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殘竹
在唐九淵的分析裏，現在的洛家莊只剩下她、洛明流、洛青青三人，洛青青嫁入顧家，洛明流投奔相府，洛家只便剩下她無處可去。
以唐隐仙和洛明清的交情，唐家不可能對她這個洛家孤女坐視不管。
方才她便是想對唐何必提出這一點，直到被中央電腦提醒，她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多大的錯誤。
冷漠無情或許是一個帝王的優秀素質，但絕對不是唐家兒媳婦的優秀素質。
洛明清是個好人，她承認，可是那許些的溫暖對她無數世養成的冷漠性情沒有任何意義。遇到諸如洛家莊滅門這種事情，唐九淵的第一反應是分析對自己的利益影響，第二反應是分析對局勢的影響，第三-反應是修改接下來的計劃。
至于感情和仇恨，從來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
然而此時的她并不是某某宗門的宗主或者某某家族的家主，而是一個除了容貌之外一無所有卻一心想嫁入唐門的可憐姑娘，于是這種冷漠便顯得很礙眼了。
唐九淵接受了系統的提醒，于是向唐何必道：“我要回洛家莊查看，唐二少爺是否願意和我一起？”
洛明流第一個反對：“你不會武功。”
“除了我，洛家已經沒有人了。”
這麽短短數天之內，洛葦已經從一無是處的洛家長女變成了洛家最後的複仇之人，不禁讓人有些微妙的荒謬感。
“洛家還有我和青青。”
唐九淵搖頭道：“二叔得留着相府，青青要留在顧府，都走不開。洛家莊肯定要有人回，左右我武功低微，什麽忙也幫不上，不如我去走這一趟，死了也算不上什麽損失。”
顧侍郎責備地看着洛明流。
唐九淵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自己這話還是有些問題——不是每個人都能用計算利益的眼光看待自己的生死。
她一雙眼定定地望着洛明流，直要看到他同意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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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洛葦姑娘一起去。”
霎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到了唐何必身上，唐何必依舊是面無表情，一身疏淡白衣。
唐青冥看了看唐九淵，又看了看唐何必，“二弟，事了之後，你帶洛姑娘回唐門吧。”
唐何必聞言一愣，想起了洛明清那幾句醉話，眉梢微微挑起。旋即他想起伯父如今已經不在人世，不由眉頭一展，輕嘆道：“好。”
唐何必展眉的樣子極美，清冽疏離，帶着些冷冷的豔，像是寒泉裏浸着的海棠。
唐九淵深深吸氣，平複了一下心情，“如此便多謝唐二少爺了。”
很快她便要進入蜀中唐門，也就是說，她離第三十七代暴雨梨花針已經不遠了——離那個最終的結局，也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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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府雖然有傷藥，卻不如唐門的傷藥好。唐何必沒讓顧侍郎去叫大夫，隔着衣服給唐九淵看了看，然後眉梢緩緩挑起。
場中除了顧侍郎之外都是江湖中人，不太顧忌男女大防，于是誰也沒覺得這樣不妥——顧侍郎只好把頭轉到一邊去，裝作什麽都沒有看到。
唐九淵癱在椅子裏不想動，擡頭看着唐何必緩緩挑起的眉頭，忍不住問道：“很嚴重麽？”
唐何必想了想，似乎在思索怎麽回答，“從受傷的角度來說，并不算嚴重。但是你能把自己傷成這樣，第一說明了你身子确實不合适練武，第二說明了你平日裏沒有好好練武。這樣的打法太傷身體，也不知道為什麽你好好的洛家莊正統武功不學，非要去學那些偏門的東西。”
唐九淵啞然，随後失笑。她素來不在意身體，在她看來，身體這種東西用廢了就用廢了，反正又不是她的——只要她別在任務完成之前死了就行。至于這種霸道的使用方法帶來的病痛，和那些流過痛覺感受區的電流相比，實在算不了什麽。
何況這一次她找中央電腦要來的身體真的不合适打架。
唐九淵無法和正常思維的人類解釋這樣心态，于是道：“大概剛才情況危急，使的力稍微多了些，才會這樣。”
唐何必微微點頭，從衣襟裏取出一個小瓷瓶，遞給她道：“最近不要使力，早晚擦些，大約半個月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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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九淵和唐何必沿着來京城時的路回了洛家莊——不知道為什麽唐何必堅持認為水路比陸路安全，尤其是在唐九淵行動不便的情況下。
唐九淵雖然身上有傷，但是還遠遠沒到不能行動的地步，然而有唐何必在，這一路上确實沒有她多少事。
在第三天傍晚，唐九淵終于明白了水路比陸路安全在哪。
衆人早已知道神槍會一定不會放過洛葦，所以唐九淵和唐何必自離京起，一路小心翼翼，盡量揀人少的地方行船。
然而當整條江都被封鎖住時，江上便沒有人少的地方了。
夕陽如血，如血的江面上橫亘着十幾艘大船，如鐵索橫江，望之令人心驚。
唐何必橫篙立于船頭，白衣飄飄，如谪仙人。
然後江便真的燃燒了起來。
唐九淵眼尖，看到數道暗器從唐何必袖中飛出，遠遠地打在大船上，那被暗器打中的地方便轟地一聲燃燒起來。因為距離太遠，連唐何必也沒什麽準頭，不過想要燒船仍是足夠了。
于是她問道：“唐家什麽時候連火器都有了？”
“我無事之時琢磨出來的。”
唐九淵看了一眼身旁面色蒼白的青年，又看了看遠處燃燒的江面，不由得有些心神恍惚。
火光直到深夜才消失，所幸神槍會找到的船都是大型的漁船和長江水寨的戰船，又沒有傷到百姓，這才勉強維持住了江湖和官府之間脆弱的平衡。
當夜唐何必登岸，沿陸路北上。相信在這一役之後神槍會用來對付唐家的船都會換成鐵船，他們再走水路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唐九淵的傷已經好了不少，二人一路騎馬北去，風塵仆仆，自不必提。
六七日後，他們回到了洛家莊遺址。
“遺址”兩個字真的很貼切，這裏土地焦黑，凝着黑色的血水，顯然滅門之日曾有過一場大火。自寫有“洛家莊”三字的牌匾起，中軸上的建築全部焦黑坍斜，原本雕刻着精致瑞獸的屋檐如朽木般斷在地上，死氣沉沉。
一路行來，屍體随處可見，有些已經燒的焦黑，有些還可以看出死前的驚恐。
那日乘風堂夜襲洛家莊，唐何必事先便在莊裏下了毒，并給洛家莊人服下了解藥。此後的滅門慘案連同那一場大火，讓殘餘的毒性爆發了出來，愈發顯得慘不忍睹。
兩側的建築保存的較為完好，然而那也是“較為”而已，布滿一面牆的可怖焦痕随處可見，屍體反而還多了不少。
唐九淵沒有去看洛家的祠堂，那是洛家莊最重要的建築，想必毀的最為徹底。
不知不覺間，便走到了那片竹林。
那日她便是在此看了顧書棋一眼，才有了随後的求婚和賭棋；也是因為顧書棋的棋局，她才在這裏見到了唐何必，她打算借機進入蜀中唐門的人。
其實查清了洛明清和唐隐仙的關系，進入唐門最方便的方法不是嫁入唐門，而是滅了洛家莊。她早該想到的。
不知道為什麽，洛明清很喜歡竹子，甚至不惜花大價錢在河西貧瘠之地種了一片。那日唐何必與孫玄比武，洛明清便是笑吟吟地提出不能弄壞他的竹子。
夜襲那日，唐九淵坐在大堂正中，森嚴如同地獄神魔。那時她從正中的座椅上走下來，被洛明清揉了揉頭發，鬼使神差地，竟然說出了“薄命之人”這樣的話。
唐九淵承認自己薄命，可是從來沒有在別面前承認過。她一直很冷淡很冷淡地看待這件事，冷淡地仿佛那個深陷輪回之苦而不得脫的人不是自己。
洛明清是江湖人，于是用江湖人的方式罵了她一句“瞎說個鳥”。
那一瞬她真的有些心痛，絲絲縷縷般的痛，只不過她強悍至極地壓下了這種多餘的情緒。
她不允許唐九淵有絲毫的軟弱，因為唐九淵的對手是中央電腦。
然而……其實她早該想到的，進入唐門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滅了洛家莊。她只是一直沒有往那個方向去想，不敢，或者不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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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九淵的思緒被一陣馬蹄聲打破。
仿佛所有圍住洛家莊的人都喜歡騎馬。因為那一場滅門大火，洛家莊的視野空曠了許多，唐九淵直起身子，便看到數十人将她圍在中間，騎着馬緩緩踏入已成廢墟的洛家莊。
馬蹄陣陣，壓抑至極。
為首的那人手裏握着一杆旗幟，旗上畫着鮮紅的血槍。
山東神槍會！
唐何必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鑽了出來，面無表情地站在她身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