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意難平】

陸陽是在下午天還沒黑的時候回來的,容螢不在家,桌上卻擺了不少菜,爐子邊燒着火,暖意融融。

這丫頭居然就這樣出去了?

他禁不住嘆氣,若是火星子引着了房屋該如何是好,做事如此随性真是不叫人省心……

陸陽将大氅取下,抖去霜雪放在一旁,垂眸掃到這滿桌的菜,不免有點驚訝。

都是容螢做的?

可能性不大,但見那其中好幾碟皆是自己素日愛吃,心頭又生出些感動來。

曾經他也想過要放棄,想着不如把那些事情告訴她,但斟酌再三,到底忍住了。

這一去西北,謀害親王,擾亂邊疆,後半生注定是要東躲西藏,何必再把她牽扯進來。

他輕嘆一聲,拉了椅子坐下,拾起竹筷吃了一口。

菜肴入喉之時,陸陽就已覺出味道不對勁,他趕緊把茶壺一端,也不管是冷是熱猛灌了好幾口。

只是令他沒想到的是,這茶水竟也有問題!

怎麽回事,好端端的,為何會有人下了藥?他扣住自己咽喉,卻如何也嘔不出來,這個味道很熟悉,他絕對不是第一次吃了,究竟是什麽……

腦子裏那些旖旎的幻象不住閃現。

紅绡帳底,酒香氤氲,有人手執玉盞靠在他肩頭,細嫩的指尖劃過臉頰,那嗓音一輩子也忘不掉。

“呀,陸大人的臉很紅呢。”她唇邊有妩媚的笑意,“方才的茶好喝麽?我都說了讓你喝酒了,你看,是你自己要喝茶的呀……”

陸陽心知不妙,偏偏此時院外的腳步漸漸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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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螢提着一壺酒推門進來,夾帶着微寒的北風,吹得他稍稍清醒了些許。

“冷死了冷死了。”她把酒一放,蹦到爐子邊烤火,“你幾時回來的……居然吃上了,都不等我。”

并未發覺陸陽的異樣,來回跑了兩趟,眼下正口幹舌燥,容螢起身就準備去找水喝,不想才倒了一杯,整個茶壺就被他掀翻在地。

“這東西別喝……”

碎片就摔在她腳邊,聲音突然,容螢委實吓了一跳,她正轉頭要問,便見他臉色紅得不太尋常,不禁道:“怎麽了,茶水裏有毒?”

陸陽搖了搖頭,然後又點點頭,腹中火燒火燎的難受,颦眉沖她擺手:“我無妨,你先出去。”

她奇怪:“不用看大夫?”

“不用。”他搖頭,随後補充,“半個時辰之內別進來。”

“可是我瞧着你……”

沒等她靠近,陸陽伸出手猛地将她往外一推,手上的溫度燙得着實吓人。

原本還不解,看到他如今的樣子,容螢多少明白了什麽,一頭霧水地應了聲朝外走。

院子裏的風越吹越凜冽,瞧這個天氣,估摸着晚上會下雪。

不知怎的,腦子裏那日宜安說的話一閃而過,容螢沉默了片刻,已經跨出去的那只腳又收了回去。

她忽然想試試……

陸陽正靠在一旁閉目養神,這個藥性還忍得下來,本就吃得不多,不要緊,他在心頭以此寬慰自己,卻怎麽也沒料到容螢又跑了回來。

“你……”

她站在他跟前,遲疑了一下,然後緩緩伸出手覆上他額頭。掌心裏如火一般滾燙,但因為她方才待在室外,手冰涼刺骨,一冷一熱這樣貼在一起有說不出的感覺。

好不容易才平靜,她這一靠近,簡直讓他煎熬,一瞬間心浮氣躁。

我不是讓你出去的麽?

陸陽微微啓唇,卻說不出話來,他意識到自己這會兒若是開口,聲音一定會很難堪。

而容螢那雙眸子正望着他,清澈明亮,隐約有水汽,懵懂青澀。恍惚中讓他想起很多事,從前的,過去的,還有将來的……

他眉頭擰住,滿是褶皺,薄薄的汗水浮在眼角和鼻尖。容螢耐着性子替他撫平,手下的皮膚起伏得厲害,急促的呼吸噴在手腕上,每一下都是灼熱的溫度,緊繃的身子一動不動,似乎是在忍着什麽。

不應該是這樣的。

不應該是這樣的。

陸陽從不知道自己的自持力如此的不堪,甚至連眼睛也不敢睜開。

她就是一個劫,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總是躲不過。

陸陽吻上來的時候,容螢腦子裏尚迷糊一片,口中唇齒相抵,攪得生疼。她才反應過來這便是吻,和自己之前偷親的動作的确不一樣,只是蠻橫了一點……

唇舌都被冷風吹過,含入口冰冷柔軟,明明身上沒有那麽燥熱的,等他知道不該動手時已經晚了。

容螢整個人都被抵在桌前,落在身上的那些力道壓得她喘不上氣,睜眼能看到陸陽挺拔的鼻尖,耳邊的喘息渾濁又粗重。

噼裏啪啦的狼藉摔了一路,兩手被他按在枕頭兩側,像是壓抑了很久的情感,他張口覆在她頸邊,沿途疾風驟雨,脖子上的濕滑在溫熱的空氣裏愈漸冰涼。

解開了衣襟,其中仿佛一片碧水藍天,能感覺到他牙齒随領子在往下而動,大腿處頂着什麽,陌生又滾燙。

這樣也不錯。

她望着陳舊的屋頂如是想着。

然而就在此時,陸陽扣在她腕上的手指驀地收緊,那些吮吸聲在胸前驟然停住,四下裏靜的出奇,雜亂的呼吸交錯着,熱氣彌漫。

他渾身在顫抖,忽然松了手,瘋了一般推門跑出去。

寒風無孔不入,打在肌膚上刀割一樣疼,容螢重重摔回床上,滿頭青絲蓋在肩膀,靜靜躺了一會兒,她慢悠悠地撐着身子,爬起來,衣衫不整地走到門邊。

小徑上什麽也看不見,陰沉的一片。她把腦袋靠在門上,呆呆地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額間忽有一抹濕意與冰冷,容螢擡起頭,蒼白的天空洋洋灑灑的飄下了白絮,軟得毫無力氣。

她輕輕啊了一聲,“下雪了。”

四周的景色昏暗不清,陸陽跑到五西河,河水已經結冰,他不管不顧,一手下去将冰面鑿開,捧起水猛地潑在臉上,那種刺痛的冰寒針紮一樣從四肢百骸蔓延,他索性将整個人浸在裏面。

寒冬臘月,手腳似有千百刀子刮過,已然凍得麻木。

冷水将濕發貼在頸項間,他從水面擡起頭,柔軟的雪花落在肩頭發梢。

陸陽喘息着,看着水裏冰面上,自己的倒映。熟悉的面容,熟悉的眉眼,熟悉的世界,一個不熟悉的人。

他很清楚的知道,方才令他動情的并非是藥物。

他喜歡她。

哪怕隔着五年、七年,或是不同的時空,他依舊這麽喜歡她。

這份情感早就深入骨髓無法改變。

可他也明白,若不是一切重來,她是不會對他多看一眼的。

她的喜歡與依賴,僅僅只是因為自己救了她。在那個她最需要溫暖和幫助的時候,救了她。

如果她知曉了從前的那些事呢?

知道他的這些舉動,都是出于私心,出于愧疚,她還會一如既往麽?

陸陽又卑鄙地想:只要自己不說,她永遠不會知道,在她的心裏,他還是那個救了她的恩人,她以身相許是理所當然的。

思緒擰成了一股,剪不斷理還亂,渴望與掙紮在腦海裏交織着,他終于從水裏站了起來,坐到岸邊。

風吹過濕衣,身體的熱度在一點點流逝,累到了極點。

陸陽望着這漫天的白雪,他開始想,從前到這個年歲的自己是什麽樣子的。

輕狂,傲慢,不折手段。

殺過無數人,做過無數下流之事,欺騙恩師,背叛端王,這些他信手拈來,從未變過臉色,從未覺得內疚。

如果是那時候的自己,遇到今天這種情況,想必直接就要了她,根本不會猶豫,也不會不忍心。

究竟是為什麽?

是什麽讓他變成了現在這樣……

想了很久很久,直到水面上再度結了一層細細的冰時,陸陽才赫然發現,是時間。

時間把他的棱角全都磨平了,早已無力輕狂。

而這些時間裏,有血腥的屠殺,有漫長的征戰,還有一個他深愛着,但最終親手殺了他的人。

容螢穿好衣服走出房門,天才将将黑,她在臺階上坐下,托着腮,靜靜盯着破舊的院門看。

從天亮等到天黑,又從天黑等到了天亮,仍舊沒有等到那個人。

雪已經停了,她抱着膝蓋昏昏欲睡。

陸陽在門外立了許久,腳邊的積雪淹沒腳踝,他朝空中嘆出一口白氣,對她做了那樣的事,如今要如何面對她。

容螢在咯吱的踏雪聲醒來,一擡眼,整個人都怔住了。

陸陽滿身的雪花,像是才從水裏撈出來一般,衣衫上結着冰霜,濕漉漉的,他雙目盡是血絲,仿佛一夜之間,老了許多。

她心裏一疼,正要說話,他卻走進屋,取了披風來,給她裹上。

“我對不起你……”

耳邊聽到這句,容螢摟着外袍,垂下眼睑,視線中是他那雙凍得青紫的手,她輕輕用手指牽住,冷得就像一塊冰,“你進去暖暖。”

陸陽無言地抽出手,掌心輕顫着,最後落在她肩上。

“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他俯下身與她對視,面容毫無血色,“不是答應過我會好好愛惜自己的身子麽?”

他語氣很輕,容螢卻聽得一陣錯愕,“不是我。”

她滿心的委屈,“這次,真的不是我。”

她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照目前的情況來看,似乎除了自己也不可能有第三個人,确實百口莫辯。

“你信我啊。”容螢去握他的手,陸陽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抽開了。

“螢螢……”他颦着眉,手指想撫上她脖頸的痕跡,可又遲遲沒碰到,“你的仇,我會幫你報。”

此時此刻他流露出來的眼神,容螢一生也忘不了。

那該是心裏,埋藏了多少的事,才會有那種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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