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從軍行】

大約是因為喝了酒,陸陽這一覺睡得特別長。

他一貫早起,但每回吃酒後就不一樣了,人要比平時懶許多。

大熱天裏煩躁不已,容螢連賴床的毛病都改了,頂着一頭亂發推他:“陸陽,陸陽,起來了……”

陸陽背對着他,半晌沒動靜。

“我餓了,快餓死啦。”

眼見叫不醒,她于是伸手去摸摸他耳垂,又摸摸脖頸,最後幹脆撓他癢癢。此時此刻,饒是陸陽睡得再熟也撐不下去了,鼻中一嗆,笑出聲,但仍舊沒轉身,長臂一撈,把容螢老老實實摁在背後。

他身體本就熱,這麽一靠,像是個大火爐。容螢費勁兒地從陸陽胳膊下鑽出來,繞到床下去與他對視。

陸陽閉着眼,呼吸綿長,嘴唇微微開合,陽光正投在他下唇上,金燦燦的。她怔怔瞧了一會兒,皺眉繼續推他。

“起來起來起來。”

容螢叫得煩了,索性賭氣把他蓋在身上的薄被一掀,“起,來,啦——”

雖然氣溫熱,夜裏陸陽依然要她蓋住肚子,以免着涼,但他卻穿得少,只一件白色的裏衣,許是熱得厲害,胸口幾乎是敞開的。

她順着小腹上的肌肉往下看,視線落在他下半身,足足靜了半刻,才默默地把被子給他蓋了回去。

此後,容螢也不鬧騰了,只靜坐在桌前等陸陽睡醒。

然而時近正午,沒等到他起床,卻把岳澤等來了,他提了只不知從哪兒打到的兔子給她玩。

“喜歡麽?”

容螢抱着兔子點頭,“嗯,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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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我帶你去鳳凰林,這會兒魚蝦可多了,咱們摸魚去。”岳澤拉着她就要走,容螢卻往後退了一步,“不行,陸陽還沒起呢。”

“他起沒起又怎麽的……”說完,四下裏掃了一圈,他臉色瞬間就變了,“你和他住一塊兒?”

容螢奇道:“是啊。”

他咽了口唾沫,“我的意思是說,你和他住一間房?”

“是啊,很奇怪嗎?”

岳澤呼吸一滞,嘴角抿了抿,忽然轉身就往外走,一句話也未說。原地裏,容螢還一頭霧水,她抓了一把懷裏的兔子,慢騰騰進了屋。

好在沒多久陸陽就醒了,他坐在床邊穿衣,容螢便乖巧地上去給他梳頭。

“早飯沒吃?”

聞言,她白了他一眼:“你都不在,我吃什麽?”

陸陽有些窘迫地笑了笑:“是我不好,睡過頭了。”

她立時很大度的說沒關系。

“中午想吃什麽?”

容螢歪頭一琢磨,把腳下那一團拎起來:“吃兔子吧!”

陸陽怔怔地看着對面這只頗有幾分無辜的小動物,轉眸問她,“這哪裏來的?”

“別人送的。”

“……你要吃?”

“吃啊,不行麽?”

陸陽默了片刻,想到她年紀還小,也該培養一下她對生靈的憐惜,于是委婉的開了口:“你……不覺得它瞧着很可愛,很可憐麽?”

聽他這麽一說,容螢才仔細打量,“是有一點。”

“不準備養着?”

“養着幹嘛啊,吃我的喝我的。”她笑嘻嘻道,“小豬也很可愛,昨天你不一樣吃得很歡嘛?”

陸陽:“……”

無言以對。

午飯的時候,他殺了條魚,趁容螢不注意,還是把那只兔子給放了。

餓了一上午,這頓飯吃得格外香。

飯後,陸陽正收拾桌子,忽聽院子裏有腳步聲,似是外人,他挽起袖子走出去,迎面就看見岳澤提着刀,氣勢洶洶而來。

這少年比容螢大個一兩歲,但個頭沖得快,饒是如此,仍只到他胸前而已。

他把刀一揮,神色凝重:“決鬥!”

陸陽挑起眉,眸中含着慵懶與笑意,看得岳澤百般不悅,他仰起頭來,頗有氣勢地重複了一遍:“決鬥,你輸了就把容螢給我!”

聽罷,他抱着胳膊輕笑一聲:“行,你出手吧。”

岳澤提了口氣,把刀一舉,幾乎拼勁畢生之力朝他砍過去,陸陽避也不避,身子就那麽筆直的站着,只伸出手來,兩指夾住刀刃。

岳澤目瞪口呆,有些難以置信,他看了看自己的刀,又看了看陸陽,心下不甘,咬咬牙再用勁。他仍舊不動如山,兩指微微一撇,聽得“啪”一聲脆響,刀刃斷作兩截,哐當摔在地上。

這下岳澤傻了眼,低頭瞧着手中那只剩一半的斷刀,啊啊一陣大叫,飛也似的跑了出去。

“咦。”

屋內,容螢舉着風車走到門邊,“剛剛好像聽見有誰在說話?”

陸陽搖搖頭,漫不經心地回到房內接着收拾桌子,“風聲而已。”

她哦了一句,也沒細問,依然自娛自樂着。

夏天裏的樹充滿了蟬鳴聲,微風中帶着濃濃的暑氣,偶爾有一兩只鳥雀飛過。

容螢舉着陸陽給她采的荷葉,從這一頭跑到那一頭,他就坐在旁邊,淡笑着看她玩。

她喜歡看他笑的樣子,永遠都不多不少似的,沒有很喜悅的時候,也沒有很難過的時候,總是淡淡的,但異常溫暖。

住了幾日,在一個清晨,周朗派來的人便急匆匆讓他回去。

蠻族北上,正在南方邊境大肆燒殺搶奪,侵擾州縣,朝廷差其調兵進讨,不日就要出征。

陸陽忙将容螢交給伯方,讓他送回京城。

“你幾時回來?”她問。

“頂多半年,不會太久的。”陸陽把人塞到伯方懷裏,“要好好聽話。”

“我知道。”

交代完了事情,他連東西也來不及收拾,很快就走了。

伯方看着面前這三個孩子,生出一絲頭疼來,自己究竟是幾時成了老媽子的?怎麽誰家娃娃都往他這裏扔呢?

八月月初,周朗的大軍便拔營啓程,伯方本打算帶容螢離開,然而沒了陸陽,尋常人的話她哪兒會聽,一大早就拉了裴天儒二人跑到城外五西河畔的高坡上眺望。

廣闊的天地間,黑壓壓的軍隊朝前而行,像是一條長龍,氣勢恢宏。

“哇。”容螢手覆在額上,眯着眼睛看。

自然是瞧不見陸陽的,她也沒抱這個希望,只是見得這朝陽初升之景,不由感慨。

“真漂亮。”

此情此景,別說是她,連裴天儒和岳澤也覺得很是壯觀。

瞧得正出神,身後有人氣喘籲籲跑上來,“我的幾個小祖宗,你們給我省省心行不行啊。”

到底是讀書人,不比毛頭小子們精神好,伯方才走這麽一會兒路已是滿頭大汗。

他站在旁邊,也随他們一起看,半晌,含笑低吟:“壯志淩雲,氣吞山河;知音未遇,彈琴空歌。”

容螢狐疑地看着他:“你在說什麽?”

伯方哈哈大笑,摸了摸她的頭:“多讀點書,小丫頭。”

她白了他一眼,哼道:“酸。”

岳澤盯着那地上的那隊黑影,忽然低低道:“等我長大了,我也要從軍。”

裴天儒側目悄悄将他一望。

“臭小子。”伯方一巴掌甩在他後腦勺,“我還想你多活幾年給我養老送終呢,從什麽軍。”

他炸毛:“不準叫我臭小子,誰臭了!”

“還說不臭,昨兒洗你那衣服差點沒把我熏死,也不知多久沒換了……”

“你!容螢還在這兒呢!你別說了!”岳澤沖上去捂他的嘴。

坡上嬉笑打鬧了許久,伯方把兩人衣襟揪着往前推,“行了行了,三個小娃娃看也看夠了,該回去了。”

他滿腹怨氣:“你別拽我……我自己會走!”

裴天儒掩着嘴輕笑。

容螢跟在他們身後,晃着手裏的一根青枝,慢騰騰的下山。

身側“嘩啦啦”一陣響,那桦樹梢頭忽有一只雁鳥展翅高飛,她停下來,随着它的方向望去。

迎着朝陽,大郕山河如畫,一切的暗潮與激流都掩埋在繁華的錦繡之下。

世情百态,人情冷暖,或虛僞或真實,參不透,弄不明。

一成不變的大約只有這些雁。

它們在秋季飛往南方,在春季輾轉回歸,帶來新年的期盼與願望。

時光如水,日月如梭,春去秋來,往複循環。

轉眼便是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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