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在孟曉垂拉着腦袋坐上警車的同時,慕容熙逸把拍好的小視頻發上了微博。
視頻裏。
他頹廢地坐在砸得稀巴爛的畫室裏,雙手搭在大腿上,背脊彎曲着,擡頭望向鏡頭,緩緩扯出個微笑。
“我是慕容熙逸。”
“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關注,是你們才讓阿珂有了沉冤得雪的可能。”
“雖然很失禮,但希望大家不要叫我小蜥蜴了,這個稱呼是我沒能娶到手的妻子專屬哦。”慕容熙逸眨了眨眼,“如果她知道有人搶她的專屬稱號,我一定會跪搓衣板的,大家關愛一下空巢單身狗啊!”
他的語氣裏帶着幾分戲谑和調皮,使得屏幕前的網民不由會心一笑,但在看到畫室裏的慘狀和男人頭上厚厚的繃帶時,又笑不出來了。
“我在昨天接到了警察的電話,他們說已經成立了專案小組,今天就不苦大仇深地跟大家倒苦水了,我也來當當喂狗糧的飼養員吧!”
慕容熙逸艱難地撐着椅背站起身。
網民們發現他的左腿瘸了,明明在前一個視頻時還好好的,畫室被砸後就變成了這樣,任誰都能明白其中的緣由,屏幕前有個女孩子眼眶濕潤了起來,她在評論區留言并轉發:
[即便資本勢力介入,怎麽也上不了熱搜,我也要刷到那個畜生伏法為止!首頁如果嫌煩就取關吧!]
很多人如她一樣,也這麽做了。
這條微博之下的評論與轉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加着。
走出鏡頭的慕容熙逸又出現了,他手裏拿着一張精心裱好的畫,畫中是個穿着校服綁着雙麻花辮的漂亮少女,她站在綠蔭下,陽光曬得她眯起了眼,笑容有點傻乎乎的。
“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我是被倒追的。”
慕容熙逸又坐在了鏡頭前的椅子上,把畫小心地立在了鏡頭能看見的地方,“初見時阿珂說對我……的畫一見鐘情,非纏着我給她畫一張,我當時真的超煩她的,被糾纏的久了才無可奈何地畫了一張,也就是這張畫。”
他的眸光漸漸恍惚,焦點并不是對準鏡頭,似乎是已經沉浸在了曾經的某個時間點。
“我是個好學生,不早戀的,沒想到阿珂看到我的畫後,忽然說什麽‘決定了,以後我要嫁給你!’,我當時吓得差點給這位姑奶奶跪了!”
“當然,我沒有跪,但我跑了。原本以為只是阿珂的一時興起,她卻真得付諸于行動地狂追我,很快就被教導主任發現了,主任把我們叫到辦公室教育,一般人不應該先積極承擔錯誤嗎?可阿珂就是有能讓人大跌眼鏡的本事。”
慕容熙逸驀地低低笑了,黑眸中漾起了兩汪溫柔的水。
記憶中,那個少女高仰着頭對幾乎氣炸了的教導主任說:“我沒有耽誤學習,他也沒有,你所說的影響學業是子虛烏有的事情。而且是我追着小蜥蜴,他根本沒有回應,老師你要訓話應該只訓我,這樣連坐是不對的!”
她有點嬰兒肥的臉蛋鼓鼓的,看起來十分生氣。
慕容熙逸第一次正眼看了身邊的這個女孩兒,他手指忽然有些癢,做了連他都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
當着臉色鐵青教導主任的面,他戳了戳少女鼓鼓的臉頰。
嗯!手感不錯……滑滑的。
于是,他們倆的結局,就是寫上五千字的檢讨,并全校宣讀。
在教室裏寫檢讨時,少女把筆放在人中上,雙手撐着臉對他嘿嘿直笑:“我就知道你也喜歡我,不要裝大尾巴狼啦!我絕不會笑話你的,喜歡我再正常不過了!”
他低着頭,奮筆疾書,悶聲否定:“我沒有!你別玩了,好好寫。”
慕容熙逸雖然這麽說,但他的心中已經決定等大學後就正式向王語珂告白,然後結婚、生子、一同變老……少年老成的慕容熙逸已經把未來安排地妥妥帖帖,把眼前的少女認定為未來的妻子。
然而,他妻子的時間永遠定格在了十七歲。
“……說了這麽久,大家估計都吃飽了吧?看我,免費給你們提供午餐,我真是個大好人!”慕容熙搖晃着腦袋,老頑童般地自得。
然後,他收斂起玩鬧的神情,鄭重地說:“最後,我希望在我活着的時候,能看到阿珂得到公正,能看到犯人正法,能找到……阿珂的屍體。活着的時候無法成為夫妻,死後……我想和她同穴。請你們、請您們——幫!幫!我!”
中年男人的眸中含着淚水,他站起身,雙腿一軟,竟然跪在了鏡頭前!
屏幕前的所有人幾乎都吓得差點坐在地上,有的甚至連手機都直接扔出去了,撿回手機後,其中的一個觀衆發出了一條評論——
[資本力量是吧?老娘今天就讓那畜生知道什麽叫資本力量!放心吧,那畜生一天不正法,關于阿珂和小蜥蜴的熱搜就不會降下去。不說了,我去買熱搜。]
這條評論下一片喊壕的,也有質疑的。
但很快質疑聲被翻出來鞭屍,因為在熱搜的最後一名,清清楚楚寫的是[小蜥蜴阿珂愛情]。
慕容熙逸哭了出來,他是個性子內斂的人,畫室被砸時他沒有哭,被打時他也沒有哭,但看着視頻低下的一條條評論,他卻哭了出來。
謝謝你們……
謝謝你們……
謝謝所有在屏幕前為陌生人努力的你們!
……
此時的另一邊,捧心少女握着孟曉給她的避陽符回了家。
她是海市邊上的陳家村人,2000年後,海市因旅游業一舉從十八線小城市升至三線城市,人們的日子也好過了起來,但這些都與大山裏面的陳家村沒有任何關系。
捧心少女小名叫陳囡囡,大名叫陳燕。
是整個村子裏少有的獨生女,也是第一個從山裏飛出去的大學生。
考上重點大學後,她本以為終于可以回報這個貧困的家庭了,不料竟死在了一場車禍裏。
陳燕深深吸了一口氣,事實上死了這麽多年,她卻從沒有回家一次。
她是真的怕……怕看到家裏的慘狀。
如今要離開陽世,陳燕想怎麽也要回來看看,才鼓足了勇氣回家的。
可還沒進屋,就聽到屋內傳來歡叫鬧騰的女孩兒聲音以及……總是肉麻地叫她‘小心肝’的父親聲音。
“哎呀你這娃子,怎麽這麽能蹦達,趕緊來吃飯了!”
“粑粑!爸爸!看灰機——呼啊——飛!”
溫馨的對話萦繞在陳燕耳邊,她……忽然就有點不敢進去了。
死後她總是想,如果不是獨生女,或許父母會好過一些,心心念念地期望有個弟弟或妹妹,但真的有了,陳燕卻覺得心中的某處碎了一角。
“你個自私自利的玩意兒,有人能給媽媽爸爸他們養老送終,不應該高興嗎!”
她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臉,餘光不經意掃到了門前的大樹。
陳燕記得最後離家時,這棵樹已經枯得只剩下主幹了,爸爸還說等找村裏人把這樹移了,卻不知何時竟已長出了綠葉,雖然還是很稀疏,但卻是活了。
她嗓子裏發出了幾道意義不明的聲音,似哭似笑。
過了好半晌才強扯着笑容進入了院子,卻在看清院子的那一瞬間,笑容僵住了。
陳燕家窮,但是宅基地多。
高高的院牆由亂石堆砌而成,裏面是廣闊的院落和五間小平房,有一處蓋得最好的平房前面擺着張舊木桌,頭發斑白的媽媽坐在一側,不一會兒爸爸和約莫十來歲的小女孩也坐了上去。
三人各占了四方桌的一邊,而唯一沒人的一邊卻也擺上了碗筷。
陳燕渾身都在顫抖,那沒人的一邊後面是一座墳,墳的墓碑上寫着——
[愛女陳燕之墓]
他們……竟然把她葬在了家中!
“過兩天就是囡囡的忌日了,老頭子你把小傻送回嬸子那吧,小傻見誰都叫爸爸,要是囡囡回來看到該多傷心啊!”
母親佝偻着身子給流着哈喇子的小傻喂飯,轉頭對丈夫說。
男人點了點頭,把一杯酒倒在了她的墓前,“燕兒你這個小酒鬼,明明是個女孩子還貪酒,以前爸爸不讓你喝,現在咱父女倆好好喝上一杯!”
後來他們又說了什麽,陳燕聽不清了。
她呆滞地站在院門口,忽然蹲下身子,嚎啕大哭起來。
……
在慕容熙逸和陳燕心情悲痛時,孟曉的心情也不好過。
她盯着眼前的白開水,委屈地問:“說好的茶呢?”
警察們已經拿回來錄像,開始一遍遍翻看,根本沒空管這妄圖要茶的小姑娘,孟曉覺得受到了歧視,她恨恨地盯着眼前的紙杯,然後——拿起來一飲而盡。
沒辦法!
之前喝了奶茶,沒想到根本不解渴,反而甜到她更加口渴。
“我可以自己去接杯水喝嗎?”
孟曉指着旁邊的飲水機問聚在顯示器前的一群鋼鐵直男,直男擺了擺手,完全不願理她,只緊緊地盯着屏幕,屏幕中陳年先是磕頭,似乎在說什麽,然後好像被什麽東西掐住了脖子,後來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全程沒有一個人碰過他。
而他磕頭的方向只有一個死人,也是這般莫名其妙地被掐死。
在場的所有人忽然一陣寒意從腳底竄了上來,心中皆默念着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誠信、友善!
嘤嘤嘤,人家好怕怕啊!
鋼鐵直男們心中奶叫不斷,但面上卻都是一副‘我才不怕,怕的人是小狗’的硬男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