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事破
老夫人年紀大了,可是威嚴不減。那夥強徒不免暫時停下手中的動作,然而地上早已是一片狼藉。
靜宜站在老夫人身邊,臉上也有驚惶之色,雖然是她聽到動靜叫老夫人來的,卻沒想到這夥人這般大膽。
老夫人提高音量又問了一遍:“這是怎麽回事?”這回卻是看着玉言。
玉言委委屈屈地說不出話來。
老夫人不免有些不滿,靜宜忙勸道:“祖母,您先別急,嫂嫂想必也是急糊塗了。”
小栓兒抖抖索索地站出來:“老夫人,這夥人……他……他們……”
他說話這樣不爽利,連那夥匪徒都看着着急,那大漢道:“老夫人,我們雖不是好人,做的卻不是壞事。您那孫子溫飛衡欠了我們賭場銀子,我們此番是來讨債的。”溫老夫人到底是積古的老人家,他說起話來還有幾分客氣。
溫老夫人那雙老眼裏射出銳利的光芒,“哦,讨債?讨債你們就該闖到我家裏來,就該在我府裏橫沖直撞,把我們侯府當成什麽了?”
那人并不畏懼,不以為意地笑笑:“老夫人,我們也是不得已,這筆債欠了有些日子了,總得讨回來,不然我們也不好向上頭交代。至于他們行事雖然沖動了些,也是情有可原,誰讓府裏竟沒個出首的人呢,還請您老多多體諒。”
但凡開賭場的多半有幾分背景,老夫人緩了緩聲氣,“衡兒欠你們多少銀子?”
那人将數目複述了一遍,老夫人便道:“這也沒有多少,崔媽媽,我後頭屋裏有一個大鐵箱子,裏頭還有好幾封銀子,麻煩你去取過來,打發這幾位爺走。”崔媽媽答應着去了。
她這話說得老實不客氣,那人卻很有涵養,仍笑得出來:“到底是老太太寬宏大量,足智多謀,我就說,這點小事哪難得着您老人家呀!”
不一時取了銀子過來,溫老夫人親自監管着數了數,五封銀子,每封五百兩,不多不少。她将銀子遞過去,眼睛望着天:“喏,拿去,往後再有這樣的事,派個人通知一聲就行了,用不着過來,這裏不歡迎你們!”
那人接過銀子,也不說話,領着衆夥浩浩蕩蕩地去了。
府裏的人這才松了一口氣,還是玉言眼尖,忽然瞥見老夫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左肋,直喊疼痛得厲害,玉言忙吩咐将人擡到後院去,也等不及叫大夫來瞧,先叫人買幾錢鈎藤來,濃濃地煎一碗吃下去,方略覺好些。
衆人皆知是被今日的事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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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半靠在枕頭上,猶自哼哼唧唧,她大概對玉言也有些不滿,正眼也不瞧她,只道:“衡兒這般胡鬧,你也不早來同我說明,只是縱着他,才闖出這般禍事……”
玉言站在床邊,只是垂淚。
還是靜宜看不過眼,勸道:“祖母,您這話未免有失偏頗了。三哥在外頭胡鬧,誰人不知,哪個不曉,嫂嫂但凡勸得住,早勸去了,也得人肯聽哪!況且咱們原以為三哥不過在外頭花天酒地,誰知道他膽子這樣大,竟跑到賭場裏去了,那賭場是個什麽地方,吃人不吐骨頭!他自己不要命了,還費盡心思瞞着我們,誰治得住呢!”
老夫人啞口無言,臨了只得嘆道:“想來也是祖上風水不好,才出了這樣不肖的子孫……”
靜宜偏偏要打她的嘴,“風水再好,也得看各人的造化。父親是一代名将,戰功赫赫,不消說是好的,大哥也是正人君子裏的翹楚,二哥雖然膽子小了點,從來也不敢逾矩,是個守成之人,獨獨三哥,打小兒就無法無天,如今成長成這幅德行,也是他各人的緣法……”
她這一番舉證,有理有據,連玉言也不能不佩服她的口齒。可是現在要緊的還有一個問題,玉言試探着道:“老夫人,今日的事……”
老夫人明白她的意思,沉吟着道:“今日的事,且不必向侯爺提起,你婆婆那兒也先瞞着,他們若知道了,定會打死衡兒的。他是你夫君,你也不想看到這樣吧!”
這老太婆鐵了心要保住自己的孫兒,玉言非常失望,勉強應道:“是。”
服侍老太太睡下後,她與靜宜一同出來。靜宜猶自唏噓:“三哥現在膽子越來越大了,竟像變了一個人,去賭場欠下這麽多銀子,還讓人家找到家裏來,虧他想得出來!”她忽然瞥見玉言仿佛在走神,便道:“你在想什麽?魂不守舍的。”
玉言擡起頭來,勉強沖她一笑:“我在想,老夫人讓我們将這件事瞞着,可是瞞得住麽?那些人打碎了好幾件古董瓷器,雖然碎片清理掉了,可是空空蕩蕩的,況且溫夫人是日日盤點的,東西少了一眼就能瞧出來,若她問起該如何?”
“不如就說是下人們打掃時不小心打碎了。”靜宜提議道。
玉言笑她的不切實際:“是哪個下人這樣大膽,敢一下子打碎這麽多器皿?況且若夫人認真追究起來,不是冤了人家嗎?”
“倒也是。”靜宜也沒法子了。
玉言觑着她,小心地說道:“其實照我說,這事就該老老實實地告訴溫夫人才好。一來瞞不住,二來,你三哥也實在欠教訓,這回是別人上門逼債,下回就該引着人登堂入室,把咱們家洗劫一空了!”
“可是照爹娘那個性子,他們一定會将三哥痛打一頓的,哪怕不死也得半殘,”靜宜為難道,“他們可不像祖母那樣疼愛三哥。”
“溺愛太過便是危害,方才祖母說我縱容他,她自己不是更将你三哥縱得無法無天!長此下去,他終會害了自己。”玉言見靜宜有所動容,便又加一劑猛藥,“不瞞你說,他欠下的遠不止這兩千五百兩銀子,還有各種房契、地契,都被賭場的人捏在手裏呢!”
“什麽,他膽子也太大了!”靜宜大驚失色,“他這是把咱們家往火坑裏推呀!不行,我一定要告訴母親,不能再這樣寬縱他了!”她氣沖沖地正要離去,忽然想到些什麽,轉過身來:“我問你,你這番心思,真的是為了三哥好嗎?”
玉言不意她突發此問,連忙将嘴角的雀躍收起,用平靜的面容對抗她審視的目光:“自然了,他是我夫君,是我此生唯一能依靠的人,我不為他好,還能為誰好?”
聽到這一無懈可擊的回答,靜宜方卸下心頭的疑惑而去。玉言望着她嬌柔的背影,忽然覺得有些愧疚:很抱歉,靜宜,我必須再利用你一回,因為你是他們真正的家人,從你嘴裏說出來的話更為可靠,才能順利地引燃他們的憤怒。
而我,仍将扮演一個柔弱的妻子角色,狀若無辜地将我的丈夫引上絕路。
溫靜宜辦事的效率是很高的,溫夫人很快就知情了,當晚她就找了玉言過去。
溫夫人在房中踱來踱去,步子急劇而短促,她開門見山地說:“我聽說,老夫人今兒胸口疼得厲害,是被外頭來的一夥人氣的?”
玉言垂手站在一旁,輕輕“嗯”了一聲,不敢多言。
“那些人是來府裏要錢的,為的衡兒欠了賭債?”
玉言仍舊“嗯”了一聲。
“他仿佛欠的還不止這些,聽說還把府裏的幾張房契地契也拿去抵押了?”
玉言終于開口,“那兩千五百兩銀子由老太太代償了,房契和地契的事,我怕老太太生氣,不敢說,娘也得趁早派人贖回來,不然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亂子!”
“是那夥人親口跟你說的嗎?”
“嗯,他們若不說,我也還蒙在鼓裏……”她忽然滾滾落下淚來,“那些人真不是東西!他們還說……還說若是還不出債,就要把我拿去抵債……”
溫夫人吃驚地望着她,她跟這個媳婦相處不多,卻很欣賞她的才幹,也許還因為玉言跟她一樣,身上有一股堅強的特質,溫夫人更是喜歡,只是不肯明說,怕驕縱了她。可是就連這樣堅強的孩子,竟也有這樣軟弱垂淚的時候,可見那群人何等刁蠻!她忽然抑制不住胸口泛濫的一種母愛,情不自禁地将玉言摟在懷裏,拍着她的背,呢喃道:“好孩子,叫你受屈了,那群流氓真不是東西!”
玉言在她懷裏抽抽噎噎地說:“我自己受點委屈不打緊,可是看到他們在府裏橫沖直撞,如入無人之境,我就氣不打一處來!不瞞您說,自打嫁到這裏,我就把我自己當成溫家的人,更是把您視作親生母親一般,溫府發展到如今這樣的盛勢,少不了您的功勞,看到他們這樣糟蹋您的心血,叫我怎麽能不傷心呢?我但凡是個男子,能立得起來,早出去和他們搏一場,只可惜我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卻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