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顧星移果然沒有睡, 獨自一人自斟自飲。
蘇淩忽而想到了一開始,顧星移幫着她從蘇宅的地洞裏逃出來的那晚,他們兩個人分坐在石桌子兩旁說話的場景。
那天說了什麽早已不記得了,但是蘇淩還是對那天的月亮很有印象。
像今晚一樣。
蘇淩坐過去,一把搶過他手中的酒杯, 往後一扔,杯子劃過了一個優美的弧線, 随後噗通落地,“蕭離讓木水清殺掉了。”
顧星移微微颔首, 想來早就猜到了這個結局。
蘇淩漠然問他:“你早就知道了, 自己這個毒不是無藥可解的?”
顧星移點了點頭, 看着蘇淩。
“騙人很好玩?”蘇淩微笑,柔聲道:“每次都這樣?”
“我不告訴你, 是不想你空歡喜一場。”顧星移的聲音倒是平靜, 聽不見半分愧疚的成分,“蕭離既然被殺了, 一定是把話都已經告訴了你們,你們也知道, 沒什麽用。”
蘇淩的手搭在了桌子上, 手指像青蔥一般, 被顧星移幹燥溫暖的手包裹住。
蘇淩看了看兩人纏在一起的手, 冷靜地問他:“真的沒什麽用嗎?”
顧星移的眼角都仿佛在藏有什麽秘密。
他搖了搖頭:“有法子。”
蘇淩瞪了他一眼,忽而扭頭就走。
“不過,需要你冒險。”
蘇淩的腳步停住。
顧星移淡然道:“我一直在思索可行性, 不過……”輕笑一聲,他接着道:“你一直怨我是在騙你,但我很是害怕。”
原本殺伐決斷的一個人,最終也會惶惶不可終日。
蘇淩冷淡看他:“說來聽聽。”
顧星移當時從容飲下毒酒絕非毫無計量的,也許這是蕭離的惡趣味,讓他明知道有一線生機卻毫無辦法,只能眼睜睜地死去。
如果成功,第一須得他的身體撐到那日,第二需要有人去大藥谷将靈蟲引來。
“我可以服下假死的藥物,騙過體內的毒,結合木姨的功力,可以撐些許時日。”
顧星移的聲音很是冷靜,這是他一早就考慮好的。
而大藥谷,他則是準備利用陳言雨那件事情勾起陳傾舟的愧疚,武林盟主出馬的話,總歸是有勝算一些。
但是靈蟲在大藥谷裏養了幾十年,如若要出來的話,必須得有一個人的身體做引渡的工具。
就好像那蟲子剩下來就是為了吸食毒素而生的一樣,如果要他心甘情願地趕過來,那麽引渡它的人也須得是殘軀。
而天生患有雲骨病的蘇淩,則是唯一的人選。
蘇淩瞳孔猛地放大了些許,皮膚上劃過些許顫栗。
顧星移勾起唇角,好笑地輕輕摟住蘇淩,“我對這種法子了解地不是很多,當時只是心裏有了七八成的打算,所以才敢冒險。”
之後立即派人将家裏蘇正留下來的記載拿出來,才曉得居然是這樣的一個法子。
而且蘇正本人也不是特別地了解,理論上是這樣用的,但是實際裏出了什麽變數都不一定。
萬一蘇淩遭到那蟲子的反撲,反而把自己的性命搭上去了呢?
之後心裏便如同塵埃落地,說不上是什麽感覺,他只是支開了其他的人,在皇宮門口靜靜地等着蘇淩。
想要說些什麽,想要抓住一些什麽,卻在見到蘇淩的瞬間,心中的計量全數轟然倒塌。
阿淩以後如果沒有了他,大約會更好吧?
蘇淩不說話,臉埋在了陰影裏。
早知道如此。
“蕭離來的不是時候。”顧星移伸出手指,虛虛的勾勒出蘇淩臉部輪廓,有些可惜。
“你一直不喜歡我騙你,這的确不是什麽好習慣,不過阿淩,至少在這件事情上,我沒有騙你。”
蘇淩腳尖重重碾了碾地面:“騙人!”
明明就是在騙人。
顧星移忍不住輕笑一聲:“随你怎麽說,你也不要存有以身涉險的心思了,我不會同意的。”
我願你一生平安喜樂,為此,生命并不是個重要的東西。
蘇淩臉揚起來,看着他,使勁壓下嗓子裏酸澀,“我讨厭的,不是欺騙本身,而是你沒有把我當成一個可以信任的人的态度。”
是擅自替她決定好一切的那種想法。
“願不願意以身涉險,是我的事,與你何幹?”
顧星移早料到她會這樣說,因此也只是無謂地重又舉起酒壺,這才想起來酒杯已經被蘇淩摔了,忍不住微微一笑。
蘇淩見不得他這不當回一事的态度,試圖同他據理力争:“你那個爹,蘇正他既然記了這個法子,那就肯定有用的,不去試的話,就徹底完了。”
可是試一試的話,大不了也只是蘇淩一個人受點傷害,死不死還不一定呢。
顧星移看着她,漫不經心道:“阿淩,我飲下那杯毒酒為的是能給你一個平安健康的生命,如果現在為了救我,反而再次将你推向未知的危險。”
他頓了一頓,接着說道:“那可真是本末倒置了。”
不錯,顧星移做的一切事都是為了她,現在反而要讓她涉險。
想想也可笑。
他自說自話,後背卻猝不及防被人抱住。
蘇淩整個人從背後環住他,臉埋在頸窩處。
感受到有溫熱的濕意,顧星移猶豫一番,還是回頭反抱住她。
“你這樣……”
讓我會舍不得離開。
蘇淩的肩膀一聳一聳,帶着些許哀求:“你自己都說了,不一定啊。”
不一定生,不一定死。
桌上的酒壺也被匆匆掃落地面,發出些許清脆的聲響。
“為什麽傷心?”顧星移指尖繞着蘇淩的發絲,嘆了一口氣。
“我并非良人,一開始接近你就是存了利用的心思,後來逐漸察覺到自己的心意,也并沒有勇氣去面對,扯了一張你最愛的皮去誘惑你,之後卻一再将你至于險境。”
他實在不值得蘇淩這樣對待。
蘇淩擡頭,眼睛紅紅的,還有點慣性的抽嗒,搖了搖頭,“算了,說不清楚。”
一枚石子破空而來,蘇淩搖了搖顧星移的袖子,讓他有些許分神。
而就是這片刻的分神,那顆石子準确的擊在了顧星移的後頸出。
蘇淩揉揉眼睛,小心地用身體支起顧星移。
木水清自暗處走來,語氣裏還有些許鄙夷:“現在的年輕人啊……”
她在一旁聽得是面無表情,末了實在忍不住,陰了自己侄兒一記。
她轉而對着蘇淩,聲音平靜,“蘇淩丫頭,你該知道我要你做什麽吧?”
蘇淩點點頭。
木水清自然是一心想要顧星移好起來的,她無非是要求自己以殘軀來渡引那破蟲子。
顧星移大概做夢也沒料到,有一天,自己也會被完全的不做考慮,單方面的被決定所有的事情。
木水清眼底裏有了笑意:“不錯,我這幾日保證他處于假死的狀态,其餘一切,可就拜托你了。”
蘇淩手指微微劃過顧星移的睫毛處,感受到指尖微微癢意,眨了眨眼睛,“我去便是。”
木水清忽而單膝跪地,是行大禮的姿勢,對着蘇淩正色道:“那小子嘴裏沒個真話假話,但是他寧願等死也不願意讓你去冒險,想必這危險程度非同一般。”
說實話,她沒存了蘇淩能完好無損的心思。
“我先替他,多謝你了。”
蘇淩冷淡地別過眼睛,“用不着。我又不是為了你。”
要謝,也應該是顧星移自己來謝。
更何況木水清說的比唱的好聽,就算此時是自己不願意的情況,木二娘想必也有法子逼迫自己來。
外人終究比不得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