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1)
下屬不再瞎想, 沉默地跟着這兩人,心裏都有些蛋疼。
想他們神教,平時出來誰不是怕得要死,秋瑾覺得他們就算是穿着緊身衣,也是走路帶風的那一類。
而此刻, 蘇淩因為身體虛弱,加之她為求低調便沒有摘掉面紗, 看不清路,走得那叫一個小心翼翼瞻前顧後, 生怕自己摔倒了丢人。
幾個神教的高級教衆同護法們沉默地緩慢跟着她。
顧星移倒是好脾氣, 一直是嘴角含着笑看着蘇淩, 并不着急,随着她的步伐緩慢行走, 偶爾還能拉一把踩空樓梯的她。
這兩人一個一身白衣, 一個卻是極致的黑袍,黑與白交相輝映, 看久了竟會有一種本該如此的錯覺。
兩種顏色,天生就該分不清彼此。
蘇淩上了馬車, 便摘下了面紗, 開始尋找起紙筆來。
這馬車似乎是專門為了接她而來, 裏面十分寬敞, 四處都用绫羅綢緞包裹着,不讓人磕着碰着,而座位上也墊了厚厚地棉絮, 避免颠簸。
馬車裏的擺設很女孩氣,顧星移卻非常厚臉皮,堂而皇之地擠了進來。
蘇淩有心譏諷兩句,但是想起這馬車畢竟是人家的,也就作罷。
座椅下面果然藏着紙筆,蘇淩鋪展開來,沒有理會一旁閉目養神的顧星移,開始寫信。
她是寫給陳傾舟的告別信,本來這事應該當面和人家說清楚,再好好地道個歉,但是蘇家人得到了她來江南的消息,還派人追殺她,這就不好說了。
所謂民不與官鬥。
就算陳傾舟是個江湖上頗有威望的武林盟主,還是最好不要其牽扯進朝廷裏面的事情。
況且……他今天還找到了自己的真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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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蘇淩不由得瞟了一眼身旁的教主大人。眼見着自己又多了一個情敵,也不知這位教主大人會作何感想。
但沒關系,反正你們都是炮灰,只有皇帝最後才能抱得美人歸。
她拿筆杆戳了戳顧星移,問:“那個,你讓我回去當皇後,可是假如殷落不要呢?”
假如皇帝還咬牙切齒的想弄死她呢?
顧星移笑了笑,睜開眼睛,“皇後乃一國之皇後,與皇帝要不要有何幹系?”
蘇淩一時語塞,驚于他的腦回路。
她想了想,換了一種說辭,“你的意思是,就算殷落不要也沒關系?可假如他要廢了我,另外立穆……随便誰,那怎麽辦?”
顧星移稍稍舒展身體,後背靠在軟榻上,說得漫不經心:“殷落眼下還不敢。”
蘇淩寫好了道歉信,正在等墨跡晾幹,焦急道:“眼下不敢,可是遲早會敢的啊。”
就她所知,殷落扳倒了蘇家之後就會來幹掉自己,原先好歹有溫柔良善的女主幫忙求情。可是現在看來,那個溫柔良善的女主卻已經黑化了。
不說來求情,不幫着弄死她就不錯了。
顧星移看着她,平靜道:“阿淩,你在怕什麽。”
從他那天見到蘇淩的時候便察覺到了,隐藏在內心深處的恐懼與戒備。
這種刻在骨子裏的情感,只有在她面對僞裝的木姨的時候才有所收斂,可是見到了他卻又立即将自己武裝起來。
蘇淩癟嘴,差點因為他這句話而紅了眼圈,卻只能悶悶地側過身子,不說話。
怕死啊。
驚弓之鳥,黔驢技窮。說到底就是不想死。
不想要當炮灰,不想要當別人波瀾壯闊故事裏一個微不足道的墊腳石。
但是,不能說,說了也沒人信。
“我還奇怪呢,你究竟要什麽。”蘇淩的聲音略顯冷淡,将信封裝好,準備屆時找個夥計幫她跑一趟。
她在信裏勸了陳傾舟趁早回去,不要再逗留于江南。但是聽不聽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了,勸了也是十有八/九是白勸。
顧星移的眼中是銳利的鋒芒,沒有回答她。
兩人不再講話,馬車很快駛到目的地。
蘇淩撐着秋瑾下來,感覺自己和狐貍鬥了這半天,身體又有些虛弱的樣子,下來的瞬間差點都站不起來。
真像個毒.瘾發作的瘾.君子。
這裏是魔教的大本營,外面戒備森嚴,時不時有黑色的車馬來往,肅然無言。尋常人經過這裏,寧可繞遠也絕不進來。
不知道是不是蘇淩多心,她總覺得這裏的江湖氣沒那麽重,反而給她一種軍隊的肅殺之感。
顧星移代替秋瑾,提着蘇淩進了大門。
裏面很大,大到蘇淩暈頭轉向,可是這裏面沒什麽翠竹花園之類的景物,倒是不少廣場兵器。
木水清穿着一身黑色的緊身皮甲,馬尾高高紮起,可謂英姿飒爽,正負着手訓練着一隊教衆。
她在廣場上遠遠的像蘇淩這邊看了一眼,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又專心訓練着屬下。蘇淩有心打個招呼,又被人家一臉的冷肅吓退了回來。
說起來,蘇淩遇到這位阿姨也沒多長時間,卻見識過她好幾種不同的面孔。
人員往來井然有序,而每個人都是繃緊了面龐。
顧星移帶着蘇淩進入裏園,裏面有一處特意給她收拾好的院落。院子很小,但也有五六間屋子,裏面應該是特意種植了些許花卉草木,同教中的氛圍格格不入。
但橫豎蘇淩就快回去當皇後了,住在哪裏也并不是很重要。
顧星移為她推開主堂的大門,雕花木門發出吱呀一聲,看的出來是年代頗為久遠,但裏面纖塵不染,空氣裏也沒有意思凝重晦澀的感覺,可能是有人時時打掃。
“我讓秋瑾暫時來這裏,她照顧不周,你多擔待。”顧星移含笑,看着蘇淩好奇地四處亂逛。
蘇淩回頭,訝異,“秋瑾姑娘可是高手超高手。”接着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輕快道:“還是算啦,你這不是大材小用麽。”
顧星移但笑不答。
下人的工作自然有別人做,秋瑾是來保護蘇淩的,提前打一聲招呼也避免她屆時疑惑。
這件屋子,已經許久沒有人居住了。
蘇淩穿着淺白色的衣裳,肌膚蒼白,但是雙頰又有一絲血色,翩然在這屋裏,帶來了些許生氣。
顧星移的眼睛移不開,但是眼底深處卻是一片黯然,美麗的東西總是會消逝的。
堂屋兩側各有小憩的客房,蘇淩提着裙擺,好奇地進去。
出于一種小市民心态,蘇淩同志前一輩子買不起房,這輩子卻一直和各種土豪打交道,每每到了新居處,總要四處逛透了才開心。
右側的客房不是很大,書櫥裏有着幾只抽屜,蘇淩随手一翻,不意見着了兩個人形的木雕。
顧星移還在那邊的房間裏,同秋瑾低聲交代着什麽。蘇淩有些好奇,将那兩個木雕小人拿了起來仔細觀賞着。
木雕是一男一女兩個小童,雕刻的技術十分拙劣,但是大體輪廓還是在的。
她又将木雕翻轉過來,眼睛亮了亮。
一個男童子的背後被端端正正地刻上了‘顧星移’三個字,另外一個小女孩的背後卻只有一個‘潇’字。
啧啧啧,悶騷的教主啊,思念心上人到了這個份上,不過就連刻木雕都藏着掖着,怕誰知道這是穆雲潇麽?
蘇淩瞎了都能猜出來這一定是顧星移刻的!
看來此男配對女主的感情是真的很深啊,比那什麽渣皇帝深情的多,不僅如此,顧星移他長得又比皇帝帥,武功還比皇帝高強。
那女主的眼光真是堪憂。
蘇淩感慨了一番,又鬼鬼祟祟地将兩個木雕小人重新放回抽屜裏去,接着若無其事地轉身。
只是她一轉身便撞到了一個懷裏去,吓得她連連後退,直到她背後抵住了書桌。
蘇淩揉了揉被撞到的鼻子。
很好,顧星移正在淡笑着看她,也不知道在這裏杵了多久。
顧星移也不說話,就那樣看着蘇淩,這麽近的距離,蘇淩都能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
蘇淩幹笑一聲:“教主大人?麻煩你讓一讓,你擋着我的路了。”
“哦。”他輕柔地應了一聲,沒有要動的意思。
蘇淩琢磨着這位教主估計是看見她拿木雕了,沒準是因為自己少男心被自己戳破了,所以這時候惱羞成怒。
她小心翼翼地擡頭,語重心長:“教主大人,你要以大局為重啊。”
不能因為一時的沖動就動了不好的念頭,我可是你拆散男女主的好幫手!
顧星移忽而上前兩步,單手張開,吓得蘇淩抱頭立在原地,成了一只烏龜。
這位教主大人憑着手長的優勢,手臂穿過蘇淩身側,看起來就好是環抱着她一般,卻是将蘇淩身後的抽屜再打開,将兩個木雕拿了出來。
兩人相觸,卻瞬間又放開。
察覺到對方戲谑的目光,蘇淩才驀然發覺自己的自己略慫,見着教主大人貌似沒有不開心的意思,她趕緊端正站好。
教主大人的手藝不大好,雕刻着實有些拙劣,就連蘇淩也有些不忍心看了。
“阿淩喜歡這個?”顧星移舉起木雕,在蘇淩的眼面前晃了晃。
是對方雕刻的,蘇淩就算再嫌棄,也只能頗為堅定地點點頭,還不忘記溜須拍馬:“這木雕真是栩栩如生活靈活現,雕得好!”
……木雕自己都聽不下去了。
顧星移的笑意擴大,“左右阿淩這段時間也沒什麽事情,不如——”他雙手微微使勁,木頭在他的手裏化為齑粉,但他的聲音卻是輕柔的,“你雕一個我出來。”
蘇淩目瞪口呆,一是因為此人居然面不改色的毀了自己心愛的物件,二是他居然要自己從事這麽高精尖的活動。
神經病這不是。
蘇淩幹笑着擺手:“教主大人這不是為難人麽。”她不敢看顧星移近在咫尺的眼睛,而是胡亂地掃着地下,哼哼似的說道:“我病好了就得去皇帝那兒繼續當皇後,哪有時間呢。”
齑粉有些許飄散到了蘇淩的裙子上,顧星移彎腰,替她拂去灰塵,漫不經心道:“為什麽你要去皇帝那兒去,難道阿淩十分喜歡殷落麽?”
對方低頭專心地為自己清理灰塵,蘇淩卻被這舉動吓得僵硬在原地,琢磨過不對味來,也只能試探着說道:“對啊……我當然喜歡皇帝啊。”
其實她的思維很簡單,既然顧星移這個心機男要利用自己拆散男女主,那麽她自然得非常喜歡男主才好。
未曾想,教主大人聽了她這話之後,手上動作卻一下子便停住了。
他直起腰來,似笑非笑地看着蘇淩,看得蘇淩十分心虛,直覺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話。
不對啊……她一直是順着這厮的心意來的啊。
“阿淩總不能白吃白住吧?”教主大人就好像在她耳邊說話,蘇淩退無可退,耳邊逐漸浮現出少許紅暈。
蘇淩結結巴巴,“那個……房租多少……我……我給。”
別的沒有,她當時逃出來帶的最多的可就是錢了。
顧星移輕笑一聲,慢條斯理道:“好歹也是共生死過,你我之間怎麽能談錢呢?”
蘇淩嘴角抽了抽,“那這……?”
“兩個木雕。”教主大人說的很篤定,“一個你,一個我。”
“……我能理解有你,為什麽還要有我?”
“因為只有一個我,會寂寞。”
房門忽而被大力拍開,木水清的聲音張揚又興奮,“那個小丫頭來啦,讓我看看……”
她的聲音忽而終止,摸着下巴看見桌前貌似不太正常的兩人,別有深意地笑了笑,又啪嗒一聲将門關上。
蘇淩一個閃身,從顧星移的禁锢裏鑽了出去。
胸口好似有一只機關槍亂突突,她頭也不回的扔下教主大人溜走。
教主大人靠在書桌上,看着蘇淩匆匆離去的背影,慢悠悠道:“半月為限,希望阿淩不要讓我失望。”
蘇淩咬牙切齒,覺得這厮一定是因為他雕刻的手藝太差了,被不防自己看到,毀屍滅跡不說,眼下還惱羞成怒一定要她也雕一個。
呸!
想不到啊想不到,我蘇淩有生之年居然還要客串一回木匠。
秋瑾受蘇淩所托,将信帶給陳傾舟。
只是陳傾舟也沒有回客棧,蘇淩前腳進了魔教大本營,這位武林盟主後腳也就跟着穆雲潇一起進來了。
因為就只有幾步路的事情,秋瑾這一趟很輕松。
陳傾舟端正朝着秋瑾使了一禮,“請問蘇淩姑娘何在?”
秋瑾不答,穆雲潇徑自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漫不經心道:“橫豎現在死不了,有顧星移在。”
“我……能去看看她嗎?”
穆雲潇柔柔一笑,“随你。不過這幾天最好不要,蘇淩犯病了,這幾天都會是個半死不活的狀态。”
這病,她以前也是這樣。
在皇宮裏那會兒就達到了頂峰,然而穆雲潇眼下卻是活蹦亂跳還能出口諷刺別人的一條好漢。
秋瑾擡起眼皮子溜了穆雲潇一眼,感受到這位确然是徹底好了起來。
陳傾舟神色複雜地看了穆雲潇一眼,卻不知道要說什麽。
蘇淩眼下的确很半死不活。
她從偏房裏落荒而逃之後便在下人的幫助下躺倒了床上,說是讓她好好休息。
木水清拎着一壺酒來看她,得知此人不能飲酒之後很是遺憾地嘆了口氣,覺得此人大概是廢了。她摸了摸蘇淩的腦袋,倒是沒有多呆,只是讓蘇淩等着。
蘇淩躺在床上掰着手指頭,開始思考自己當下的處境,而後她掰着掰着就睡着了。
睡夢很淺,好像有什麽人一直立在床邊看着她。
那人的掌心好像很溫暖,有時候卻又好像堅如寒冰。
很長時間過後,顧星移離開了。
穆雲潇在前殿裏等他。
夜裏星光璀璨,霜白風重。
穆雲潇穿着白衣,在魔教本營裏來去自如,看守的教衆皆恭敬地對她行禮,她雖然是個文弱的姑娘,可是和舉手投足之間另有一股灑然氣質。
顧星移似乎是不太想和她說太多話,張口問道:“這時候過來,殷落呢?”
穆雲潇不動聲色打量了他一眼,“放心,他忙着和這裏的官僚聯絡。”語氣裏有微微嘲諷:“不讓她死就行了,你為了那個丫頭也夠上心的。”
久病成醫,穆雲潇一眼便看出來顧星移竟是以損害自己身體為條件,來暫緩蘇淩的病症。
顧星移端坐在一旁,微笑道:“我的事情,似乎不需要你來過問。”
穆雲潇沉默下去,說得也對。
“我見到了陳傾舟,應該沒問題,他會是重要的一環,只是有一點,”穆雲潇手指點在桌子上,另外挑起話題。
她抿了抿嘴唇,似乎是在猶豫,“蘇淩。”
顧星移:“我知道。”
他的确是知道這個。
武林盟的人向來有恩報恩,守着死規矩不放,陳傾舟會護着蘇淩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只是沒想到,眼下的情況似乎并不是單純的報恩。
顧星移的眼底暗了暗,更何況蘇淩總是一副誰都不相信的樣子,現在看來卻倒是很相信那位武林盟主。
穆雲潇突如其來地一陣氣短,“你知道便最好不過,我先走了。”
顧星移沒有留人的意思,她行至門口卻複又轉身,看着他傷了元氣多少有些蒼白的臉,終是問出口:“蘇淩她,沒事吧?”
語氣裏有一絲不确定。
這位魔教教主的面孔千變萬化,穆雲潇始終捉摸不透他在想些什麽,尤其是長大以後,更是鮮少能從他的臉上發現什麽真的情愫。
顧星移微微一笑,“我要她活着。”
穆雲潇搖了搖頭,像是在無奈,又像是在譏諷顧星移的不切實際。接着,她轉身離去。
初見到陳傾舟,有很多事情要交代,而殷落那裏暫時也不能出差錯,她暫時沒空分心神在這些事情上。
木水清迎面趕過來,正好撞見穆雲潇轉身離去的背影。
穆雲潇離去的步伐太快,竟沒能看見她,她張口欲喊,卻拐了個彎,沒有發出什麽動靜。
三步兩步沖進前殿,木水清手裏還拎着那壺酒,想必是沒找到人一起喝,自己喝了半宿,“剛才那丫頭來做什麽?”
顧星移半卧在梨花椅上,懶洋洋地回應,“約莫是不放心蘇淩。”
木水清對此回答很不滿意,手裏空着的酒壺便砸了過去,“你小子盡和我扯假話。”
酒壺帶着三分力道,顧星移眼下才傷了元氣,雖然能堪堪接住,胸口卻還是一陣悶疼。但他面色如常,沒讓木姨看出一點來。
“我騙您作甚?”
木水清坐下,雙腳搭在桌子上,聲音頗為狹促,“一個姑娘家,大半夜的來找你,你說這是什麽意思?”
憑着她這直爽的性子,剛才想要喚穆雲潇的時候卻還能生生止住,怕人家害羞,也是十分難得了。
顧星移淡笑,起身離開,燭火将他的身側勾得朦朦胧胧,連帶着聲音也清冷了下去。
他說:“木姨,她與我不是一路人,小時候也就罷了,眼下您還熱衷做紅娘?”
顧星移的聲音輕柔,“您知道,我可不是什麽好人。”
木水清眯了眯眼睛,見着他這樣便沒什麽好氣,“不識好人心,你可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現在還想拿自己的命吊着那蘇淩?”
顧星移被看穿也不慌,只是笑眯眯道:“木姨好眼力。”
“我一直很奇怪,你為何要讓我接近蘇淩,乃至于後來禁锢蘇淩。”木水清的聲音放重,方才的輕松戲谑陡然不見,周圍的空氣都似乎冷了三分,“若說是為了釣出陳傾舟,根本就是胡扯。”
別以為她看不出來,自己的侄兒平日裏看起來溫柔,卻心性冷酷異常,不相幹的人,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瞥去。
雖說陳傾舟是一條大魚,但根本不需要和蘇淩有什麽關系,只需穆雲潇出馬便可。
“你此番大費周章,要救那丫頭也就算了,但是危及到自身,卻是大大的不該。”
對啊,如果要救蘇淩的話,留一口氣給她就好,就連上次穆雲潇也是病歪歪地躺了半年多。
門外天光破曉,已然有早起的教衆進行訓練,隊形井然有序,動作幹淨利落。雖說身處江南的溫柔鄉內,他們卻始終好像是沙場中一般,時刻準備着。
顧星移逆着光,看不清楚面孔,“你覺得一個像她這樣……貪生怕死到極致的人,最怕什麽?”
木水清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維,卻還是下意識地回答:“貪生怕死,最怕的,當然是死了啊。”
“不。”顧星移卻淺淺搖了搖頭,呼吸着清晨的空氣,“她最怕的,是生的希望破滅。”
如果一開始就告訴她,她會死,那麽最多就是傷心恐懼,蘇淩生性豁達爽朗,在得知自己一定會死之後一定也不會再多做糾結。
可是如果有人給了她生的希望,讓她起了莫大的喜悅,那麽這之後,希望有多大,絕望就有多大。
“所以,你是想蘇淩那丫頭先有希望,再狠狠摧殘?”
顧星移點點頭。
大概……是這樣的吧。
否則,他自己也無法解釋清楚。
“你這樣未免也——”木水清覺得不妥,下意識想張口反駁,卻無從說起。
良久,她只是輕嘆一聲,轉着自己手裏的酒壺,無奈道:“罷了,你覺着好就好。”
顧星移面無表情,“木姨,将士們整頓好了。”
木水清笑了一聲,趕着上前拍了拍顧星移的肩膀,奔赴廣場,重又開始操練。
這一夜的風流暗湧蘇淩并不知情,只是一大早起來便隐約聽見外面磨刀霍霍的練軍聲音。
被吵得睡着,但是她身體綿軟無力,精神氣卻比前幾日好了許多。她心知昨晚顧星移肯定給自己喂了什麽安眠藥之類,晚上再給她治療。
蘇淩摸着下巴,不知道這治療的內容是不是少兒不宜……否則為什麽不讓她醒着來進行。
如此一想,她還頗有一些遺憾。
木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卻是那位少兒不宜的男主角端着一碗藥進來了。
蘇淩擡起手打了個招呼:“喲少兒不……教主大人,這麽早啊。”
顧星移回了她一個微笑,客客氣氣道:“阿淩早,趁熱喝藥。”
“這點小事,就不麻煩你了吧?”蘇淩見着那碗裏黑乎乎的一團,呈膏狀,隔着老遠都能聞見那酸澀的味道,心下抗拒。
教主大人看到她眼裏的閃躲,笑意擴大,坐到床邊,将蘇淩托起來半卧于床頭,“你的事情,怎麽算小事。”
蘇淩眼見躲不過,嘆了口氣,一狠心,拿過顧星移手裏的那碗藥,捏着鼻子便灌了下去。
……這玩意兒簡直就是反人類的生化武器。
蘇淩皺着臉,苦哈哈地喘着氣,等那陣苦味下去之後,才憋出話來,“那個教主大人……?我這病就算是治好了?我什麽時候去找皇帝?”
治好?不。
顧星移動作輕柔地幫着她拍背順氣,聞言倒是有些詫異,心頭飛速閃過一陣異樣。
“阿淩這麽想同殷落在一起?”
不知道為什麽,這人說話的語氣是輕緩的,卻還是沒由來的叫蘇淩一陣頭皮發麻。
她幹笑道:“怎麽會呢,我拼命從皇宮中跑出來,可不是為了自投羅網。”
顧星移一瞬又展眉,“如此便好,這段時間你在這裏好好養傷,不用分神其他事情。”
說完接過了藥碗,将她的被子拉高了些許,道了聲別,頭也不回的離開。
蘇淩摸着腦袋,有些奇怪。
不是這人讓自己回去當皇後的?為什麽現在看來卻又是并不着急的樣子。
而且……他剛才似乎并沒有正面回答她關于她病好沒好的問題。
不過可能像他這種獨孤求敗的天才的世界總是讓人難以理解。
這以後,蘇淩就好像一只小肥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偶爾出去吹吹風,觀賞一下魔教衆人的英姿,大多數時間還是窩在自己的院落裏面。
每天早上顧星移會定時定點的給她送藥,親眼監督着她喝下去,才滿意地離開。
蘇淩的日子略顯無聊,木水清也不來看她,其他下人也總是來去匆匆不和她搭話,她只好經常翻翻顧星移書房裏的一些書來解悶。
她百無聊賴地趴在書房,自言自語道:“我覺得,我這病可能是好不了了。”
顧星移就在旁邊的躺椅上看書,聞言笑着看了她一眼。
這厮雖然身為魔教教主,然而卻十分悠閑,每天給她送藥不說,還經常帶她各處溜達,并且最近還就喜歡和蘇淩一起閑閑地打發時間。
蘇淩的身體在逐漸好轉,但還是很虛弱,有時候會沒頭沒腦的感嘆一句,顧星移聽久了也就并不當一回事。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而後放下書本,又幽怨地離開。
顧星移放下書本,最近她好像心情很低落?
應該是被憋得,整天呆在這裏,的确很容易心情煩悶,進而就會想一些有的沒的。
病情會越發加重。
“明天,百花樓裏宴請賓客,當地望族要嫁女兒,你想去看看麽?”
請帖早就送來了,但是他一直沒理,這次可以就當帶她散散心了。
蘇淩提了點精神,“嫁女兒?我看我看,新郎官是是誰?”
顧星移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怎麽你關心這個?”
蘇淩連忙擺手,“我關心這個作甚,就是有點好奇罷了。”又興致勃勃道:“明天什麽時候?”
古代的婚禮,去看看也能給自己多長長見識。
而且,老是呆在這裏,空氣裏似乎都有軍隊的那種肅殺氛圍,煩都快被煩死了。
顧星移說到做到,第二天一早,便帶着蘇淩外出。
只不過蘇淩喬裝成了顧星移的侍衛,随着他一同去看熱鬧。
秋瑾送上合身的侍衛裝束,輕薄軟甲将她的身形勾勒的一覽無餘,還好胸前纏了點布料。她的頭發都被盡數紮起來,露出一張俏生生的臉,端地是一個讓姑娘家魂牽夢萦的少年郎模樣。
顧星移不知道犯了哪門子的毛病,臨出門前突然讓秋瑾拿了一套大一號的服侍讓蘇淩換上,那破衣服很難換,而且蘇淩的身形,就算是穿上了最小號的都很勉強,這會兒拿了中號的過來,整個人就好像是一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蘇淩捉摸不透這個教主的想法,只能委委屈屈地換上,難得出去玩的好心情都被沖散了不少,一路上只是跟着秋瑾,絕不靠近那位作完妖心情就莫名其妙好起來的教主。
教主大人倒是很悠閑,策馬走在前面,只帶了幾個下屬,各個英姿挺拔,其中就蘇淩最猥瑣。
離這百花樓還有好長一段距離,卻已經有這次親事的主人前來迎接了,點頭哈腰地讓小厮牽過顧星移的馬,各種排場話不要錢似的往顧星移臉上捧。
蘇淩小小的嘆了口氣,又趕緊離顧星移遠了些,覺得世風真是日下,魔教的人,不人人喊打就算了,居然還要卑躬屈膝到這個程度。
顧星移像是參透了她的想法,輕飄飄地瞟了她一眼,蘇淩裝沒看見。教主大人又瞟了她一眼,眼神裏暗含警告,蘇淩還是捉摸不透他的意思。
秋瑾看不過去,終于伸手輕輕推了蘇淩一把,她立刻踉跄着往前撲去,剛好被教主大人揪住了後襟口,而後一使力,讓她站穩。
蘇淩立即憤怒地瞪了秋瑾一眼,對方卻面無表情,該幹什麽幹什麽。
主人一路将他們引進了百花樓,期間一直在溜須拍馬,什麽教主年輕有為有其母風範,什麽教主長得真是驚天地泣鬼神,要是他家女兒早點見到教主,那鐵定不會這麽早嫁人……
而蘇淩就好像一只小鹌鹑,被迫寸步不離地跟着顧星移,不僅沒看成熱鬧,還被別人當成了熱鬧看,直直憋了一肚子的氣。
這場娶親宴是真的熱鬧,而教主大人吩咐了這裏的主人,自己不喜歡人多,所以主人愣是把二樓最大的一間包廂裏的人清空了,專門放下這尊大神。
蘇淩樂了,活該,非要給顧星移下請帖,請來了這樣一樽難伺候的大神,可有的受。
一進到包廂裏,顧星移的手松開,蘇淩便立即對着他龇牙咧嘴了一番,跳到了窗口往下看去。
樓下也沒什麽好看的,無非就是各種人頭攢動,放眼望去一片紅。
顧星移倒了兩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向蘇淩的方向,氣定神閑道:“這裏魚龍混雜,切記不可離我太遠。”
蘇淩趴在窗戶口上,他驀地想起了那天,蘇淩趴在欄杆上誇自己漂亮的場景,忍不住輕笑一聲。
“哦,那你過來看熱鬧還看個鬼啊。”蘇淩悶悶不樂,頭也不回道。
原本以為看人家迎娶新娘子,能見識見識這裏的禮節之類的,沒料到禮節沒見到,見到的還都是溜須拍馬的倒胃貨。
不過,這種一夫多妻制的婚禮,不看也就算了,沒什麽損失。
總不能樂子也找不成,到頭來還給自己添堵吧。
蘇淩不再感興趣,蹭過來将顧星移推過來的茶一飲而盡,因為她的身體還沒完全好起來,此時便有一種撐不太住的感覺。
顧星移溫聲道:“怎麽,若是覺得不舒服,我讓人将轎子擡過來,現在就回去。”
蘇淩不滿瞟了他一眼,這才來了沒幾分鐘,就匆匆把家裏轎子擡過來接人,也不怕主人家內傷。
她攏了攏頭發,眼睛又開始往窗外亂瞟,“再等等,我要看看新娘子再走!”
秋瑾:“蘇小姐,新娘子不能給外人看,都是要蓋上蓋頭的。”
蘇淩垮了臉,沒成想自己最後的一個樂子也被剝奪了。
“真沒意思,那我就看看新郎好了。”
顧星移眼皮子擡了擡,吩咐道:“般若,去把教中為蘇小姐特制的轎子擡過來。”
秋瑾同情地看了蘇淩一眼,而原先顧星移的屬下立即領命而去。
蘇淩:“……”
這人有病?
她心下不快,走過去有氣無力地拍了拍秋瑾的肩膀:“秋瑾姐姐,陪我下去看看。”說着又瞪了一眼顧星移,強調,“就在樓下,你都能看見的。”
剛出來又要回去,下去看看感受下人氣也不過分吧。
秋瑾猶豫地看了一眼顧星移,看見對方略一思索,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之後,便帶着蘇淩下去。
路上,她低聲對蘇淩道:“你今天不要亂跑,教主不是有意讓你不痛快。”
這些日子秋瑾一直在充當着她的保镖,因此私底下偶爾也會說說話,不像之前那麽生硬的樣子。
蘇淩哼了一聲,低聲嘟囔:“窮折騰,蛇精病。”
秋瑾欲言又止,卻終究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沒說什麽。
就在出門的時候,穆雲潇派人過來通知顧星移,陳傾舟似乎從昨晚開始便不見了蹤影,雖說她沒有一定要看着這人,但是也請教主多少注意一些。
原本教主今天是打算直接回去的,避免陳傾舟乘機做什麽事情,因為這位盟主貌似對蘇小姐一直記挂不下。但是看着蘇淩興致勃勃的臉,也終究還是順着她的心思過來了。
秋瑾亦步亦趨地跟着蘇淩,樓梯是在樓上教主視線的死角,雖然這座酒樓裏面都是他們的人,但她還是盡職盡責地看着蘇淩。
蘇淩打扮奇怪,但是魔教的裝束也讓人沒怎麽敢看她,這裏人多,途徑樓梯難免擠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