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番外(四)

慕容熙逸不知自己怎麽回的家,他向來喜怒不形于色,所以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有什麽不一樣,他也的确沒有什麽不一樣,照常上學,下學,回家,做作業,一切與往常沒有絲毫不同。

王語珂說到做到,再也沒來纏着他。

慕容熙逸每次上課擡起頭,看着前座纖細的後背,就會一節課一節課地發呆。

他覺得自己不能這樣了。

他沒有資格傷春悲秋,也沒有資格放縱自己。

于是慕容熙逸就真的放下了,他開始認真聽課,即便有時擡起頭又一次對着少女的背影發呆,也會迅速反應過來,然後移開視線專心學習。

時間有條不紊地前行着,很快到了冬天。

陳年開始對王語珂展開瘋狂地追求,一到下課,前面的座位旁總會出現男生的身影,最初王語珂并不搭理,但沒過幾天後,陳年說三四句話,王語珂也會回上一句。

烈女怕纏郎。

周遭的人都是這麽說,由于陳年家境太好,連教導主任都管不了,只能任憑他胡鬧,于是每一次下課後他都會離開,他怕……他怕有一天王語珂真的會被纏煩,然後順水推舟地答應。

畢竟,他倆的家境差不多,有知內情的同學也曾八卦道兩家有意撮合陳年和王語珂。

時代在發展,但門當戶對這個論題是亘古不變的。

到了那個時候,他又該做出什麽表情來應對?

下課後,慕容熙逸趴在水池旁,看着鏡子中自己重重的黑眼圈,忽然伸手狠狠拍向池沿,痛楚襲來時卻讓他腦子清醒了很多,鏡中那個憂愁的少年緩緩地收攏起所有的情緒,變得冷漠又堅硬。

他終于真正走上了一如曾經的生活,這才是應當的。

慕容熙逸從心中為自己打氣。

十二月的月考前一天,海市迎來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雪花紛飛中,慕容熙逸被王語珂攔住,他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然後面無表情地繞了過去,他不知道這位大小姐又起了什麽心思,但他這樣的人,根本沒有資本與游戲人生的大小姐玩。

可是,對方這次卻又拿出了曾經纏他的本事。

他向左拐,少女就擋在左邊,他向右走,少女也随着他移動,來回這麽幾次,慕容熙逸終于被惹怒了。

他忍無可忍地問:“王大小姐,您最近是又閑着想逗我玩嗎?”

這語氣中含着他自己都能聽出的意難平,慕容熙逸不禁耳根一紅,不是害羞,而是覺得羞恥和難堪,他覺得自己就像王語珂手上的玩具,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王語珂也聽出來了,她抿着嘴把手中的紙袋遞到他面前,刻意避開他的話鋒,聲若蚊蚋地說:“最近這麽冷,我還見你只穿一件薄薄的毛衣,正好我給爸爸買得件羽絨坎肩瘦了,你穿在校服裏面吧。”

這話自然是假的,王語珂的父親體重直飙200斤,再買瘦了也不可能瘦成慕容熙逸這樣,少年自從入冬以來就只穿着單薄毛衣,連羽絨服都沒有,她不是沒有想過再買件羽絨服來,只是顧及慕容熙逸的性子才只買了件坎肩,多少能有一點作用。

對面半晌沒有吭聲。

王語珂偷偷擡頭瞄了一眼,少年單薄的身體在寒風中挺立着,他漆黑的眸子冷冰冰盯着她,雙手插兜,沒有伸手來接,也沒有離開。

她對少年的脾性有幾分了解,無奈地嘆了口氣,上前把手提強硬地塞入他手裏。

可少年卻躲開了。

“喂!”王語珂也煩了,她怕冷,根本不願在外面多待,為了避開陳年又能堵住慕容熙逸,她在冰天雪地裏等了近半個小時,“你這麽犟會吃虧的,凍着了你連生病都沒錢看!”

王語珂剛說完這句話就自動閉上了嘴,慕容熙逸家境不好,全校皆知,而以他的性子肯定會受不了,她跺了跺腳,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我、我不是,那個……”

“你說得沒錯,我可以告訴你,我已經接連三天沒錢吃中午飯了,王大小姐這麽善心,不如接濟接濟我?啊——我記得之前報紙上說有大小姐包養小白臉。”慕容熙逸低下頭湊近她,兩人純白的呼吸交融在一起,他笑容譏諷,“王大小姐不如包養我吧?我對我這張臉還是蠻自信的。”

王語珂仰頭看向他,少年的确長得很好看,曾經有女同學讨論過,說如果找男朋友一定要找陳年那樣的,并不光是因為陳年有錢,也是因為女孩子們感覺自己可以走入陳年的心中。

而慕容熙逸好看是好看,未來也可期,但是太冷了,并不是那種少話的冷漠,而是從骨子裏透着冷,他平時為人很謙遜,有同學詢問也會耐下心來解答,可卻沒人敢真正踏足他的世界。

就如高嶺之花一般,只可遠觀不可亵玩。

所有女孩兒都下意識認為,沒有任何人可以真正走進他的心裏,王語珂也不例外,所以才造成了現在的局面。

“你、你別這樣,我知道……我對不起你。”

她低低地呢喃,又覺得說什麽都沒有意思,于是一把将紙袋扔給少年後轉身就走,可沒走幾步,心中就一陣緊縮,還未做出什麽反應便瞬間失去了意識。

……

等再次醒來,入目果然的是一片白色。

王語珂嘆了口氣,習以為常地坐起身,餘光看到一抹身影,以為是爸爸便撒嬌着說:“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亂跑,讓你擔心了。”

她低下頭,一副誠心認錯的模樣,以父親疼她的性子肯定分分鐘原諒。

然而,頭頂卻半天沒有聲響。

王語珂脖子難受,目光緩緩上移想看看爸爸現在的表情,第一眼看到的卻是熟悉的校服褲子,她呆了呆,混沌的腦子反應過來,她似乎是在慕容熙逸眼前暈倒的。

王語珂心下一沉,擡起頭來,正好與低頭看她的慕容熙逸對了個正着,他的臉色很冷,眸子中藏着一絲她看不透的光芒。

“呃……你怎麽在這裏?”王語珂有些心虛,說出的話都磕磕絆絆,對方沒有立刻回話,把水杯塞進她手裏,然後默默地看着她。

王語珂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受不了地喊:“你到底想幹什麽啊?說話!”

“哦?那我就說了。”

慕容熙逸拖過一個木椅坐下,手分別搭在膝蓋上,擡起頭死死地盯着她,“你有先天性心髒病?”

“……”

要不要一上來就這刺激?

王語珂無語,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沉默着低下頭,慕容熙逸也不在意,連珠炮地不斷發問。

“醫生說你活不到三十歲?”

“……”

“這是你拒絕我的根本原因嗎?”

“……”

見她仍然不吭聲,沒承認也沒拒絕,慕容熙逸心中稍稍松了口氣,臉上飛起一抹嫣紅,話也從之前的雷厲風行變得磕磕巴巴,聲音低沉地問:“聽伯父說,你把我的畫裱了起來,而且在家中也常常提起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

慕容熙逸話還未說完,王語珂臉漲得通紅的爬起來,手忙腳亂地捂住了他的嘴。

柔軟的觸感一下子讓他咽下了所有的話語,心髒撲通撲通幾乎能跳出來。

女孩子……為什麽會這麽軟?

慕容熙逸心中再一次感嘆,然後不經意想起了幾個月前的一個晚上,他睡覺向來很沉,幾乎不太做夢,可那一天夢裏卻做了一場旖旎的夢境,夢中的少女柔軟纖細,像是水做的一般,她的嘴唇,她的臉頰,她的皮膚,任何任何都那麽不一樣。

第二天早上,慕容熙逸醒來便去洗了衣服,這是他第一次出現這等事,洗衣服的手都不知所措地微微顫抖,然後當天這場美麗的夢破滅了。

可不知為何,他卻似是不知教訓般。

在那天之後,少女有時還是會踩着他的心尖,毫不客氣地入了他的夢。

“我、我不說了,你別捂着我嘴。”慕容熙逸垂着頭把少女的手拉下來,退後幾步,不敢去看她,害怕又被少女嬉笑。

王語珂這次卻未發現他的不對,因為她的情況也不好。

于是兩個紅屁.股都低着頭讷讷,病房裏一時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王語珂的父親打開門後,就看見了這樣的情況,于是他福至心靈地又悄悄退了出去,但關門的聲音有點大,驚醒了屋內的兩人。

王語珂眨了眨眼,忽然似是從夢境掉入現實,臉上的紅暈迅速褪去,她坐在床上,長舒了一口氣,“沒錯,我母親就是因此病而死,我也逃不掉的,醫生說我活不過三十,而且這不是保守說法,而是最大壽命。”

她看向慕容熙逸,黑鴉般長長的睫毛上沾着點點淚光,“我很喜歡你,不想埋在心裏,想在死之前不留遺憾地離開,大家都說你根本不可能喜歡上別人,我就更加放心,我怕我會給別人造成傷害,可是……可是到最後我還是傷害了你,我覺得自己真的是特別無恥!”

“所以我才那麽說,我怕你受傷,怕你和爸爸一樣對我們的孩子說‘等你長大了,我也能安心去找你媽。’,更何況我這個病或許會遺傳給孩子,我怎麽能忍受我們的孩子受到這樣的痛苦!”

少女捂着臉,哭得不能自己,看起來可憐極了。

慕容熙逸局促地站在一旁,臉在王語珂談論到孩子時更加紅了,他很想找回場子地損一句‘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但是這句話卻卡在喉嚨眼裏怎麽也說不出來。

他與王語珂的孩子?

這是連做夢,都不敢夢到的妄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