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惡念

寧澄江忍不住開口:“我不明白你為何一定要如此自苦,為何一定要執著于過去的事情不放,好不容易重來一回,何不讓自己過得快活一點?”

“可是他毀了我的一切,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麽滋味,”玉言深深地看着他,“你不曾親身經歷過死亡。死亡,就像只有你一個人,沉入無邊的黑暗。”

寧澄江默然,“我大概真是不懂,我只知道你如今活得并不開心。”

“我明白你的好意,可是我已經萬劫不複了。”玉言摘下一片葉子,在鼻端用力地嗅着,努力聞見一點淡薄的香氣,“即便我沒有重生,我也會在地獄裏等他,讨回他該還的債。”

她旋即将那片柳葉抛進河裏,讓它随水流載浮載沉,逐漸遠去。她拍了拍手心,撣去看不見的灰塵,刻意将語氣放輕松一些,“不說這個了,我們聊一點別的事吧,你如今過得怎樣?”

“無非是那樣,談不上好,也談不上不好。”寧澄江有些回避。

“我問你,你想當皇帝嗎?”玉言突兀地問道。

寧澄江皺起眉頭,“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不為什麽,我只想知道殿下胸中到底有多大的野心,或者說得好聽點,雄心壯志。”

她這一聲殿下無疑又将兩人的距離拉遠,寧澄江有些不滿,幾乎粗魯地問道:“你希望我有多大的野心?”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當今朝野之中,殿下是最合适的即位人選,雍王殿下雖然能力也不容小觑,但為人過于陰狠,将來若是僥幸榮登大寶,恐怕不是百姓之福,而是百姓之禍。”

“說得好像我很善良一樣。”寧澄江氣鼓鼓地道。

玉言輕輕笑了一聲,“你雖然圓融機變,為人卻還好,你不妨問問自己,可曾做過一件真正的壞事?”

寧澄江氣餒下來,忽道:“你希望我做這個皇帝嗎?”

“你難道沒有這樣的心思嗎?”玉言反問道,“哪個男子沒有這樣的野心,盼着有朝一日執掌天下、權傾朝野?更何況身在皇家,本身就擔負重責,我相信你也不例外。”

“可是我想知道你的意見。”寧澄江固執地道。

“我的意見就是,希望你盡情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給別的人、別的事絆住腳步,那樣就不是你了。”她看得出寧澄江眸子裏燃燒的光焰,這樣的人,終究是要在九天之上展翅高飛的,她不希望自己成為他的負累。

“我只想得到你。”

這一句話立刻又把玉言噎住,她不用擡頭,也知道寧澄江一定又在定定地看着她。這個人!

她臉上的紅暈漸漸彌漫開來,一直延伸到耳朵根去,整張臉似一塊剛染好的紅布。

寧澄江的唇又湊過來,玉言忽然變作了一個傻子,完全不知該如何動作。她下意識地閉上眼。就在兩人的唇即将觸到的一剎那,河邊忽然傳來跌跌撞撞的腳步聲,玉言醒過神來,忙将寧澄江推開,低聲道:“有人!”

寧澄江擡眼望去,原來是一個酒氣熏天的醉漢,在河灘上踉踉跄跄地行走,時不時還跌倒一兩下。他覺得很不舒服,只好耐心地站着,等那人過去之後,再來進行之前的舉動。

那人卻徑自朝這邊過來,仿佛沒看到眼前有人似的,兀自從他們中間撞過去,結果自然是他絆了一跤。那醉漢跌坐在地上,反破口大罵:“你兩個走路沒長眼睛的啊!沒看到大爺在這裏嗎?”

真會倒打一耙,寧澄江又好氣又好笑,拉着玉言打算避開。那醉漢卻不依不饒,竟然一把抓住玉言的繡鞋,嘴裏喃喃地咒罵着,還冒出許多不幹不淨的話。

寧澄江也生氣了,他一腳将那人的手踹開,一面走上前去,扯着那人的領襟道:“這位兄臺,你好不講道理,我們在這裏站得好好的,是你自己不問好歹沖上來,怎麽還賴上了我們?”

有道是寧與無賴動手,莫跟醉漢講理。喝醉了的人哪管青紅皂白,兀自嚷嚷起來,一句比一句難聽。

玉言在旁邊看得難受,索性也走到跟前,欲将兩人分開。那醉漢一擡頭間,玉言看清那人的面容,不覺驚呼出聲:“溫飛衡!”

原來溫飛衡今日在賭場大輸了一場,心中不爽,本想去倚翠閣尋歡,誰想身上銀錢所剩無幾,被老鸨趕了出來,只好去酒肆買醉,直鬧到深夜才回。

他聽着這聲音異常熟悉,酒意不覺醒了幾分,他拍拍屁股站起身來,湊到玉言跟前,想看清她的面容,玉言雖然極力遮掩,哪裏避得開,仍被他瞧了去。溫飛衡使勁揉了揉眼眶,結結巴巴地道:“娘……娘子,你怎麽在這裏?”

玉言以袖掩面,不發一語。

溫飛衡似有所了悟,立刻轉過身去,只見寧澄江神色淡然地望着他,并不躲避。溫飛衡的臉立刻漲得通紅——這幾年愈發糜爛的生活早就破壞了他俊美的面相,如今更顯得醜态畢露——擡手指着寧澄江,一忽兒又指着玉言,指來指去,竟不知指誰好。他氣得渾身發抖,“你們……你們兩個……”

玉言幹笑着走上前來,“相公,你聽我解釋……”說完這句她就卡住了,竟不知該如何解釋。

溫飛衡劈手給了她一耳光,“你還想狡辯!”他大概怒極,這一掌格外用力,玉言剛剛蒼白的臉色立刻又紅了半邊。

寧澄江忙攙住她,他待要上前理論,玉言卻捂着臉,扯了扯他的衣袖,讓他不要多事。

溫飛衡看到他們這般親昵的舉動,更加怒火中燒,他破口大罵起來:“你們這一對奸夫淫-婦,想必早就有了茍且,虧得老天有眼,叫我今日撞見此事,不然還叫你們瞞在鼓裏!”

他忽然想到些什麽,快步上前,一把按住玉言的肩膀,像一只狗那樣上下嗅來嗅去,一面瘋狂地搖撼着她:“你身上的味道呢?那些惡臭,為什麽全都沒有了?”

他看着玉言湛湛的面容,恍悟過來:“我知道了,你故意使這些手段,就是為了不讓我碰你!你留着這副清清白白的身子,都是為了他,對嗎?”他惡狠狠地瞟着寧澄江。

寧澄江在一旁聽見,也十分驚詫,顯然他也沒有想到。

玉言滿面羞慚,她深吸一口氣,決然看着溫飛衡的眼睛:“既然你已經知道,我也就不瞞你了,的确,我一直在騙你,打從我嫁進來的時候就是這樣。不過我和容王卻并非你所想的那樣……”

“是嗎?”溫飛衡癫狂地大笑起來,連眼淚都快笑出來,“你都已經作出這種不堪之事,還有臉說自己清白無辜?”他大步上前,緊緊地捉住玉言,一面瘋狂地撕扯她身上的衣物,嘴裏發出狼嚎般的嘶吼:“好,既然你說你們沒有關系,那你就仍是我溫飛衡的妻子,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得做什麽!”

瘋了,這個人一定是瘋了!玉言懷着深切的恐懼望着他,只在他眼裏看到野獸的狂怒,她試圖掙紮,卻哪裏掙脫得開,不一會兒,只聽呲的一聲,半幅衣裳已被撕下來,半邊雪白的肩膀露在外面。

寧澄江再也忍耐不得,怒氣沖沖地揮拳相向,想将玉言解救出來。溫飛衡喝醉了的人,知覺早已麻木,且正在氣頭上,任憑寧澄江拳腳-交加,他全當沒事人似的,只是不肯放手,定要在玉言身上發洩一通才甘心。

寧澄江急中生智,看了看腳邊,正好睡着一塊石頭,他也顧不得許多,搬起石頭就往溫飛衡頭上砸去。

這一着确實立竿見影。有汩汩的鮮血從頭上冒出,溫飛衡翻了個白眼,癱軟地倒在地上。

玉言匆匆忙忙地穿好衣裳,也顧不得哭泣,立刻先蹲下來查看溫飛衡的情況,只見他一動也不動,眼睛也阖上了。玉言不覺驚詫地叫起來,“他死了麽?”

寧澄江探了探他的鼻息,道:“還沒死,只是昏過去了。”

玉言舒了一口氣,“他傷得這麽重,咱們還是先将他擡到附近的醫館裏去吧。”說罷伸手出來,托住溫飛衡的頭顱,便要動身。

寧澄江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語聲冰冷:“你真要救他嗎?”

“什麽意思?”玉言皺起眉毛。

“你如今的事情已被他知曉,想來已是圓不過去。以他睚眦必報的性子,醒來後又豈會輕易放過你,你該如何自處呢?”

“那依你該怎樣?”玉言茫然地開口。

“不如……殺了他。”寧澄江比了一個咔擦的手勢,他眼裏有着難得的狠厲,聲音卻甜蜜得如罂粟一般,充滿誘惑,“這樣就可以一了百了。你的仇也報了,從此再也不用擔驚受怕,不是很好麽?”

玉言心中激烈地打鼓:的确,溫飛衡不是傻瓜,看過今天這幕,一定會追根摸底,探出她的真實用心。她要報仇,看來這已是最後、也是最好的機會了。不過,她從沒殺過人,心中到底有些畏懼,不免向寧澄江投去不安的目光。

寧澄江溫柔地看着她,将一只手覆在她柔荑之上。他的手幾乎比玉言大出一倍,緊緊地包覆着她,令她覺得莫名安心。

寧澄江掌心傳遞的暖意給了她力量,玉言漸漸定下神來,停止了顫動。

她眯起眼睛堅定地打量着地上的溫飛衡,突然覺得自己有了殺人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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