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大難
這大概是她最後一次偷偷溜出去和寧澄江見面,雖然是為了公事。寧澄江告訴她:“……忠義伯一紙訴狀呈上去,告發你父親貪污受賄之事,聖上龍顏大怒,下令徹查,金大人現已被拘禁刑部審問,估計不日就有結果出來。”
玉言冷笑道:“貪污,朝中但凡一個有頭有臉的官員,誰人不曾貪污?我不是為他辯駁,只是覺得好笑,為何不找別人,偏偏要找我金家的麻煩?”
寧澄江沉默,“人人都有貪污,只是你父親的數額過于龐大,據稱有幾百萬兩之巨。”
“這我不信,”玉言決然搖頭,“我承認他不是個好人,可是他的膽子太小了,他不敢做這樣的事,更不會拿命去冒險,其中一定有別的緣故。”
寧澄江慢慢道:“我懷疑忠義伯怕是把自己府裏的贓物也按在了金大人頭上……”
“憑他一個怕是還不夠吧,是否有人從旁暗助?”玉言緊緊地盯着他。
“是雍王,”寧澄江終于道,“據我所知,雍王仿佛也參與了這件事。”
“難怪!”玉言輕輕笑起來,“他兩個沆瀣一氣,難怪金府會敗在這件事上。可是我很奇怪,雍王如何願意跟忠義伯合作?”
“以利相交,利盡而散,不都是這樣嗎?再者……”寧澄江躊躇着,“聽聞王妃最近很受寵幸,連帶着雍王和忠義伯府也走得更近了。”
“大姐?想不到是她,哈!我起先以為她不過是恨我和我娘,頂多再加上一個梅夫人,如今看來她是把全府的人都恨上了,定要致我們于死地!”
“你如今打算怎麽辦呢?”
“你覺得我該怎麽辦呢?”玉言反問道,“逃走嗎?不,我是不會逃走的,與其成為逃犯四處流離,還不如安安穩穩地死去,反正我如今大仇已報,心事已了了。”
“我不許你說這樣的話,”寧澄江急急道,“我不許你死!”
“逗你玩呢!”玉言的手輕輕撫上他的面頰,感受着指腹傳來的溫度,“我不會死的,至少得保住這條命好好地活下去,今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是麽?”
寧澄江反手擁她入懷,用骨節分明的手指攏著她的發絲,“我會救你的,就算拼盡全力,我也一定會救你。”
“我相信你。”玉言含笑擁抱住他。
玉言得到的消息怕是最早的,此刻金府諸人恐怕都還蒙在鼓裏,雖然知道了也不見得有用。金昀晖遲遲不見人影,此刻府中都已鬧翻天了,玉言暗中遣人遞了消息過去,一面叫了文墨過來。
文墨起先不知何意,以為有什麽旁的吩咐,及至聽明白了,原來是要打發她走,她便大哭大鬧起來。
玉言又好氣又好笑,“你這傻子!出了這樣的事,還留在我身邊做什麽呢?我并不是要趕你走,只是不想你受到牽連。況且你并不是家生子兒,原是府裏買進來的,如今可以重獲自由之身,何樂而不為呢?”
文墨抽抽噎噎地道:“奴婢不怕死,奴婢不想離開小姐!”
“這便是糊塗話了!”玉言嗔道,“誰說我要死?我照樣要活的好好的。我放你走,原是為了給自己留條後路,将來若是流落在外,窮愁潦倒,怕是還得找你幫忙,你連這點希望都不肯給我嗎?”
文墨信以為真,方止住淚:“小姐的話可當真嗎?”
“自然了,我什麽時候騙過你?”玉言含笑道。
經過她一番費盡口舌的勸說,文墨終于答應下來。她跪倒在地,鄭重地磕了三個響頭,随即帶着玉言給的一大包銀子及一些散碎頭面首飾離去。
玉言看着她蕭索的背影,心中隐隐有落寞浮上心頭。今後她們怕是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了,文墨說不定也隐隐猜到這一點,可是她沒有回頭,她知道玉言希望她過好自己的生活,她将盡力做好這最後的差事。
玉言感傷了一回,信步朝阆苑中走去,人在離別之時,總是希望盡可能安排好每一件事,因為知道這些終将逝去。
她輕輕推開靜宜的房門,卻見她木呆呆地坐在椅上,手裏拿着一封信紙。
“怎麽了,靜宜?”玉言心頭掠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他退婚了。”靜宜的聲音十分平靜,她含笑擡起頭來,眼裏卻殊無笑意。
玉言忽然覺得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她輕輕上前摟住那悲傷的小姑娘,撫着她的背,哽咽道:“靜宜,別太難過了,事已至此,沒辦法的!”
靜宜依舊決然,可是她的聲音卻顫抖起來,像銜着一塊滾熱的烙鐵,“我知道他不想連累我,可是我不明白,他為什麽不肯讓我一同分擔,我是他未過門的妻子啊!”
“我知道,我知道,”玉言更緊地擁抱住她,柔聲道:“所以你才更要體諒他,因為你過得安好是他最大的心願,你總不希望在這種關頭還讓他為難吧?你放心,這些都只是暫時的,還有以後呢,咱們有的是以後!”
靜宜緊緊地抿着嘴,眼淚無聲地滑落下來。她終于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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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頓好這邊的事情後,玉言便去向溫夫人請辭,說準備回家暫居。
溫夫人當然知道她這一去就再不會回來,可是她沒有攔阻,只道:“我知道你終究要回去的,你不是肯逃避現實的人,我也不打算勸你。”
玉言驚奇地發現,原來溫夫人才是她的知己,她那雙淡漠的眼睛洞若觀火,早已看透一切。玉言心悅誠服地屈膝下去,“多謝夫人。”
溫夫人溫柔地将她攙起,“可是有一句話我得告訴你,剛強固然是一件好事,可是身為一個女人,太過剛強了也不好,有時候,适當的自私與圓柔反而會過得更好,不要讓自己的脾性苦了自己,知道嗎?”
玉言恭謹地垂頭下去,“夫人睿智,玉言受教了。”
坐着一輛破舊的不顯眼的馬車,她終于回到金府。
金珪在門前站着,見到她過來,臉上也并不顯出驚詫,仿佛他們兩個天天見面,早就習以為常。
玉言沉默地走近,道:“她很難過。”
金珪知道她指的是誰,他苦笑了一聲,只道:“難過是暫時的,過些日子就好了。現在難過,總比以後受罪的好。”
“府裏現在怎麽樣了?”沉默半晌後,玉言終于開口。
“不過就是那樣,能跑路的都跑了,只剩下咱們這些,橫豎都是走不了的,少不得在這兒候着。”金珪自嘲地笑笑,随即将目光挪開,望着遠處高渺的天際。
玉言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鉛灰色的雲一層一層地堆疊着,是山雨欲來前陰霾的天象。太陽早已隐沒了身影,狂風驟起,吹揚得街上飛沙走石,遠處有得得的馬蹄聲響起,一聽就是訓練有素的官兵。
終于來了。
她忽然有一種抑制不住的依戀之情,上前拉住金珪的衣袖,在上面輕輕蹭着,柔聲道:“大哥,我依舊是你的好妹妹,是麽?”
金珪使出一只手攬住她的頭,聲音十分疲倦,可是透出綿綿的暖意:“是,我們終究是一家人,哪怕死也要死在一起。”
這句話令玉言覺得十分安慰,她忽然覺得自己心中隐隐的畏懼消失不見了,現在她真的什麽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