吃穿用度。

不過夫人雖是佛家信徒,卻不會強求孩子們,她最常教他們唱的,就是詩經裏的卷耳。

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

少年講到這裏,驕傲地說:“我娘也受過夫人的教誨呢!”

顏許挑眉,低頭沉思了起來。

少年沒注意到他的表情,繼續講了下去。

那位先生德高望重,在雅州都小有名氣,儒家講求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這套,但不知為何,他卻始終沒有考取功名,好在願意聽課的學生不少,束脩也足夠他和夫人用。

可惜沒過幾年,吐谷渾就攻入了此地,他們搶茶也搶人,但不會把一家人全部搶走,而是每家搶一個,要求其他人想辦法拿茶去贖人。

他們開口就要每人兩百擔茶,夫人和她收養的孩子們在先生的保護下雖然逃出,但家中不論財物還是茶葉都被搶走了,哪來的東西再去贖回先生。

大一點的孩子主動出去做幫工,想掙點錢,小一點的孩子們也勸她賣掉他們,但夫人卻每晚對着優昙祈禱佛祖保佑,寧願去采蒼耳做麻繩賣,也要帶着他們活下去。

顏許聽到此處,冷冷地說:“求佛有什麽用,佛只會告訴你來世罷了。”

少年反駁着說:“才沒有!”

那位夫人本是富家小姐,原本就不曾做過粗活,西南茶價被商人擡得極高,根本不是賣麻繩可以買的到的。她的十指開始潰爛時,出去找蒼耳的孩子回來告訴她,吐谷渾正要把沒有贖回去的人給殺了,就在城外,今天已經殺了近百人了。

夫人雖然大受打擊,卻還是強作鎮定将孩子們藏好,然後趁着傍晚往城外走。

她借着月色将那些頭顱和屍骨一一看過,沒有找到先生,但卻意外聽到了吐谷渾士兵的對話,得知今日只是斬首,從明日開始,他們為了威懾剩下的人,會在城外架起火堆,把俘虜活活燒死。

夫人落荒而逃,她不敢去看,勞累和憂思過度很快就把她逼瘋了,她根本沒有茶葉可以贖回丈夫,只能流着淚對着優昙叩拜,懇求用自己來換佛祖顯靈,保佑孩子們平安,她實在太累了。

很不巧,她死去的第三天,那位道長攙扶着奄奄一息的先生回來了。

道長自責無比,他剛得到消息就去急着救人了,忘記提前告知夫人一聲,讓她安心,如今還是陰陽兩隔,就是救出先生,他恐怕也不願意獨活。

孩子們圍在夫人身邊,斷斷續續地唱着卷耳。

顏許聽得有點瞌睡了:“你講了半天,妖怪在哪兒呢?”

少年漲紅了臉:“就快了!”

先生将年紀大的孩子都安排了去處,又将最年幼的只有兩個八歲大的孩子托付給道長,懇請他帶着他們離開這裏。

少年的母親那時已有十四,早就有了相好的人家,自然沒有跟着走,她準備趁着離開前去夫人墓前跪拜了一下,沒想到看到了道長獨自站在那裏,凝神看着墓碑旁的優昙。

她聽到道長說:“你不求來世了?也罷,貧道修的就是今生,且幫你一把。”

那天正是滿月,少女躲在暗處,驚訝地捂住嘴。

那株數年不曾綻放過的優昙,緩緩地長出一支花蕾,然後在月光下逐次展開花瓣。

與夫人容貌相似的花妖自昙花中迅速生長出來,她白衣白發,卻在睜眼時眼中盡數染上黑色。

“你接了夫人剩餘的壽命。”半晌,道長才繼續說下去,“你若修行圓滿,少說也是千年壽命,接了凡人的命,卻只有數十年好活而已。”

花妖第一次開口說話,聲音有些生硬,并不如何動聽:“某……受夫人佛法啓蒙,有先生經義開智,得道長點化。”

道長問:“你待如何?”

花妖說得很慢,但很清晰:“夫人心中苦悶,某早該為她排解。”

她擡起手,看向明月,黑色的長發遮住了她半張臉,她一字一句,似有殺伐之氣,又仿佛悲憫衆生:“既如此,千家所憂,某都接了罷。”

道長長長地嘆了口氣:“明明受的三家熏陶……養出來竟是這般風範,開口先判人生死,該說不愧是青岩故人遺物嗎?”

顏許正得入神,陡然就沒了下文,他看着少年:“沒了?”

少年誠懇地說:“沒了呀,娘親說,雖然花妖後來做得太過了,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先生回來時就說了,那些俘虜沒有東西吃,牢中人食人,吐谷渾還以虐打他們為樂,那些人早就十不存一,剩下的就算救出來也活不了,所以花妖就把他們都殺了。”

都殺了。

顏許噎住,問:“所以花妖其實只殺了幾百人?”

少年點點頭,又看了眼還在犯病的劉大哥,疑惑地說:“可是與您一起的另一位公子明明是男人啊,劉老大為什麽會把他認成花妖阿姐呢。”

顏許正無聊地揪蒼耳子玩,聽到這句差點手抖把人家整棵草都給拔了:“阿、阿姐?”

少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說:“她接了夫人的命,當然是化為女子了呀。”

顏許心想這可說不準,你難道不知道絕大部分花什麽的本身就不分雌雄嗎?

他嘆了口氣,沒說出來,只是又偷偷給少年塞了一塊碎銀,然後換了個位置繼續揪蒼耳子玩。

卷耳啊……

其實卷耳是另一種野菜,雖然不好吃,但也勉勉強強能填肚子。

“都怪——”

那邊劉老大的發病戛然而止,仿佛被命運堵住了喉嚨,顏許不用擡頭看都知道譚雨師兄回來了。

但他還是看了一眼。

然後默默感慨,不愧是花妖,真是怎麽看都好看。

抱着一堆野菜也好看!

譚雨側開身體,為他們介紹背後這位道長:“這位是天蓋寺的甘元道長,某在采野菜時碰巧遇到的。”

那位道士看起來還很年輕,同他們稽首。

顏許還了一禮,然後将譚雨懷裏的野菜扔給給他講故事的少年,又給了他一塊面餅,說:“勞煩幫忙拿一下,晚上再吃。”

甘元笑着說:“山路崎岖,一路走來消耗不小,施主可是餓了?”

顏許也不否認,反過來興致勃勃地問:“道長這麽說,可是早已備好了齋飯?”

“雅魚、雞鴨、酒菜——”

甘元笑眯眯地說,“不好意思,這些都不會有,我們修道之人不殺生。”

“……”顏許有點手癢,還好譚雨趕在他動手前趕忙解釋了:“他們雖不殺生,但這些山上都有養,想吃可以自己去抓的。”

顏許放下自己的武器,開心地問:“真的嗎!我今晚想吃魚!多加野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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