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溫飛衡

靖國公府金氏,睦國公府古氏,忠義伯府梁氏,還有溫平候府溫氏,這四家向來同氣連枝,相從甚密,至而互通婚姻。溫家雖是新貴,卻是如今的家主溫平候靠軍功實打實掙來的爵位,比起其他三家仰仗祖宗餘蔭,卻顯得更有底氣。金府當初算得最鼎盛的,自靖國公及其長子相繼去世後,便漸趨沒落,地位已大不如前了。

玉言站在溫家恢弘的府邸門前,心中感慨萬千。她曾一心想嫁進這裏,終究未能如願,可後來發生的種種,卻讓她對這個地方恨之入骨。但那又如何,溫家照樣顯赫,裏頭的人照樣活得好好的,只有她,經歷了世事的摧殘,經歷了輪回的輾轉,早已不是從前的自己了。

玉璃提着裙子,袅袅婷婷地從馬車上走下,經過玉言身側時輕輕道:“妹妹怎麽站在這裏發愣,不進去麽?”

當着衆人的面,她又變成那個溫柔體貼的淑女了,玉言也懶得戳破她,含笑道:“姐姐先進去吧,我随後就來。”

前頭梁氏攙着老夫人早就進去了,玉言正要進去,忽然瞥見一張陌生的女子面孔,卻是從金家的馬車上下來的。猶令她驚駭的是,那人的面目與溫飛衡竟有幾分相似。她不由悄悄探頭道:“那人是誰?”

文墨瞅了一眼,道:“那是先頭大老爺的遺孀,論起來也是溫府出來的,原是侯爺的庶妹。自大老爺過世後,溫夫人一向閉門不出,這回大約也是因為溫老夫人過壽,卻不過情面才來的。”

原來如此,難怪今日人人都穿紅着綠,獨她一人穿得那樣素淡。大概也是怕太素了,特意在裙邊繡上了幾朵淡紫色的小花,聊以彰喜。

玉言偷眼瞧着,這位溫夫人恐怕還十分年輕,怕是比梁氏要年輕許多,只是臉上氣色卻不甚好,雖然施了濃濃的脂粉,仍掩不住憔悴之色。她悄悄問道:“大老爺應是在我爹前頭娶親吧,怎麽這位溫夫人年紀卻似比我母親還小?”

文墨看了看四周,見旁人不甚在意,方放心道:“小姐您不知道,這位溫夫人不是原配,乃是續弦。大老爺前頭那位過世得早,溫府才送了這位姑娘進來。溫夫人也是可憐,嫁給大老爺沒幾年,好容易得了個兒子,大老爺卻過身了;原以為能守着兒子勉強過活,誰知小兒難養,前幾年也發痘疫去了。這樣多舛,溫夫人沒發瘋都還算好的了!”

這樣的人家,進來就沒有出去的道理,哪怕無夫無子,也不會容她改嫁,縱然往後從族裏過繼一個,終究不是自己的骨肉,難以交心。一個孤苦無依的女人,以後的日子還有她熬呢!這樣想着,玉言望向溫夫人的眼不由多了一分同情之色。

溫府這樣的盛宴,來了不少高門大戶的朋友親眷,當然,也少不了衆多美貌賢淑的名門小姐。玉璃早就與忠義伯府乃至睦國公府的幾位小姐笑成一堆,組就了自己的小團體,玉瑁偏也要湊過去,衆人雖不願理她,卻也不好就此撇開——大家都是顧及身份的人,場面便顯得有些尴尬,只有玉瑁渾然不覺——或者裝作渾然不覺。

玉言站在一株西番進貢的盆景下,遠遠地看着衆人笑語喧阗,橫豎旁人懶得招呼她,她也懶得湊那份熱鬧。文墨也陪在她身側,為她指點江山:“……這一位是忠義伯府的三小姐梁慕雲,也就是大小姐的表妹;那兩位來自睦國公府,是一對同胞姊妹,一個叫古夢雪,一個叫古幼薇……”

玉言自來這裏便有些心不在焉,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忽見玉珞端着一杯茶款款走來,玉言便笑道:“怎麽不與你姐姐在一處?”

“你不就是我姐姐麽?”玉珞朝那邊瞅一眼,笑道:“那般熱鬧我卻無福消受,還是你這裏清靜自在。有時候我還真佩服三姐姐,旁人擺明了沒把她放在眼裏,難為她還能腆着臉站在那裏,也不覺得難受?”

“難受的只會是別人,她為什麽難受?”玉言忽然發覺自己這話略刻薄了些,玉瑁到底是玉珞的同胞姐姐,便轉換了話題道:“我在這裏人生地不熟,倒也罷了,你呢,也沒幾個玩得好的密友嗎?”

玉珞有些悵然若失,“別人的眼睛都是長在頭頂上的,哪裏瞧得上我們這樣出身的人!”她想一想,又道:“倒是有一個,不過今天正好是她家裏的喜事,怕是沒功夫過來……”

話音未落,就見一年輕女子含笑而來,看着與玉珞年紀相若。她身着一襲粉霞色散花繡裙,眉眼彎彎,小而圓的臉,叫人看着便覺得喜氣。她臉上也挂着喜盈盈的笑,與日子十分相合,“你怎麽躲到這裏來了,害我找了你半天。”這話顯然是對玉珞說的。

玉珞也笑着應她,“真是說曹操曹操到,你怎麽這般有空?我以為今日你正忙着呢!”

“我有什麽可忙的,裏頭的事自有我兩個嫂子操心,哪裏用得上我!”她又觑着玉言道,“這就是你那位從恽城來的姐姐吧?早就聽說金府多了個女兒,今日可算見着了。”

玉珞不意她這般嘴快,很有些窘,想要阻止,無奈話已出口,也收不回去。

玉言此前已然聽文墨說起,知道溫府只有一位小姐,雖是庶出,但因生母早逝,自小養在嫡母膝下,頗受嬌寵。她冷眼瞧着,這位溫小姐雖然心直口快,卻不像有什麽惡意,她也不便介懷這種小事,便笑道:“早就聽說溫小姐快人快語,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溫靜宜睜大了眼,“你認得我?”

真是個傻姑娘,玉言忍着笑道:“你方才話裏不是說了嗎,什麽外頭事裏頭事的,擺明了就是你家的事,且我聽聞溫平候大人只有一位獨女,可不就是你麽?”

“噢,原來如此。”溫靜宜恍然大悟。

彼此道明身份後,玉言便與她敘起話來,這位溫小姐果然是直爽可親的性子,讓人一見如故。溫靜宜也覺得玉言是個好相與的,為人穩健卻又平和,是個可交心的玩伴,只聽她道:“我最見不得你們那個大姐和那個玉瑁,一個呢成日家假惺惺,跟帶着面具似的,另一個卻眼睛長在頭頂上,不知道狂些什麽!要我說呀,金府一窩女兒裏頭,也只有你們兩個像女兒樣子。”

玉珞笑得樂不可支,“什麽叫一窩女兒?你以為是養兔子嗎?”

“難道不是嗎?”溫靜宜眨巴着眼睛,“早前玉言姐姐沒來的時候,她們就把金府稱作瓦罐,如今又多了一個,我看該改叫瓦窯了!”

玉言也不禁笑了,“那這麽說來,你們溫府豈不是該叫玉石鋪子?”

“什麽意思?”溫靜宜不解。

玉珞指着她笑道:“可不是嘛!古來有弄璋弄瓦之別,我們金府一窩女兒,便稱作瓦窯,你們溫府一屋子男将,可不得叫做玉石鋪子了!”

一群人都掌不住笑了。溫靜宜笑了一陣,撫着臉道:“哎呀,我臉上的粉有些浮了,玉珞,你陪我進去補一補吧。”

玉言知她們有些心事要談,也不強留。玉珞抱歉地沖她笑笑,“二姐姐,那我去去就回。對了,這杯茶你替我拿着,若是渴了,便喝了也不打緊,放心,我還沒碰過呢。”

“去吧。”

玉言百無聊賴,便扶着文墨四處轉一轉,專揀那避着人的地方走。忽見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夫人與古氏談笑甚歡:“怎麽勞動你親自過來?”

古氏道:“晖兒出遠門了,我們金家也不能沒了禮數,少不得我這個老婆子來充充場面。還有柔嘉,她這些時總不大出門,要不是為了你的壽辰,大約還不肯出來。她也是命苦,嫁到我們家也沒享什麽福,我一想到我那可憐的時兒,就……”她越說越傷心,竟滾滾落下淚來。溫老夫人忙勸慰她,古氏抹了一把眼淚,強作笑顏道:“原是為了給你道喜,好端端怎麽哭起來了,我真是老糊塗了……”

金昀時是先頭大老爺的名字,這樣看來,柔嘉大概就是她那位嬸嬸的小字了。玉言又站了一會,只聽得聲音越來越小,漸漸只是低聲的絮語,卻是聽不清說些什麽了。

玉言四處轉了一遭,方又回到那株盆栽旁,正待坐下喝口水,眼光随意一掃,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她的手凝在了半空中。

那是溫飛衡。他比前世玉言所記得的樣子更要年輕,衣冠楚楚,眉目如畫,笑起來的時候嘴角還有兩個微渦,帶着幾分天真的稚氣,仿佛谪仙降世、不染凡俗。

這樣俊逸出塵的公子呵!

俊逸得叫人從心底生出綿綿恨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