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春日宴

這是玉言第二次來容王府,距離她上次來這裏已一年有餘。她上一次來時,心事重重,無暇他顧,尚且生疏得厲害。此番雖沒輕松多少,好歹有些餘暇,她得以從容地打量這座恢弘的宅第。容王府縱比金府大些,整體布局也差不了多少,她看了一會子便膩了。園中的風景雖美,也沒什麽稀奇的地方,反倒是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物更引起她的興趣。

譬如古家那位大小姐古夢雪,她站在一棵爛漫的桃樹下,羅衣勝雪,眉目楚楚,宛然如畫中人,惹得那些男子心旌搖曳,少不得招她一招。其中固然有些輕浮子弟,卻也有好的,她只是不理。

玉言留神看去,卻見古夢雪的目光穿越千重屏障,徑自投射在遠處的寧澄江身上。玉言身不由主,眼光随着她望去,只見寧澄江正與一群賓客把酒言歡,談笑風生。又過了一年,寧澄江出落得越發超逸了,身姿挺拔,如芝蘭玉樹立于荒木,又似白鶴比之群禽。

寧澄江竟也發現了她,遙遙向這邊看來,玉言不得已,舉起手中瓷杯微微致意——大家閨秀是不宜飲酒的,那杯中自然是茶。

寧澄江看了她一眼,便又別過頭去。也許是因為他們已經很熟了,無需講這些虛客套;也許因為他們根本就不熟。莫名的,她忽然覺得有些失落。

她向身旁玉珞笑道:“你不往別處走走嗎?”玉瑁本就是一心來赴戰場的,早就選好了打算征服的敵人——她的敵人數量還真不少。只有玉珞默默站在她身邊。

“我有什麽可幹的?我還小,且慮不到這裏呢!”玉珞懶洋洋道。

“倒也是,可是總站在這裏怪悶的,咦,那不是靜宜嗎?你不如過去找她說說話。”

“你為什麽急着趕我走?難道和三姐一樣胸懷大志?”玉珞饒有興致地打量着她。

玉言紅着臉笑道:“随你怎麽說好了。”

玉珞看出她的窘迫,懶得再招她,碰巧溫靜宜朝這邊望來,她便抛下玉言,笑吟吟地朝那邊走了。

玉言送了一口氣,她之所以趕着将玉珞支走,卻是因為不小心瞥見溫飛衡朝這邊過來——如玉珞所說,她的目的的确不單純。

溫飛衡朝這邊來了,不複初見時的拘謹,他輕車熟路地叫住她:“玉言妹妹。”雖然溫柔嘉已經去了,他大約認為這層姻親關系還沒有斷,或者可以重新續上。

玉言故作矜持地垂下眼眸,輕輕叫了聲:“溫公子。”

溫飛衡似乎有些不滿,“玉言妹妹,咱們認識這麽久了,你怎麽還對我這樣生疏?”

玉言的臉兒飛紅,她微微擡起臉來,讷聲道:“衡……衡哥哥。”聲音嬌嫩得叫她自己都覺得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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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飛衡意蕩神馳,他更走近一步,氣息幾乎要噴到玉言臉上,“玉言妹妹,聽說你最喜歡字畫,可巧我府裏新到了一批精致扇面,你若有空,不妨到我那裏瞧一瞧。”

“再……再說吧。”玉言羞紅着臉頰後退一步。不得不說,擺出這副羞怯動人的模樣還真是累人,幸虧她想到今天多塗一層胭脂,這樣可以紅得更明顯些。

因着是春日,且又赴盛宴,玉言特意穿了一身鮮豔的衣裳,趁着春花遍地,真正是人比花嬌,縱然比不得古夢雪那般清冷遺世,也別有一番嬌嫩姿色。也許這樣的美更具有親和力一些,已經有幾位世家公子偷偷朝這邊瞥來,礙于有人在這裏,不好出言挑逗而已。

溫飛衡無疑已經被她迷住了,這是顯而易見的,從年前開始就已是這樣。玉言對這樣的成功并不意外,這本就是她意料之中的——既然她已經下定決心去做這樣的事。不過她估摸着,這種情況總還得維持個一兩年光景,一來,她年紀尚小,還未到急着談婚論嫁的地步;二來,她對自己的計劃尚未有完全的把握,更确切地說,她不清楚是不是只有通過這一條路才能達到報仇的目的,她害怕自己那時真的後悔。

出乎意料的是,事情的發展遠比她想象的要快。

溫飛衡看着眼前人嬌美的輪廓,忽然覺得心動不能自持,他看了看四周,低聲道:“玉言妹妹,再過一兩個月,我準備讓我爹去府上提親,不知你意下如何?”

玉言正神游天外,渾然沒有留意,及至聽得“提親”兩個字,她陡然回過神來,忙又後退一步,垂眸道:“溫公子,你……”恰到好處的惶然無措。

溫飛衡看出她的緊張,柔聲道:“玉言妹妹,我知道此言的确唐突,可是這些話的确是發自內心,我真心想與你在一起,還請你原諒我的魯莽。”

非常突兀的,玉言悄悄朝寧澄江所在的地方望去,如果這時他心有靈犀地回望一眼,說不定她會改變主意——僅僅是如果。

可惜他沒有。

玉言定一定神,羞答答的垂下頭去,聲音細不可聞:“衡哥哥,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你這些話不該與我說,自古婚姻大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樣私相傾吐算得什麽呢?”

這話便是變相的默認了。

溫飛衡眉開眼笑:“妹妹,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會遵守承諾的。”一面歡天喜地的去了。

玉言怔怔的立在原地,尚未緩過神來。就在剛才,三言兩語之間,她已經把自己的一生決定了,多麽輕而易舉!她忽然想笑,卻滾滾落下淚來,身上一陣陣發冷,心裏卻湧上團團熱意,她仿佛陷在一條冷熱交織的河流裏,沖撞得陣陣發痛。

旁邊一位風流蘊藉的俊俏公子殷勤走過來,“姑娘,你怎麽哭了,敢是有人欺負你麽?你盡管說出來,我替你做主。”

玉言不認得他,卻仍得笑着應付他:“沒有的事,只是方才一陣風起,把沙子吹進眼睛裏了,酸痛得厲害。”

“這樣啊,不如你拿我這條手絹揉一揉吧。”

“不必了,我進屋去洗把臉就好。”玉言一面笑着,一面朝一片桃樹林走去。

“姑娘,你走錯地方了,屋門在這兒。”那人一疊聲的喊。

玉言并不理他,徑自朝樹林走去,等到确保沒人瞧見她了,她才躲在一棵桃樹背後,癡癡地站定。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旁忽然伸過一只手來,“給你。”熟悉而穩定的聲音。

她呆呆地仰起頭來,果然是寧澄江,白皙修長的手上穩穩地握着一只碟子,上面擺着各色點心,雖然小巧,樣子卻很誘人。玉言好不容易止住淚,見到他來,忽然又覺得鼻子發酸,她勉強笑道:“你怎麽知道我肚子餓了?”

“這還用想嗎?你什麽時候覺得飽過?”寧澄江睜着無辜的大眼睛,故作天真的樣子非常可愛。

玉言撲哧一聲笑了,她也不多說,接過那盤點心,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因着嘴裏塞滿了東西,她說話都不清不楚,“你不是在忙嗎,怎麽有空跑這裏來?”

“我這不是擔心你嗎?”寧澄江笑道。

“誰信你這鬼話!我看你是應酬的累了,故意跑這兒來散心吧!”

“被你發現了,”寧澄江的語調很輕松,連玉言也覺得心情松快了些,“你既不喜歡應酬,何必辦這勞什子宴會,累人累己!”

“誰讓我是個賢王呢?總得顧及我的賢名,有些禮賢下士的舉動才好。”寧澄江滿意地欣賞她驚人的吃相,忽然湊到她跟前,咦道:“你眼睛怎麽紅紅的,敢是哭過了麽?”

玉言只得再編一遍那套沙子迷了眼的鬼話。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你是因為我要走了而難過呢!”寧澄江很惋惜地說。

“你要走了麽?”玉言的吃驚溢于言表,“什麽時候的事?”

“原來你還不知道?西北戎羌犯亂,父皇任命我為征西大元帥,平定外敵呢!大約兩日後就出發。”寧澄江仍笑着,“想一想,到時打了勝仗,我披紅挂彩、騎着高頭大馬回到穎都,該是何等風光!”

可是一個不慎,可能身首異處,連性命都不能保全。玉言搖一搖頭,将這些不吉利的念頭從腦子裏驅趕出去,也笑道:“既然這樣,那我就祝你早日心願得償,到時得了朝廷的賞賜,可別忘了分一點給我呀!我這個人不貪心的,夠我買零嘴吃就好。”

“一定。”寧澄江笑罷,轉身欲去。

“容王!”玉言忽然叫住他。

“什麽?”他輕輕回過頭。

玉言的心頭突突跳着,仿佛想告訴他一件大事,然而她終究沒能說出口,只勉強笑了一笑,“保重。”

“我會的。”寧澄江終于轉身走了。

玉言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覺出深重的無力感。她扶着樹幹,慢慢蹲下身去,盡可能地縮着身子,像孩子般蹲坐在地上,肩頭一聳一聳地顫動。

她終于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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