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徐展鵬小小的身影走在一條長長的大馬路上,馬路兩旁邊種着樹,除了他一個行人都沒有,偶爾有一輛呼嘯而過的大車,或是拉貨的、或是拉人的。
他小小的一點沿着路邊走着,時而隐在樹的陰影裏,時而閃現在樹與樹之間,在寬闊的大馬路上不仔細看,還真發現不了。
徐展鵬腳上踩着一雙露了腳趾的松緊口布鞋,這還是大姐去年弄的布頭給他做的,現在穿已經有些小了,本來是黑布的,如今也已經髒的看不出顏色,鞋子上還全是泥土。
他感覺自己腿都快走直了,可還是看不到路的盡頭,晃了晃木木的小腦袋,想着,其實看不到盡頭也好,看到了就不知往哪頭走了。
他走到哪棵樹後,就在那棵樹下随意坐下,反正他衣服也不幹淨,坐坐也不怕,脫下鞋子,把裏面的土磕出去,然後又套上。
從始至绐他都抱着個小布包,此時打開露出三個早已冷掉的窩頭,他并不傻,臨出來時雖然已經氣的想把對方都撞飛,但是卻還‘理智’的拿了塊布,把碗櫥裏的窩頭都包了進去。
本來是四個的,他已經吃掉了一個,三個窩頭都是成人拳頭大小,他一次本來可以吃掉一個,可是現在卻吃掰了半個來吃。
大口的啃着窩頭,就好像啃着所有欺負他的人,例如那個馬大臉。
他從來不叫他媽,所有人都讓他叫,他也不叫,別人說他沒禮貌。他不覺得,他覺得那些人才沒禮貌,逼着別人幹不想幹的事。
馬大臉很讨厭,經常罵他,有時還打他,一巴掌下去他的屁股能腫個五指山,他拿家裏桌上的小圓鏡子照過,好大好紅的。
但是她人來不打他臉,估莫着是怕人家說她是後媽,他有時聽鄰居小山他媽跟人家落磕,說後媽都是壞的,他十分認同這點,馬大臉可不就是後媽嘛!
馬大臉她兒子更讨厭,不止經常罵他打他,還經常搶他東西,他當然不能讓他搶,雖然他已經沒什麽東西了,不過他也不是吃素的,只要那家夥來找茬他多半能把他打的滿屋嗷嗷叫,就算他爸罵他也不在乎,在他看來他爸挺弱的,打人也打不疼。
但是想起昨天的事他就窩火,吃了個大敗仗。
昨天他天一早就出去跑了一圈,他懶的看見那幫人,聽小山說酒瓶子破銅爛鐵連廢紙都可以賣錢,他就致力于撿這些東西賺錢了,他要多多賺錢,早點離開這個家,不用被罵吃閑飯的小廢物。
小山也跟他一起撿,兩人撿了不少,一人賣了一塊多錢,然後就揣着錢回家,結果剛進家門,就看到徐展翼那個胖豬穿着他藏在床下他本來打算來年再穿的新衣服。
那衣服是徐天藍特地做給徐展鵬的,她穿過來雖然沒看見過小弟,但是原主之前過年回去過,有印象,所以就跟裁縫形容了下六歲的小男孩的身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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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縫很是專業,做出來的衣服徐展鵬穿着正好,但是穿在比較胖的徐展翼身上就比較緊了,雖然這小子比徐展鵬還小一歲。
徐展鵬一看就火了,他好久沒有新衣服了,那衣服他還舍不得穿,現在居然被死胖子穿在身上,可惡的是那個死胖子還得意的沖他直翻白眼兒,“黑煤球,看我衣服好看不。”
徐展鵬個子小,黑的不分白天黑夜了,所以徐展翼一直拿這個攻擊他,給他起個外號叫‘煤球。’
徐展鵬不覺得黑有什麽關系,但是現在對方穿他的衣服還跟他顯擺就是他的錯了,他‘嗷’的一嗓子,“你給我脫下來。”上去就照着對方臉上就是一拳,瞬間對方原本像個豬頭的臉上,更像個豬頭了。
徐殿翼一摸鼻子,流了好多血,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彈起來就跟徐展鵬滾做一處,徐展鵬跟他滾了幾下就把他壓在身/下,上去幾個鐵拳下來,打的對方哭爹喊娘。
“你給我脫/下來,脫/不/脫。”
“就不脫!”徐殿翼邊嚎邊喊,“媽媽,你快出來啊。”
馬翠萍聽到聲音從屋裏出來,看到他兒子被那小兔崽子壓着打,正好家裏沒別人,徐振興有事出去了。
她沒了顧忌,上去一腳就朝徐展鵬的頭踹了過去,徐展鵬就直接被踹翻在地,就地滾了幾個滾,他甩甩頭,覺得瞬間腦袋就暈乎乎的感覺要掉了。
馬翠萍那邊把他寶貝兒子扶起來,看着兒子滿臉的血心疼不已,放下兒子,三兩步走到徐展鵬跟前,拽起他脖領子,對着他小小的臉頰就是左右開弓,一頓耳光。
徐展鵬畢竟人小力微,對付徐展翼還行,對着一個成年人就不夠看了,再回上他本來就被那一腳踹的腦袋昏昏了,這下更是一點力都使不上。
‘啪/啪/啪’的聲音不知響了多少下,他感覺臉由火辣辣開始變的麻木,精神也開始渙散,他想他是要死了。
他以前不知道死是什麽,但小山知道,小山說他爸死了,他就再也看不見他爸了,他媽說他爸去了另一個世界,等他們死了才能看見。
他想他可以去另一個世界見他媽了,他沒見過他媽,但他們都說他媽是為了生他死的,那他媽一定很疼他的。
他讨厭這幫人,終于可以不見他們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隐約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好像是他爸。
“你給我住你,你打他幹什麽?”徐振興一早扛着鋤頭去地裏鋤鋤草,回來就看到大兒子在挨打,雖然大兒子淘氣了點,但到底是他兒子。
“我幹什麽,你看他把小翼打的。”這次馬翠萍理直氣壯。
徐展翼那豬頭,還滿臉血,看也挺可怖的,徐振興一看之下也是吓了一跳,他重重的嘆了口氣,埋怨道,“那你也不能下這麽重的手啊,小鵬小鵬。”
徐展鵬閉着眼,一動不動,徐振興擔憂的又叫了一聲,“展鵬?”
小小的身體躺在地上,還是一動不動。
徐振興聲音發了顫,他抖着手指,指着馬翠萍,“你不是把打死了吧?”
馬翠萍看這狀況,也裏也開始顫悠,有些心虛的說,“不會吧,這小子皮實着呢,天天跟小翼打架,哪那麽容易打死。”
徐振興探了探孩子鼻息,松了口氣,但還是對馬翠萍道,“你把她弄屋去,不準再碰到,我去請大夫,他要是有啥事,我跟你沒完。”
對于徐振興她還是有些忌憚的,于是她依言把徐展鵬抱了起來,放在了徐家老太太原來那屋,她這不敢做啥了,她也不想出人命。
徐展鵬緩了一會兒,再一睜眼,發現屋一人沒有,他掙紮着下了炕,随身找了塊布,走到外屋打開碗櫥,就把裏面僅有的三個窩頭都包起來,然後揣着自己僅有的幾塊錢,走了,他要出去闖蕩,再也不想回來了。
于大海騎着自行車往媳婦娘家西蘆村奔,他一路騎一路問,形容着小舅子的樣子,問有沒有看到這樣一個小男孩,可是回答都是沒有的,到了西蘆村,也是看見村民就問,可惜都說沒看見。
然後直奔老丈人家。
徐振興昨天去找了大夫回來,就跟馬翠萍發了頓火,問她是不是把孩子趕走了,其實之前馬翠萍表現還不錯,從來沒有當面打過孩子,最多就是說兩句,而展鵬也确實淘氣了些,小小年紀就經常打架鬧事,是該管管。
可是今天他卻看見馬翠萍居然那個下狠手打孩子,這可不行,“你也太過分了,孩子那麽小有你那麽打的嗎?回頭都被你打傻了,孩子不跑等什麽?”
馬翠萍還故做委屈,“這能怨我嗎?你沒看見他把小翼打成那樣,我一個當媽的,能不心疼嗎?這事還是怨你那三閨女,賺了點錢買點東西應該的,可是你說這做衣服就做一套,這不是成心嗎?這顯然沒把我當媽,沒把小翼當弟弟,我也生氣啊。”
一提起這個,徐振興氣焰也弱了些,“估計小藍想的不太周到,回頭等她再回來我說說她,不過她不是也給小翼買了文具了嗎?那鉛筆本子開學了不都可以用嗎?還買了那麽多點心酒回來,禮也挺重的了。”
“哈,破鉛筆才值幾個錢,裁套衣服以可十幾塊呢?”馬翠萍不禁聲音大了些。
結果正好被剛進大門的于大海聽個正着,他什麽也沒說,進過屋就直接問,“我聽大姐說小鵬不見了?”
徐振興一看三女婿來了,先尴尬了下,就趕緊說,“可不是嘛,小孩打架,昨天跑出去現在也沒回來。”
“爸你沒找找?”
“找了,怎麽沒找,可村子都找遍了,也沒找着,我這正打算去鎮上看看,你不就來了。”
于大海也不去探究對方所說的真假,他點點頭,“那我再去找找。”
“哎,行,我上大隊再廣播下。”徐振興把人往外送。
于大海到院門口時來了句,“過節送禮是咱心意,展翼媽要是嫌少,我們下次就不送了。”
這下徐振興和馬翠萍臉漲的通紅,剛才不小心抱怨了兩句,就讓人聽去了,老臉挂不住了。
說完于大海就走了,馬翠萍猶自嘴道,“什麽人呢,說兩句居然跟長輩這麽說話,當初我就看這小子不地道,彩禮送那麽點,你居然還把天藍嫁給他,真是瞎了眼。”
徐振興嘆口氣,“你少說兩句吧,展鵬還不知在哪呢?”
“她一個小屁孩,兩條小短腿,仨窩頭,能走到哪去,等窩頭吃完了,餓了自然就回來了。”馬翠萍撇着嘴,不以為然的說道。
心想,等那混蛋小子回來,一定要再好好收拾下,不然他不知道厲害。
徐振興嘆了口氣,出了門。
徐展鵬肚子裏有了食,就把剩下的兩個半窩頭包好又揣進懷裏,他擡着越發沉重的步子,接着往前走。
然而剛走沒幾步,就聽到一陣剎車的聲音,然後看到路中不遠處,有輛小貨車突然停了下來,車裏兩個男人正在說着什麽。
“嘿,大哥,那邊有個小孩嘿。”
“另一個說,可不是是嘛,你過去看看怎麽回事?”
于大海出來時正好碰到個小孩。
那小孩眨着大眼對他說,“展鵬來跟我告別了,說他要出去闖蕩,不回來了,我看他朝着大馬路就走了。”
于大海給那小孩兩毛錢,謝過他,就騎着自行車,沿着大道朝北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