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知道什麽?
殷落本能地順着穆雲潇話裏的意思去想, 只覺得腦子沉沉,思索不清楚。
“陛下。”穆雲潇給他斟了一杯酒,聲音溫柔如水,“殺了蘇淩,蘇家便不會再有顧忌, 我已經安排了他們的兵力守住了京城,這裏也有人護你周全。”
她忽而雙膝跪地, 眸子裏似有寒冰,“臣妾自小同顧星移認識, 知曉此人狼子野心, 如今已到了最後關頭, 陛下還請認得清楚,剩下來的一切自有臣妾安排。”
“你安排……?”殷落的喉嚨緊了緊, 看着跪在地上他深愛的女子, 忽而覺得她從未如這般陌生過。
穆雲潇的手腕還有蘇淩留下來的疤痕,她擡手擊了兩掌, 兩聲不算清脆的聲音卻在殷落的心底留下重重一擊。
房門被悄無聲息地破開,秋瑾安排的鐵衛隊客氣地對殷落施了一禮, 接着對着穆雲潇, 恭聲道:“穆大人, 都已經安排好了。”
原本想着, 讓殷落殺掉蘇淩之後再翻臉。
但是顧星移太過于顧忌了。
顧星移只是這幾年的安排布局,她可是從小就堅定了想法,怎麽會把皇帝之位拱手讓給別人。
穆雲潇從地上站起來, 攏了攏頭發,不再看殷落,出了房門。
侍衛立即将這間房子鎖了起來,并且團團圍住。
挾天子以令諸侯,本來是顧星移的想法。
偌大的房間裏,方才還是軟香溫玉無限绮麗,可是轉眼間就變成了一方囚籠。
殷落看着地面,燭光将他的影子無限拉長。
他突然喚了聲:“雲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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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再也沒人回應他了。
殷落居住的院子叫做落香院,原本是當地縣官的府邸,聽聞皇帝陛下突然來居住,吓得趕緊把那個落字拆掉,怕犯了忌諱。
因此,這個院子只有可笑的一個香院,憑空有些香豔,可是裏面翻湧着的,卻是鐵骨铮铮的軍隊。
一牆之隔,外面就是顧星移的軍隊,可是再往外面過去,卻是穆雲潇安排好的人手。
穆雲潇換上了軍裝,臉色略有些蒼白,統領着這支鐵騎衛。
殷落在房間裏陡然發狂,她能聽見絕望的咒罵,但是她毫不在意,随口吩咐道:“先去把那只小老鼠捉出來。”
蘇淩的一舉一動皆是有人嚴密看管,她半個時辰之前躲進了落香院的柴房裏,一直就沒出來。
此時,是該讓她出來了。
秋瑾已經被控制了起來,但是問什麽都不開口,畢竟是曾經的屬下,顧星移只是吩咐将她看守起來,暫時未做其他處理。
“般若去了有多久?”
屬下上前,“回教主,還有一炷香的時間就到了半個時辰。”
但是還沒有消息,基本上排除了被別人帶走的可能,她可能還藏在落香院裏。
顧星移點點頭,眼睛往落香院看去。
“整頓軍隊,進去搜人。”
屬下匆匆領命而去。
不止是為了蘇淩,既然秋瑾不對勁,那麽穆雲潇很可能會出其不意。
早就知道,他這個表妹,怎麽可能安心屈于人下。
一只通體雪白的白馬在黑夜裏如疾風般地沖過來,馬上的軍人額頭上見汗,還來不及闖到了顧星移的面前,便大喊道:“教主,般若大人忽而發現了朝廷的人馬,裝備精良人數衆多,竟是有備而來!”
出去沒能找到蘇淩,倒是發現了穆雲潇安插的人手。
于此同時,顧星移當先抽出了長劍,直指向落香院,“殺進去,活捉穆雲潇。”
棋盤還未完全布好,便陡然被沖散。
如今,只要趁着外面朝廷的人還沒殺進來,擒賊先擒王。
秋瑾帶的人都是外面的軍隊,很明顯,平時對他們的訓練都是針對魔教的弱點來的,雖然顧星移這邊人數上占有優勢,但是一個小小的院落裏放不開,一時之間穆雲潇的人在裏面抵擋着,外面的魔教人馬緩慢卻又堅定地推進。
穆雲潇處在院落中心,不斷指揮着屬下防禦。
按照計劃,應該是在顧星移和殷落矛盾激化之後自己順水推舟,讓殷落出面來,而外面自己以殷落的名義埋伏的人馬需要在小半個時辰之後才能行動。
可是沒想到顧星移如此敏銳,而且在這個節骨眼上居然還分派人手出去找蘇淩,又恰好發現了埋伏在外面的軍隊。
她不得已,只好囚禁殷落,自己出面指揮軍隊。
但是如果撐過這小半個時辰——
穆雲潇心裏計較着,雖然情況不容樂觀,但是如今最重要的是脫身。
顧星移和穆雲潇畢竟是從小就認識,如今事情變得明朗起來,知道穆雲潇一直在背後裏做小動作,他也基本能察覺出對方的算盤。
現如今自己早發現了,那麽只要控制住了穆雲潇,她便沒有翻身的餘地。
“派飛燕去看住外面埋伏的軍隊,一有動靜就回來禀報。讓人快馬去線天崖,将我們駐守在裏面的軍隊調過來支援,其餘人全力攻落香院,裏面的人除了穆雲潇和殷落,格殺勿論。”
顧星移眼角瞟到正往這邊趕的木水清,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還有……蘇淩可能在裏面,遇到了就保護好她。”
木水清才從床上爬起來,聽聞自己侄兒正在圍剿自己的侄女,顧不得什麽,穿好了衣服便輕功點了過來。
“怎麽回事,不是說還要等一等才起兵麽,潇兒還在裏面,你是要做什麽?”她擔憂地望向落香院,只聽得裏面一片喊殺聲,戰争已經進入了僵局。
現在不是和木水清解釋的好時候,顧星移只是略點幾句,“穆雲潇先行起兵,今晚若不是般若察覺異像,我們可能會被全部關押。”
今晚,是穆雲潇精心策劃的大戲,但她還是低估了顧星移。
現如今穆雲潇埋伏在外的人手沒反應過來,她也派不出去人手求救,那些埋伏着的軍隊還在忠實的等待時間點。
而等時間到了,穆雲潇早就被制住了,屆時他線天崖那邊駐紮的軍隊也會趕到,情況會完全翻轉。
木水清一怔,張了張口,神色複雜地望向裏面。
她見了打打殺殺就興奮,但是這種自相殘殺的情況她還真不知道要做什麽。
顧星移也知道木水清心中不快,只是沉默地安排下去各種事物,特意叮囑了屬下看好秋瑾,準備等軍隊将落香院絞殺出了突破口,自己再進去。
其他都不重要,穆雲潇這人太過孤傲,一定會将所有的角色與權力集中一身,只要抓住了她,那麽她的屬下和格局便會全數消散。
只要過了今夜這個臨界點,她沒有成功,那麽便不足為懼。
他井井有條,将各方面都考慮的很好,已經穩操勝券了。這種拼時間與運氣的時候,穆雲潇做得不好。
木水清聽見了秋瑾的名字,忍不住偏頭問顧星移,“秋瑾那丫頭也是叛徒?可是她不是看着蘇淩麽。”
顧星移呼吸一滞,一雙眼睛飛快看了眼木水清,又重新投入戰場中,瞳孔古井無波。
他沒有回答,但他在不安。
木水清搖了搖頭。
怪道秋瑾那丫頭當時會主動要請命去看守蘇淩,原來她還以為這丫頭挺有情有義,要主動陪蘇淩走完最後一程。現在看來,全然不是那麽回事兒。
木水清忽而輕笑了聲,“我原以為,這世界上所有的可憐之人都必有一個可恨之處。”
顧星移強壓下心中不安,這種時候,主帥不允許有任何的動搖。他眉峰略挑了挑,“你說。”
“可是蘇淩那丫頭啊,也未免太過可憐些。”
難得的,在這血光沖天的夜色中,木水清的聲音有些悲涼。
顧星移輕舒一口氣,低聲道:“流離失所的百姓,壯志未酬的文人武将,美夢成空的殷落,以及費盡心機卻竹籃打水的穆雲潇,誰又不可憐。”
落香院的軍隊已經快要抵擋不住,再過一炷香的時間,成王敗寇便成定局。
這之後,無非就是鎮壓與攻城,最多過個那麽一兩年,顧星移便會得到自己所要的,只是穆雲潇這一背叛,原本還算是溫和的計劃卻不免染上些許血腥。
但是太平盛世又豈是那麽容易得到的,想要安穩的盛世,必先經歷慘烈的混戰。
“我說蘇淩那丫頭,生為人人寵愛的公主,卻偏生到了國破家亡的境遇。”木水清單手搭上了顧星移的肩膀,好似回到了小時候,她給顧星移講解兵法那時。
沒想到這麽快,小毛孩便長成了這般運籌帷幄的男人。
“她被忠臣拼死救出來,蘇正為了她丢失了性命,只希望她能作為普通人活下去,延續前朝的血脈,只是沒想到,又叫顧觀發現了。”
顧觀留下了那個小女孩,将她和穆雲潇一同送進去了穆家,被培養着,準備等合适的時候發揮出作用。
穆雲潇從小就知道自己要什麽,心機深沉。而蘇淩當時還小,根本毫不知情,只以為自己就只是個普通的丫鬟。
“從小就作為一個棋子活着,活着就是為了死亡。”木水清笑了笑,聲音有些許感慨,“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又被我們這些壞人捉回來,延續棋子的使命。”
“木姨,你今夜有些話多。”顧星移面無表情提醒道,“馬上就要攻破防線,你若是不想見到穆雲潇,現在先行回避。”
這小子……是趕自己回去?
木水清登時不滿起來,“小子,你木姨我從小看着你長大,你怎麽連親疏都分不清楚,潇兒我雖然疼,但是還能親過你去?”
這件事情,她當然是站在顧星移上的,但是她也存了心思,自己在這裏,顧星移也別想對穆雲潇下死手。
好死不如賴活着,蘇淩就算慘成那樣,還每天精力充沛琢磨着怎麽活呢。
“不過說起來,潇兒算是那蘇淩在世上最後一個親人了,你覺着潇兒會怎麽辦?”她眯了眯眼睛,已經能透過被破開的院牆看見穆雲潇沉沉的面孔了。
穆雲潇到底是和蘇淩姐妹,而且從小一起長大,她自己下不了手。
但是穆雲潇又是何等心性,逼急了,她照樣能面不改色殺掉蘇淩。
“蘇淩不能死。”
戰鬥已成定局,顧星移卷入其中,他頭也不回,聲音消失在風裏,但是木水清聽得清清楚楚。
她隔着老遠看了看穆雲潇沒有一絲慌亂的面容,總覺得顧星移的背影有些許蕭瑟,雖然前面千軍萬馬,可是他卻好像身在迷霧之海中。
這場争奪,恐怕沒那麽輕易就結束。
軍馬的慘烈嘶鳴聲音,還有兵器沒入肉體的鈍疼聲全數鑽進耳朵,時不時都會有鮮血飛濺而過,蘇淩的雙腿有些顫抖。
她不明白,這裏怎麽就突然打起來了。
旁人只能看到蘇淩進入了柴房裏面,但是自然是發現不了早就閃進這裏的陳傾舟。
穆雲潇派人将蘇淩找出來,沒想到,十幾個精兵竟然都被放倒在柴房外面,而蘇淩早就不見了蹤影。
她立即吩咐所有人不許聲張這件事情,而緊接着,顧星移的人馬就攻了過來。
蘇淩是她不得已時分的籌碼,就算丢了,只要顧星移不知道,那麽還能繼續發揮作用。
陳傾舟走在前面,夜行衣将他的腰線勾勒無疑,若不是拖着蘇淩這個拖油瓶,恐怕他早就跑出去了。
蘇淩的手被緊緊握住,她小心地掠過這戰場。
顧星移和穆雲潇居然打起來了,在蘇淩的認知裏,這兩人簡直是情比金堅的存在。
真是奇哉怪哉。
但是打起來也好,打起來正好給自己制造出混亂,能順便就跑。
為了防止穆雲潇的人出去通風報信,整個府邸都被精兵圍了起來,因此,陳傾舟帶着蘇淩只能避在府邸的外圍,他自己一個人當然可以跑出去,但是帶着一個蘇淩卻是萬萬不能的。
更何況……他也不确定,到底該不該帶走蘇淩。
“你說,原來我也是那什麽……公主?”蘇淩瞪大了眼睛,眼睛裏無不驚訝。
暫時跑不出去,他們遠離了厮殺的中心,一路上交換着情報。
陳傾舟點了點頭,“算起來,你是名正言順的公主,穆雲潇只是流落在民間的血脈。”
“咦……!竟然是這樣??那我和那什麽穆雲潇居然還是姐妹?”
蘇淩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點理解了穆雲潇當時為何對自己下不了死手。
可是……太奇怪了吧?
原本以為自己就是個小炮灰,沒想到還有這麽大的來歷。原來穆雲潇當時在密室裏竟然沒有撒謊麽?
陳傾舟湊近了些,“蘇淩,當時蘇家人是不是一定要殺你?”
蘇淩忙不疊地點頭,說起來,這件事情她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麽蘇家一副有把柄在她的手裏的樣子,還一定要殺自己。
“蘇家之前的主事者是蘇正,他是難得的忠臣良将,在你小時候拼命救你出來,将你養在了蘇家的密道裏面,只是後來他被他的弟弟,也就是現在的蘇家掌事殺死了,據說混亂之中,将你托給了魔教教主的姐姐。”
“魔教教主的姐姐……”蘇淩下意識地重複一遍。
那時候的魔教教主還是顧星移他媽,唔,看起來蘇正所托非人。
不過她很快就不在這件事情上多做糾結,而是将事情串了起來,“那,蘇家是發現了我的前朝公主身份,怕我連累了他們,才會拼命要殺我?”
當時的蘇大人要她交出什麽東西,恐怕就是顧星移在密道裏發現的玉玺,還有關于蘇正的一些信件之類的吧?
只是蘇正早就死了,蘇大人發現了蘇淩的身份之時,該是又驚又怒的。怕皇帝借機說他們和前朝勾結,才會拼了命一定要殺死蘇淩。
而穆雲潇借殷落的名義聯系朝中的蘇家,給的承諾就是一定會殺死蘇淩,絕對不讓他們有後顧之憂,好好的為皇帝辦事。
就是這一點。
陳傾舟得知了這消息,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追蹤了過來,還好,沒有晚一步。
“穆雲潇掌控了之前穆家的勢力,蘇家也被她不計前嫌的籠絡了過來,以及借由殷落這個皇帝所召集的人馬。”他無意識攥緊了手中的劍,“而顧星移借着魔教在江湖上的勢力,以及這幾年布下的棋局,手裏握有不少兵權。”
只要今夜穆雲潇沒有被控制住,那麽這之後的争奪和厮殺就有的看了。
穆雲潇要殺蘇淩是為了穩住蘇家,顧星移要殺蘇淩是為了徹底激起民憤,方便自己起兵。
從這個角度來看,這兩人都不是什麽好人,但是陳傾舟必須承認,這兩人一旦當了皇帝,絕對是天下一大幸事。
見識過他們的手腕,陳傾舟忍不住想道,若不是顧忌蘇淩,自己恐怕也會忍不住主動投入其麾下,輔佐明君。
蘇淩抿了抿唇,輕快道:“這些跟咱們無關,誰愛當皇帝誰當去,誰又稀罕。”
黑夜裏,她的眼睛清亮,話裏都是滿不在乎的味道。
在原來的那個言情小說裏面,愛情才是最重要的,穆雲潇和殷落情比金堅,顧星移堅定不移地愛着女主,誰能提到什麽争奪天下這種俗裏俗氣的東西。
可是轉眼之間,殷落從皇帝變成了穆雲潇的階下囚,而顧星移居然要起兵圍剿穆雲潇。
權力真是無比可怕的東西。
看着她,陳傾舟沒由來地就是一陣難過,他這才驚覺自己還在緊緊握住蘇淩的手,剛才是帶着她在黑夜裏行走,可是現在兩人躲在了涼亭旁,實在沒必要再牽着。
他想要放開,但是又忍不住細想這樣會否顯得自己太突兀了一些。
蘇淩的掌心溫暖又柔軟,似乎這樣就能握一輩子。
不能的。
他輕輕放開了蘇淩的手,陡然間覺得靈魂被抽走了一半。
蘇淩卻恍若沒察覺到,跺了跺腳,輕聲問他:“現在是個什麽情況?顧星移攻打了穆雲潇之後呢?”
她對什麽行兵打仗的東西一竅不通,此時關注點很詭異,一直在暗暗驚訝着男配居然要殺女主,簡直魔幻。
沒等到陳傾舟回應,她又擺了擺手,“算了算了,反正不關我事,我們到時候怎麽跑呀,對了,你解散了武林盟,之後我們要去哪裏?”
陳傾舟收回心神,明知道不合時宜,但還是被她口中的那個‘我們’猝不及防地擊中,整個人都陡然一輕。
他有些抱歉地笑着,“我大概會去找三叔,陪他頤養天年,還有武林盟的一些孩子,不能丢下不管,屆時,須得教給他們自保的功夫才行。”
只是自保,這之後的山高水遠,終究都是要一個人走的。
蘇淩點點頭,不愧是重情重義的武林盟主。
她笑道:“如果能平安出去,我和你們一起呀,我帶了不少銀票,也去看看三叔。”
天高海闊,任我飛翔。
陳傾舟心裏一抽,無奈地嘆了口氣,“蘇姑娘……還有一件事,我沒有和你說。”
不願說,也不忍說。
蘇淩沉默了會兒,片刻後強自輕快道:“你說。”
她能猜出來是什麽事情。
某些東西是人為,某些是天定。逃脫了顧星移和穆雲潇,不一定能逃脫掉上天。
你躲到天涯海角也沒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