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立足

溫靜宜可不是小姑娘,她已經成長為十三歲的大姑娘了,至少她自認為如此。

當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靜靜地與玉言對視時,的确很有幾分大姑娘的氣韻。可是她的眼睛時不時地瞟向桌上那一小碟油爆松子穰,兩只小爪子也不安分地在桌底下悄悄活動着,可見她仍是個孩子。

玉言将那碟松穰推向她,笑道:“吃吧,我看你怪餓的。”

“哪有!”溫靜宜紅着臉,一面卻老實不客氣地吃起來。她邊吃邊道:“我真是奇怪,你怎麽就嫁給三哥了呢?”

“怎麽,他不好嗎?”玉言仍舊笑着。

溫靜宜嘴裏塞滿了食物,說話的聲音也有些不清不楚,“倒也說不上不好,只是我三哥那人……最是沒定性的,唉,一時我也說不清楚,日子久了你就知道了。”

他一直就是這樣的人,有什麽可奇怪的,玉言在心底冷笑。溫靜宜拉着她的手道:“不管怎麽說,現在你是我嫂嫂了,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你能過來,我很高興。”

看着她歡喜的模樣,玉言忽然覺得有些抱歉:從一開始她就沒打算把溫家人視作她的家人,不想溫靜宜卻這般熱絡,真心将她當做好友呢!她按捺下心底的那撇不自在,笑道:“我初來乍到,對府裏的人事都不清楚,你若得閑,就給我說說。”

溫靜宜自然是得閑的,竟可以說一天到晚都閑着。她為人也活潑,當下便叽叽喳喳地與玉言說道起來。

玉言留神聽着,與自己素日所聞所知倒也相符。原來老太太是不管事的,終日避居榮福堂中,樂得自在。府中大小事宜都是由溫夫人親自操持,許是因為府中事務過于繁瑣,她無暇他顧,對幾個兒女也就不十分上心,好在他們也都平安成人了。

玉言的兩位嫂嫂,江氏和胡氏,都是官家女兒出身,兩人各自誕育一子,素日裏明争暗鬥,十分熱鬧,只維持面子上的和睦。早前溫夫人有意歷練,試着讓江氏從旁協助,奈何胡氏不服,争着攬權,江氏呢,偏偏才幹也不出衆,壓不住人,兩人争得雞飛狗跳,反而讓府中更亂了十分。溫夫人無奈,少不得一一安撫她們,臨了只得自己辛苦,再不提放權的話。

想不到溫府外表這樣清平和睦,內裏也有這許多煩心事。但這于玉言的大計卻是再相宜不過了。她要集中心力對付溫飛衡,自然無暇分-身,更加不能讓自己成為衆矢之的。

溫府與金府又有所不同。在金府,由于蘇氏與她身份的緣故,本身就與梁氏及衆姨娘存在沖突,想和睦相處那是不可能的事。可是溫府就不同了,她是溫飛衡堂堂正正的嫡妻,與衆人身份對等,且沒有明顯的利益交集,只要她不主動惹事,旁人也犯不着将她視作眼中釘。

江氏和胡氏争的無非是爵位的繼承權,玉言暫時沒有孩子,自然威脅不到她們——而她永遠也不會生下溫飛衡的孩子。非只如此,這兩人還争相拉攏,以為可以多一份助力。玉言樂得坐享其成,一邊安撫這個,一邊應酬那個,兩邊都不得罪,自己卻從中落下不少好處。

溫老夫人和所有的老夫人一樣,最欣賞腼腆溫柔的女孩子,要是再帶上一點适當的活潑,那更是喜歡得不得了。玉言從前就有過對付古氏的經驗,如今更加得心應手。她時不時地跑去榮福堂,幫老太太捶捶背、揉揉肩,嘴又甜,又會說笑話,沒多久就取得了老夫人的歡心,幾乎将她作半個孫女看待。

惹得靜宜妒羨不已:“祖母,到底誰才是你的孫女兒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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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老夫人笑眯眯道:“誰肯孝順我這個老婆子,誰就是我的乖孫女。”

溫靜宜扁着嘴道:“我莫非對您不孝順麽?”

“你也孝順,就是性子太急了,叫你陪我這老婆子敘敘家常,怕是不到半個時辰就得打呵欠。你若有你三嫂這份耐心,我也不愁你找不着好人家了。”

“好端端的,怎麽又拿我打趣起來,我不來了!”溫靜宜紅着臉跑開。

玉言笑眯眯地看着祖孫倆鬥嘴,如同真正的一家人。

至于溫夫人……這個婆婆雖然似有如無,玉言也不好掉以輕心。溫夫人為人淡薄,喜好清靜,尋常的法子自然讨好不了她,可是玉言也并非無計可施。她讀的書多,腦子也不笨,于當家理紀上雖不十分精通,大致也還應付得來。看着溫夫人終日忙忙碌碌,她便主動過去幫忙。

溫夫人看她年紀小,本來不十分相信,及至經過一兩件事後,便覺出她的好處來。她為人細致,些許錯漏也瞞不過她的眼睛,脾氣雖然溫和,卻綿裏藏針,以柔克剛,不是容易打發的,旁人也唬弄不了她。

有她從旁協助,溫夫人便覺得松散許多。溫夫人喜之不及,便要将管家之權交托給她。玉言連忙推辭,說是自己年輕,難以服衆,再則身體也不大好,還需調理調理,以期為溫家綿延後嗣。

溫夫人聽這話有理,方不再強求。

玉言這才松了一口氣,開什麽玩笑,她若真應了此請,江氏和胡氏不得生吃了她!她可不想四面樹敵,因此只在溫夫人忙不過來時過去打打下手,餘外不敢擅專,免得多生事端。

如此,她總算為自己争得了一席之地,可以安安穩穩做溫家的三媳婦了——換句話說,可以安心施展自己的大計了。

新婚之夜雖然草草度過,好在還有第二晚,可以彌補洞房花燭夜的缺憾,溫飛衡如此想。可是當他興颠颠地來到房中時,玉言卻頗為為難地告訴他:今日偏不湊巧,她天葵來了。

溫飛衡按住狂跳的眼角,一面不自覺地朝玉言裙角看去,果然看到一點嫣紅。他不禁皺起眉頭。

玉言忙安慰他:“夫君,今日實在不諧,不若改天再行周公之禮吧!好在咱們已成夫妻,往後有的是時間消磨,便是遲個幾日有什麽要緊呢?”她見溫飛衡面色仍是郁郁,知他心中所想,便笑道:“自然了,夫君今夜不可無人侍奉,可巧,我從那邊府裏帶了兩個人過來,夫君看看可還入眼?”

說罷拍了拍手,便有文墨領着兩個絕色的丫頭從簾後出來。一人身着綠衣,眉目清麗,溫柔妩媚;一人身穿紅裳,雪膚烏發,明豔嬌俏。

玉言道:“那穿紅的名為赤霞,穿綠的名為綠雲,夫君瞧着是否中意?”

梅氏的眼光果然是好的,連玉言也不能不欽佩,這兩個丫頭不但容貌美麗,而且眉梢眼角皆流露出自然的風情,雖無處子之稚拙,卻有佳人之态度。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更好地為她所用。

溫飛衡眼睛都看直了,他本就是個多情之人,雖然傾慕現在的妻子,也不妨礙他欣賞旁人的美貌。好在他尚有分寸,便裝模作樣道:“娘子,你我成婚未久,我怎可立即另覓新歡,投入他人懷抱,豈不令你傷懷?”

玉言笑道:“這又何妨?男兒家三妻四妾的本是常事,我若是為這種事情吃醋,豈不成那等無知悍妒婦人了?況且今夜原是我自己不能侍奉,只好遣丫鬟代勞,夫君不怪責我已是萬幸,我又怎會不識大體呢?”

溫飛衡巴不得這一句,“娘子既如此體貼賢惠,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說罷,急急忙忙地領着兩個丫頭走了。

待他們走遠後,文墨方悶悶道:“小姐——不,夫人,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麽要故意将三少爺支走?旁人不知道,我卻很清楚,你的月事根本不是今天,那裙子上的紅印多半也是你自己弄的,你這是何故?”

玉言望着虛空出神,“文墨,若我跟你說,我根本就不想嫁進來,你相信嗎?”

文墨困惑地望着她,“可我記得當初溫府來提親的時候,你還蠻高興的呀!況且老爺問過你的意思,你自己也同意了。”

是啊,是她自己同意的,怨不得別人。一開始就選定的路,哪怕再千辛萬苦,也得走下去。玉言在袖子裏握緊拳頭,尖利的指甲幾乎要嵌近肉裏,不,她絕不後悔,永遠不會。

文墨未曾發現她臉上決然的神情,又憤憤道:“這三少爺也真是,哪怕您是故意試探呢,他倒好,一下子就上鈎了,裝也不肯多裝一會兒。從前我還當他是個好人,如今看來不過爾爾。本來還以為咱們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現下可好,早知道是這樣,當初你還不如嫁給容王呢!即便得不到正妻的名位,好歹對你是一片真心,他也未必肯再娶……”

寧澄江,呵,玉言有一剎那的晃神,握在袖子裏的拳頭慢慢松開,她的眼裏閃過一絲溫柔的記憶。

然而這個人距離她已經很遙遠了,可笑的是,是她自己親手将他推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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