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早該這樣做了。不跟着王爺挺好,眼下政局又動蕩,過了今天明天又不知是什麽樣……瞧瞧,寧王不就是這個下場。”
陸陽舉到唇邊的杯子驟然一頓,“你知道寧王爺的事?”
“知道,早就傳遍了,怎麽?你才聽說?”
他含糊不清地敷衍了幾句,心中卻是大疑。
當日之事,他與容螢從未向外人提過,端王是始作俑者,肯定也不會大肆宣揚,那又會是誰知道寧王爺被刺殺的事情?
忽然間,水馬驿後的幾十個墳包自眼前一閃過,陸陽皺緊眉頭。
莫非是那個沒有露面的埋屍人?
可他這麽做究竟有什麽打算?
晚風料峭清寒,酒樓的後院有個小水池,池中養了幾尾錦鯉,身姿輕盈地在水裏游蕩。
容螢坐在池邊看魚,正百無聊賴,頭頂上忽然罩下個黑影,旁邊有人遞了個番薯過來。
“才起鍋的,大冬天裏吃這個暖和。”
她嫌棄地看了一眼:“我不吃。”
岳澤在她跟前坐下,“那你想吃什麽?”
“我不餓。”
他無法,只好剝開番薯自己慢騰騰的啃,默了一陣,忽擡頭朝樓上一望,問她,“剛剛那是你爹?”
“不是。”容螢微有些惱,“他哪裏像我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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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澤被她喝得低下聲去:“瞧着有點像……”
容螢抿着唇面色不愉:“你不要在他面前提這個,他會不高興的。”
“那倒是……”他自言自語,“他這人看面相就挺兇。”
“陸陽才不兇呢!”容螢冷下臉,“你別胡說八道。”
“那是你沒看見,剛剛他……”岳澤剛想解釋,她顯然不願聽,起身就要走。
“诶——”
他忙站起來,伸手輕輕抓住她胳膊,“好了好了,是我胡言亂語,你別生氣了。”
容螢扭頭本欲發火,驀地發現岳澤脖頸上有道血痕,料想是之前打鬥時所傷,一時又沒了脾氣,低低問他:“你傷得怎麽樣?”
“啊?”岳澤往脖子處摸了摸,笑道,“這個啊,小傷,不礙事。”
“多少上點藥吧。”容螢颦眉,“萬一發炎了呢。”
“嗯,一會兒就去。”
岳澤把手裏的番薯掰了一半放到她手中去,“你的手太冷了,不吃捂着暖暖也行。”
掌心裏一片溫暖,容螢怔怔地垂頭看着那半邊番薯,良久才嗯了一聲。
院子裏風已經停息,游魚的聲音格外清晰。岳澤把胳膊枕在腦後,仰望星空。
“他功夫真俊。”
發了片刻的呆,意識到他是在說陸陽,容螢唇邊浮起笑意,神情驕傲:“那是當然。”
“真羨慕,有個人對你這樣好。”他語氣漸漸變輕,雙目盯着面前暗沉沉的魚池,臉上的笑容很是朦胧。
容螢偏頭瞧他,“你沒有?”
岳澤聳了聳肩,“我爹娘早就死了。”
她收回視線,目光黯然,“我也是。”
四下裏無人再接話,沉默的氣氛蔓延開來,岳澤撓撓頭轉移話題:“這番薯都涼了,我再去給你拿一個。”
……
爐子上的酒已燒得滾燙,伯方将酒壺小心翼翼提下,“現在你是自由之身了,往後有何打算?”
陸陽端着酒杯思忖,“暫時沒有。”
“連大致方向也沒有?”
他默了默,“如果非得說一個……大約就是安置好她。”
知道他口中的這個人是指的容螢,伯方揚起眉:“不準備謀個一官半職?”
“這些東西太虛,要不要都無妨。”
他覺得十分稀奇,終于笑出聲,摸着下巴不知說什麽好:“陸陽,我發現你……”
“嗯?”他莫名。
伯方搖了搖頭,笑道:“你變了不少,簡直不像我認識的那個你了。”
陸陽聽着也微笑起來:“是麽?”
“還記得你小時候常說的那句話嗎?”伯方把竹筷一擱,“你說,總有一日要上大将軍,名揚四海,威震四方!”
他學着他的語氣,末了有幾分遺憾,“我還以為你會一直堅持下去的。”
陸陽微微一笑,執杯一飲而盡。
“都是小時候的事了,提它幹什麽。”
“哎……也是,你我都不小了。”他撐着頭,含了些醉意,若有所思,“該考慮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了……”
窗外霜風漸緊,棂子上覆了一層薄薄的水汽,遠遠的,風聲呼嘯而過。
因為陸陽和伯方談得甚晚,容螢早早就回去休息了,睡到半夜,聽到門扉打開的動靜。
她沒有滅燈,惺忪地揉着眼睛,看到陸陽出現在屋內。
“……你回來了?”容螢打了個呵欠,下床去找茶杯。
“喝水。”
他身上有酒氣,應該喝了不少,她揚起頭,那雙星眸映入眼簾,微微的泛紅。眸子裏有她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傷感到她連心頭也緊跟着一抽。
“陸……”
話還沒道出口,他忽然朝她俯下身,俊朗的面容越靠越近,就在容螢以為他要吻上來時,陸陽只是将她抱在懷中,結實的臂膀微不可見的輕顫。
她瞪大了雙目,聽得他在耳畔極輕極輕的說:
“螢螢,對不起。”
第二日清晨,天尚未大亮,容螢翻身而起。
陸陽還在睡,背對着她,肩頭淺淺的起伏。他從來快到這個時辰,都會把身子側過去,容螢拿手戳了戳他胳膊。
沒有反應。
大概是昨晚喝了酒,陸陽今天的反應格外遲鈍。
容螢蹑手蹑腳地越過他,下了床,穿鞋披衣。
臨走前又留了張紙條用茶杯壓住,放在桌上最顯眼的位置,做完這一切,她才匆匆出門。
憑着昨夜的記憶一路找到伯方和岳澤住的客店,容螢砰砰敲開門。
岳澤似乎才睡醒,又是驚又是喜地望着她,“你怎麽來了?”
她皺緊眉頭,口氣不善,“你家那個呢?”
“我家那個?……哦哦,他估計還睡着,我去替你叫他。”岳澤正要進屋,伯方披着外袍便走了出來。
“誰來了?”看到容螢,他吃了一驚,笑道,“诶,怎麽是你。”
她走上去站在他跟前,冷聲道:“我問你,你對陸陽說了什麽?”
“我?”伯方睡意去了大半,被她弄得滿頭霧水,“我,沒和他說什麽呀。”
“不可能,你一定是和他說了不好的話,不然他怎麽會那樣!”容螢咬了咬牙,“你是不是欺負他了?”
“什麽?”他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話,“我欺負他?他身手這麽厲害,欺負我還差不多!”
為了表示清白,伯方挽起袖子給她看自己的胳膊,纖細修長,的确不像是習武之人的體格。
雖然很氣,可似乎也拿他沒辦法。
容螢抿住嘴唇,放下話來,“我告訴你,你若敢欺負陸陽,回頭……我治你的罪!”
說完,也不去管旁人有何反應,轉身就走了。
伯方摸不着頭腦,盯着她離開的方向,似笑非笑地叉腰颔首,“這丫頭有點意思啊。”
待要回房,眼見岳澤還在原處,他一手拎住他後領:“走了,還看呢。”
回去的路上,早食攤子已經擺了出來,四處飄香。
折騰了半個多時辰,現在才感到餓,容螢在點心鋪前要了兩袋早點,預備帶着給陸陽吃。
店家用油紙包好遞給她:“拿好,您的糕餅,一共五個銅板。”
容螢低頭往錢袋裏掏。陸陽幾乎把所有的錢兩全都給她了,自己一點沒留,每當要用錢時都是問她拿。
她不明白陸陽為何能這麽放心把盤纏都交給自己打理,只記得他無意中曾提到說這是之前養成的一種習慣,也不知是什麽奇怪的習慣……
吃着糕餅逛着街,她悠悠閑閑地回到客棧。
“陸……”
正推門,屋中忽有一股濕意湧出。
容螢當下一愣,所有的話俱堵在了嗓子眼。
他在房內沐浴,水汽氤氲。
作者有話要說: 系統一言不合朝你抛去一個裸/男。
為什麽睡到快天亮男主一定會轉過身去!我知道你們懂我的!
如果不懂也不用多問,好孩子不需要這些!
大家一樣污就不要說我邪惡啦!
你們好,我先污為敬……
本章就可以看出男主是個氣管炎了,不要問為什麽,工資卡代表一切……
←_←
【好了,男二可以下線了。】
【岳澤:????我明明才上線沒幾天……】
☆、【傷離別】
本來打算進去,腿不知怎麽的僵在了原處。容螢從門縫中往裏看,陸陽還是背對她,健壯的背脊上肌肉緊實,隐約有些淡淡的傷疤。一層霧氣萦繞在他周身,将軀體勾勒得越發硬朗,濕發貼着後頸,水珠便順着胳膊的脈絡往下滑,一直滑到濃濃的水霧裏。
她咽了口唾沫,就這麽呆呆地看了好一陣,突然想起要關門,動作戰戰兢兢地,生怕被他發覺。把縫隙掩上,容螢悄悄地退回走廊,抱着糕餅托着腮,盯着虛裏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門被人從裏面吱呀推開,見她在外面,陸陽倒是一怔,随後笑問:“幾時回來的?”
容螢轉過頭,他換了身袍子,皂角的餘香沁人心脾,她回答說剛剛。
其實已經等了一會兒了。
陸陽并未多問,讓小二來倒了水,拉着她進屋。
“你早上出去了?”
容螢嗯了一聲。
“去了什麽地方?”她留下的紙條實在是簡短得可以。
“去給你買早點了。”容螢一早想好了說辭,把油紙包遞給他。
陸陽伸手接過來,仍在她頭上揉了揉,“下次別跑這趟了,客棧裏有早食。”
“客棧裏的點心不好吃。”她說,“你快嘗嘗看。”
陸陽微笑着颔首,撿起一個放到嘴裏。
容螢就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看着他吃東西。
陸陽喜歡吃甜食,這點出乎她的意料,因為他平時極少表現出自己的喜好,所有的一切都是依着她的。除了那一天,她看見他在一家點心鋪子面前定定地站了好久,于是猜想他也許對糕點感興趣。
果不其然,如她所想。
只是很意外,他愛吃的甜點,居然都是她最喜歡的那幾種。
容螢目光溫和地注視着他,半晌才輕聲說道:“陸陽。”
“你等我。”
他神情不解,她卻伸出手來,輕輕替他擦去唇邊的碎屑,信誓旦旦:“等我有一天恢複了郡主的身份,有了權有了勢,我會好好報答你。”
陸陽咽下糕餅,無奈的笑道:“不用……”
“不。”容螢卻堅定地打斷他,“一定要的。”
看她神情如此認真,陸陽亦不再多說什麽,抿了抿唇,颔首道:“好吧,不過也不要太難為自己。”
“我知道。”
在這座小城裏沒歇幾天,兩人就打點好行裝準備上路。臨行前,去同伯方辭行,他笑吟吟地說了些陸陽聽不太懂的話,又別有深意地朝容螢努努嘴,他有些狐疑,待要細問,容螢卻拽着他不由分說地上了馬車。
沒辦法,這件事只得作罷。
秋雨過去之後,天一直都是晴朗的,又行了兩日,遠遠的能看到襄陽城了。
灰暗的蒼穹下,巍峨的城牆幾乎與天連成一片,每塊磚瓦都朝外散發出恢弘的氣勢。容螢伏在窗邊眺望,她的心情和陸陽是一致的。磕磕絆絆走了一個多月總算到了這裏,像是完成了一項重大的任務,懸在心口的巨石砰然墜地。
“我有兩年沒見過舅舅了,也不知那封信他有沒有收到。”容螢坐在車內,難掩欣喜。
畢竟是親人,在異地他鄉能夠相見,哪怕平日不算熟識,亦有歸鄉般的親切感。
她兀自高興了片刻,一轉頭看到陸陽,表情忽然緩緩地淡了下來。
“陸陽……”
“嗯?”他還在收拾毯子,故而沒有偏頭。
容螢定定的問他:“送我到了舅舅家之後,你準備去哪兒?”
陸陽手上一頓,很快又繼續收拾,“端王府的人應該還在找我,等你安定下來,我就離開襄陽。”
“然後呢?”
“大約往西邊走吧。”他其實也沒有想好,“總之會離中原遠一些。”
她聽完有些悵然,但知道自己不能留他,也沒法留他,于是只緘默着靠在車內,一徑出神。
進了城,先将車馬的錢結算完,陸陽并沒急着找住處,而是領着容螢去打聽她舅舅的現況。
秦烨是寧王妃的大哥,借着裙帶關系,仕途一帆風順,如今正任襄陽的刺史,因為官大,不消多問就找到了府邸。
秦家的下人聽明他的來意很是吃驚,忙讓他二人進來到偏廳中等候。瞧這反應,那封信八成是沒有收到。
正巧今日秦烨不曾外出,得到消息,連官服也來不及換,急匆匆趕來。
陸陽還是頭一次看到她這位舅舅,約摸三十歲左右,白面無須,身材不高,長相普普通通。
兩人一相見,各自都愣在當場,秦烨顯然有些不可置信,“螢……螢?”
一直以來毫無波瀾的內心,因為這個稱呼突然間像是洪水決堤,容螢鼻中一酸,撲上前去,“舅舅。”
秦烨摟住她,神色還帶着怔忡,手掌摸到她頭發,這才反應過來,“螢螢,真的是你?你還活着?”
看來父親遇害的事,他也有所耳聞。
容螢咬着下唇重重點頭,“舅舅,我娘她……”
秦烨忽然話鋒一轉,“這麽說,寧王他、寧王他真的……”
她沒有言語,只從包袱中默默地把兩塊牌位取出來,赤金的文字印在黑檀木上,觸目驚心,秦烨拿在手中,仿佛有千斤重,不住顫抖。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他嘴裏喃喃叨念,一旁的秦夫人亦跟着垂首拭淚。
“舅舅,是四皇叔幹的。”容螢揪住他衣擺,“是四皇叔下的手,他還派人追殺過我。”
秦烨聽完又是一驚,“你說什麽?”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他擡眼一掃,底下人即刻退了個幹淨。
“這事關重大,你可千萬不能胡說。”
容螢不禁着急:“我爹娘死于非命,難道我會拿這個開玩笑?”
“好好好,你先別慌……”秦烨搓着手來回踱步,“你可有什麽證據沒有?”
她不解:“我不就是證據麽?”
“這……”
“舅舅。”容螢上前抱住他胳膊,“你到皇爺爺跟前參他一本吧,眼下只有你能幫我了。”
秦烨微怔,擡眼和身邊的婦人對視,短暫的眼神交彙後,最終嘆道:“莫急莫急,這個還需從長計議。”
“可是人命關天……”她還想争取,秦夫人已走上前摟住她胳膊。
“螢螢乖,你舅舅這會兒腦子正亂着呢,給他點時間仔細想想,天大的事也不急于一時啊,對不對?”
“正是,正是。”找到了臺階下,秦烨連聲附和,“容我再考慮幾日。更何況現下聖上龍體抱恙,這折子奏上去,若是影響他的病情,我豈非千古罪人了?”
他的話倒也不無道理,容螢在心裏斟酌,漸漸平複了情緒,垂着腦袋輕輕點頭。
秦烨松了口氣:“這就對了,你聽話,舅舅又不會害你。”
擡頭看到陸陽,他忙将話題岔開:“噢,适才疏忽,不知這位是……”
容螢解釋道:“是我的恩人,他把我從刺客手裏救出來的。”
“原來如此。”秦烨拱手行了個大禮,“秦某多謝公子出手相救。”
陸陽忙扶他起身,“秦大人不必客氣,寧王爺曾于我有恩,救下螢螢是我分內之事。”
還是同之前一樣的說辭,好在秦烨心思都放在別的事上面,并未懷疑。
“這哪兒的話,螢螢是我外甥女,你救了她也就是我秦家的恩人,我自當好好感激你才是。”
一時又命仆人端來茶果點心。
刺史府雖不及将軍府大,但秦烨在襄陽混得還算可以,秦夫人又是個平和的人,府中上下應該還有其他年歲相當的孩子可以與容螢作伴,她在這裏想必能過得很好,至少不用在外颠沛流離。
陸陽總算放下心來,再無牽挂,寒暄幾句之後,便施禮告辭。
“你要走?”容螢聞言掙開秦夫人的手,跑到他跟前。
陸陽牽了牽嘴角,颔首說是。
“就不能,不能……”想讓他住下,可這到底不是她的家,她無權做主。這麽一想,心裏感到悲哀。
“我過幾天再來看你。”陸陽俯下身,蹲在她面前,“這裏有你的親人,你好好的休息,別的事不要多想。”然後又壓低聲音,“我會幫你處理的。”
他越這樣說,容螢越發難受,猶豫着伸出兩指來把他衣袍一角牽住。
“我……會的,你也要好好的照顧自己。”
“嗯。”他柔和地笑了笑,将她手指取下來,起身同秦烨夫婦二人辭別。
容螢傷感地看着他提劍離開,想追上去,秦夫人卻将她拉了回來,陸陽就這樣消失在了視線裏。
“好孩子,別難過了,瞧這小臉都瘦了。我命人燒了熱水,先去洗一洗,換身衣裳吧?”
“你平時都愛吃些什麽?舅母讓廚房給你做。”
……
秦夫人說了什麽完全沒聽清,她心口一陣鈍痛,空落落的。
只覺得舍不得。
舍不得。
好舍不得他……
作者有話要說: 我媳婦居然跑出去看別的男人了!
這個時候應該怎麽辦!
看來只能脫個衣服出賣肉體了……
【迷之男主洗澡的原因】
今天開始要走主線劇情啦!
釀釀醬醬的日常生活先告一段落。
不過養成還沒結束,請組織人民放心!
男主已經睡了我螢那麽多章了,該起來了啊喂!
關于男主為什麽最後選擇二哥哥呢。
因為!老二啊!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感謝】
壽司晴的地雷X1
☆、【參與商】
秦夫人給她安排了一個小院子,另有個嬷嬷并兩個丫鬟侍候。
容螢以為自己舟車勞頓早已習慣,不承想洗了澡,頭一挨着枕,竟也很快睡過去了。
朦朦胧胧,一覺睡醒,她随手朝身側摸了摸,什麽也摸不到,乍然睜開眼,偌大的床邊空蕩蕩的,這才想起陸陽已不在了。
她讷讷地支起身,目光還有些懵懂,往四周環顧了一圈。
雕花的架子床,如玉的白瓷杯,青銅爐裏冉冉焚香,一切有格調的陳設讓她恍惚不已。
“郡主。”
小丫鬟在門外立着,探頭見她醒了,回身示意一旁的侍女将銅盆端進去,服侍她梳洗。
“一會兒就用晚膳了,我們夫人不知道您愛吃什麽,叫廚子做了不少蜀中那邊的菜式,您若還有別的想吃的菜,現在也可吩咐奴婢,奴婢到庖廚給您傳話。”
容螢搖頭說不用。
有一陣子沒被人伺候過了,這種感覺真是熟悉又陌生。
“這套衣裳是趕着做出來的,您等下試試,有不合身的地方,奴婢再拿去給人改改。”
“嗯。”
侍女拿來熱手巾細細給她擦臉。眼前白氣騰騰,衣裳有人幫她換,頭發有人替她洗,這是容螢從小過的生活,但今日不知為何,卻沒有一絲喜悅,反而感到倦倦的。
她舅舅說需要些時間考慮,容螢也不敢多打攪,可殊不料這一等就等了四五天。秦烨不是外出巡查就是窩在書房,怎麽問也沒有消息。
她心裏打起鼓來,萬分的不安。
舅舅是不是不打算幫這個忙了?
陸陽不在身邊,放眼望去都是不熟識的人,在房中待着着實不自在,容螢于是跳下床,說想出門走走。
這幾日都窩在床上靜養,到了外面才發現冬天已經來臨,雨過後的樹梢光禿禿的,蕭瑟凄涼,小徑上有仆役低頭掃落葉,發出唰唰唰的聲音。
容螢裹緊衣袍,對着天空吐出一口白氣。
陸陽說過一陣子會來看她,不知是什麽時候。她在石板道上行走,腳邊零零落下兩只鳥雀,也不怕生,歪腦袋打量她這個陌生人。
穿過月洞門,舉目是一座小小的花園,石亭子建在花池旁,亭中有兩個少女倚欄賞魚。一大一小,年長的那個她認識,以前有過幾次見面,是舅舅的長女,年幼的那沒有交集,但都是秦夫人所出。
住在秦府這些天,她們一向沒有往來,容螢很不願意上去打招呼,可若不寒暄兩句,又顯得太失禮。
距離漸漸近了,正左右遲疑之際,那邊秦家二小姐先轉過頭,驚訝片刻,伸手去扯她姐姐的衣擺,“這是誰啊?”
秦家大小姐循聲看見是容螢,喃喃地說了句郡主,忙拉着妹妹起身,讪讪笑道:“你來了,前些日子就聽母親提到,不過一直不得空,沒去見見你。”
容螢也換了笑臉對她颔首:“又不是頭回認識了,客氣作甚麽。”
秦大小姐趕緊将果子一推,讓她吃茶,兩邊的丫鬟上前來執杯要倒水,容螢連連擺手:“我就随便逛逛,正打算回去歇個中覺,你們玩就是,不必在意着我。”
禮讓了幾次,秦大小姐也不再強求,“明天若不下雨,我約你放風筝吧?到時候可以去我那兒吃點心。”
她點頭說好。
兩個人年紀相仿,又都是孩子,客套話說得不太像樣,自打她加入,秦二小姐就不吭聲了,自顧低着頭擺弄她手腕上的蜜蠟珠串。光是她姐姐一個人說,氛圍實在有幾分僵硬,容螢吃了塊糕點,便草草的告辭走了。
從石階上下去,還未行多遠,聽她在背後道:“阿姐,她身上那塊料子挺眼熟的。”
後者不冷不淡的嗯了聲。
“不是娘留着給你做秋裝的麽?怎麽給她了。”
“來者是客,不過一匹布而已,計較這些幹什麽?”
“她不是郡主嗎?”秦二小姐奇道,“上回端太妃和同安郡主來的時候可賞了不少好東西,怎麽不見她帶禮物?”
秦大小姐拿手指往她腦門兒上一戳,“你沒聽說寧王出事了麽?人家怎麽給你帶禮物?”
“那她這郡主當得可有點虧。”她笑道,“還反往咱們這兒拿東西。”
容螢拽緊衣袖往回走,小徑上已沒有人掃落葉了,院子裏兩個丫頭蹲在角落逗麻雀,她進了屋,三兩下就把衣裙脫下來。風朝單薄的中衣裏灌,冷得她打了個寒顫。
容螢默默地将衣服疊好,從包袱裏把陸陽給她買的那件袍子翻出來,捧在手中呆呆地瞧。
說好的來看她呢……
她抿着唇,手指從面料上繁複的繡紋間撫過,一瞬失落,一瞬難過。
以前人家都是看在父親的面子上奉承她,讨好她,現在寧王故去,她不過空有個郡主的頭銜,其實和普通人沒什麽兩樣。
舅舅一家對她也算仁至義盡,還有什麽好抱怨的?人家給她吃給她穿,她連一個子兒都拿不出來。
陸陽也是,冒了那麽大的危險送她到這裏,自己憑什麽還要他送佛送到西,留下來照顧她?
容螢捏着僅有那枚玉佩,把頭埋在衣裳裏,深深吸了口氣。
好難受……
這種沒有着落的忐忑感将整個人吞沒,她忽然發現自己什麽依靠都沒有了,像懸空了一樣,滿心惶惶。
“郡主?”大丫頭見裏頭良久沒聲,湊進來一看,不由道,“啊呀,這舊衣裳還沒洗呢,您仔細着別弄髒了裏衣。”
容螢擡起頭來,神色如常把衣服遞回給她。
“您怎麽穿這麽少呀?回頭病了可怎麽好。”
她淡笑說:“方才想睡覺來着,瞧這花繡得好看,多看了一陣就給忘了。”
丫頭聞言也跟着笑:“您可真有意思,奴婢還沒聽說有看這個看出神的。”她扶着她躺下,拉上被衾細細蓋住。
“我就在外頭,您有什麽事兒盡管叫我。”
“嗯,好。”
說是要睡覺,其實一點困意也沒有,她只睜着眼,看對面的銅壺滴漏,水一粒一粒滴下來,極有節奏的在耳邊響着。
在客棧等了幾日,估摸着容螢差不多适應了秦府的生活,陸陽才又登門拜訪。
接待他的仍舊是秦烨,比起初來那日,他顯然有點心不在焉,言語間也敷衍了很多。
“上回匆忙,還未及請教公子大名?”
陸陽施了一禮,只說自己姓楊。
秦烨忙笑着喚了聲楊公子。
底下人斟滿茶水,他擡手請他用茶,“寒舍茶點簡陋,還望公子多多包涵。”
陸陽抿了一口,很快道明來意:“我此番前來是想見見郡主……不知她在府上過得可好?”
想不到這人對容螢倒是分外關懷,秦烨狐疑之餘,颔首笑說:“好得很,頭兩日還不習慣,如今已是能吃能睡,活蹦亂跳的。多謝公子記挂了。”
他松了口氣,心中寬慰,“如此甚好。”
“你且等等。”秦烨放下茶盞,“我已讓內子去喚她,想必一會兒就過來了。”
“有勞。”
他們在偏廳對坐用茶,這邊的容螢卻遇到了點麻煩。
秦家除了夫人還有一個姨娘,今早她在外放風筝,冷不丁沒牽住線,風筝直挺挺掉下來把她擺在窗邊的一排東西盡數砸壞。
人們常說的屋漏偏逢連夜雨,想必就是這種遭遇了。
要是別的姨娘,容螢還不至于發愁,不過這府裏唯一的兒子是從她肚子中蹦出來的,氣焰難免嚣張,攔住她不依不饒的要讨個說法。
“您自個兒瞧瞧,琉璃杯、瑪瑙碗……還有這瓷瓶,我小婦人沒幾個錢,都是辛辛苦苦攢的,您這一高興碎了一大半,可叫我怎麽活?”
容螢看着她擺出來的那堆殘骸,颦着眉不解:“這些當真都是我打碎的?”
姨娘立時咋呼:“瞧您這話,難不成還是我訛您的?”
誰有她這癖好,把貴重的東西全擺在窗邊?
容螢咬着下唇不說話,自己身上的确是一分錢都沒有了,她把玉佩往懷中掩了掩,偏頭去看秦家兩位小姐。她倆似乎打算站幹岸,立在旁邊不吭聲。
于是就這麽僵持着,姨娘可算等不下去了,嘆了口氣:“郡主,以您的身份,何至于與我們這等人計較呢?”
經她這麽一提醒,容螢才想起來。
原來自己還是個郡主……
在外人的口中,該落魄的時候落魄,該尊貴好面子的時候也必須得維持體面。她現在就是整個寧王府,哪怕爹娘都不在了,哪怕身無分文,她還是看上去應該很傲氣的郡主。
心裏不知該惱還是該笑,就在此時,平日裏跟着她的那個丫頭突然氣喘籲籲跑到跟前,俯身對她耳語。
細細碎碎的話過濾完,聽到那幾個關鍵字眼,容螢雙眼陡然一亮:“是真的麽?他現在在哪裏?”
丫頭颔了颔首:“偏廳裏呢,老爺在陪他喝茶。”
急着想去見他,一擡頭瞧見對面的姨娘,她稍稍一頓,狠了狠心把手腕上的镯子褪下。
“上等的翡翠,夠抵你這些破銅爛鐵了。”
姨娘愣愣地捧着玉镯,還不及細看,容螢轉身就跑了。
明明對秦府的路還不太熟,這一瞬居然能憑着記憶從游廊過花園踏上石階,半點遲疑都沒有。隐在雲層後的朝陽緩慢顯現出來,照在她背脊上,金燦燦的一片。
她跳進書房,三兩個丫鬟正把果子端上來,來來往往之中,陸陽就坐在那道明媚日光裏,尋常的衣衫,尋常的發髻,側着臉,唇邊的笑意卻溫柔如水。
容螢怔怔地看着他,仿佛面前隔了一條鴻溝,無論如何也邁不過去。
站了許久,還是陸陽先發現她,轉過眼來朝她一笑。
“螢螢。”秦烨起身高興地擡手招呼她,“楊公子特意來看你的。”
容螢這才磨磨蹭蹭地往前走。陸陽把茶杯一擱,到她跟前,撩袍蹲下來,寬大的手掌輕輕蓋在她頭頂。
“過得怎麽樣?還好麽?”
作者有話要說: 請大家冷靜一下,這真的是一篇可清水可清水的溫馨文了!
為何我總有一種我在寫一篇變态禽獸文的錯覺……
從今天開始做一個高冷的人!
答應我,我們一起洗白白不要這麽污了好嗎!
害怕的比心……
☆、【從別後】
容螢聽着心裏發酸,沉默了一下,揚起笑臉點頭,“還好。”
他明顯長舒了口氣,面容溫和,“那就好。”
吩咐的話不敢說太多,陸陽又塞了點錢給她,“這些銀兩你收好,以備不時之需。”
容螢捧着那一袋沉甸甸的銀子,不由擔心,“你都給我了,那你呢?”
他笑着說不要緊,“我自己還能賺,這次錢不多,往後我每年都來看你一回,吃穿上別虧待自己。”
到時候就能看到她一年長高一點,一年長高一點,即便不能日日相見,有個念想也好。
容螢緊抿住唇,“你什麽時候走?”
“快了,就這幾天吧。”
“那……你自己要小心。”
他微笑:“好,我知道。”
陸陽沒有待太久,臨走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知道終須一別,怕走得不幹脆,生生忍住不再回頭。
偏廳冷清下來,秦烨又回書房關上門忙他的事情。
容螢在原處站了一陣,這才轉身離開。
一個人慢騰騰踱步到方才的小徑,秦夫人正拉了那位姨娘來給她賠禮。
“她小戶人家出身,沒見過世面,也不會說話,方才若是哪兒說重了,你別往心裏去。以後再有這事兒,你找人來知會我一聲,我替你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