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年夜
聽到這個回答,唐何必沒有驚訝,而是伸出手來。
唐九淵從狐裘下伸出一只手,讓他搭脈。唐何必用兩根修長瘦硬、十分合适練暗器的手指搭在唐九淵纖細到近乎枯瘦的腕上,許久,方收回了手。
“還有多久?”他沙啞着嗓子問道。
唐九淵縮回狐裘裏,“你看呢?”
唐何必沉默不語。
“三年,”唐九淵看着他那清疏冷豔的眉眼,說道:“最多四年。這幾年裏,這些事情必須定下來,我要看着你坐到那張椅子上——”
唐何必打斷了她:“怎麽會這樣?”
唐九淵咳了兩聲,搖頭笑道:“還記得莫刀嗎?”
唐何必點頭。
“莫刀刺了我一劍,被我的護身軟甲擋了下來,但是劍氣還是傷到了心肺。”唐九淵淡淡說道,像是在說着一件事不關己的小事,“那時候你跟我說,再過個十幾年,我身上的傷會非常難熬——”說到這裏,她笑了笑,“其實那時候我就知道,我哪裏還有這麽多年好活。”
她想着蜀中唐門的暴雨梨花針、想着那臺該死的電腦,又想着酒醉的時候在他耳邊的一聲嘆息、還有不久之前那一場粗砺的歡好,于是從狐裘裏伸出雙手,撫上了唐何必的面頰,“你知道的,我身子本就不好,每次跟人打架都很傷身,前些日子又不小心被厲無憂捉了,再加上極樂洞裏的那幾天……這個結果,也很正常。”
唐何必看着她問道:“為什麽?”
“為什麽?”唐九淵笑了一聲,抱起放在一旁的酒壇喝了一口,“我能說我高興嗎?”
唐何必還是看着她。
“好吧。”唐九淵嘆了口氣,“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對人命這種事情一向看得很淡,不管是別人的命還是自己的命——相比而言,我覺得另外一些東西更重要一些。”
“比如權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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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完全算吧。”唐九淵淡淡笑着,“其實權勢這種東西,我也算不上喜歡,因為太累。但是我無法忍受被人控制。”
說這句話的時候,唐九淵想着唐何必雖然是和她一樣的人,卻也不見得能理解這句話裏的真正意味,于是有些遺憾,抱着酒壇灌了起來。壇裏的黃酒順着食道一路暖到了胃裏,暖得她心裏鈍鈍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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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夜。
毫不意外地,唐何必、唐九淵連同踏雪幫的一衆人等,都回不了家。連皇宮裏的侍衛都多半放假了,但對于他們這些帶刀的人來說,放假幾乎等于死。
便是因為這個原因,在合歡樓的丫鬟龜公們都回家了的時候,蘇情專用的小閣裏燈還亮着。
蘇情的小閣真的很小,但勝在布置雅致,比衆人平日的居所要養眼得多。桌上點着一對紅燭,蘇情身上也穿着一件紅衣,讓這個年夜多了些莫名的歡喜味道。
唐九淵看了看盛裝的蘇情,又看了看手足無措的韓墨,突然問道:“你們打算什麽時候成婚?”
韓墨于是更加手足無措了。
蘇情倒是鎮定,替衆人添滿了酒,方才看向唐九淵,嫣然一笑道:“過完年以後,随便挑個日子吧。倒是幫主你和唐二少爺……”
唐九淵端起酒杯飲了一口,淡淡說道:“哪裏有這個空。”
面對這個有史以來最扯淡的理由,蘇情愕然片刻,然後偷眼看向唐何必。發現唐二少爺沒有任何不悅的神色(确切來說,是沒有任何神色),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知道唐二少爺也贊成幫主的想法,心裏卻生出了幾分淡淡的羨慕。
幫主做事的風格冷漠到不合常理,難得唐二少爺竟然能與她保持一致。
“李堂主不來?”
“他又不喝酒,叫他作甚?”
蘇情顯然無法接受唐九淵的這個解釋,但她更不想在這樣的場合下看到李四那張陰郁冷漠的臉,于是扯開了話題:“每年這個時候,宮城裏都會放很漂亮的煙花……”
煙花就是在這個時候炸開的。
宮城裏,連煙花都比別的地方講究,一律的純金色。燃盡的煙火劃出一道華麗的弧線墜落,映得琉璃瓦上一片金碧輝煌。
唐九淵在心裏肯定了這個世界的火藥工藝,然後注意到了蘇情的詞兒,“每年?”
“是啊,每年。”蘇情笑了笑,“我在京城裏待了二十幾年,每年都有,連我爹死的那一年也不例外。”
蘇情在進入合歡樓之前,也曾是京城裏世家小姐中的一位。
唐九淵沒有再問,專心喝酒,蘇情也沒再提。
宮城裏的煙花持續的時間并不長,京城的百姓卻興奮至極,喧鬧不止——這畢竟是一年才有一次的慶祝。
煙花過後,朱雀大道上的喧鬧還沒有結束。
唐九淵覺得這陣喧鬧有些反常,于是皺了皺眉,正打算着人下去查看,一個火字堂的下屬卻沖了上來,在她面前單膝跪下,“幫主,霓裳郡主來了。”
霓裳郡主,便是穆王的小女兒,幾年前崔正氣沒了夫人,穆王便将她嫁了過去。
——這便是為什麽即使知道崔正氣與唐九淵有過接觸,穆王還是不慌不忙。
早在幾年前,他拉攏林甫之的時候,便連他的這位心腹手下都沒忘記。
唐九淵沒有心思去感嘆這些權臣們的心機和涼薄,看着跪在面前的下屬,問道:“她來做什麽?”
“屬下不敢盤問,但是郡主來勢洶洶,想來……”
蘇情突然說道:“我知道。”
發現衆人都看向自己,蘇情笑了笑,解釋道:“這一個月來,崔丞相喜歡往我這裏跑。我想着與他接觸接觸也沒壞處,于是便答應了。”
她這麽一說,唐九淵想起來蘇情确實與她提過此事,于是緩緩皺起了眉頭。
“大過年的,不好好待在家裏,肯定是來者不善。”唐九淵想了想,如是吩咐道:“想辦法把她打發了,不管什麽辦法,不要讓她進合歡樓。”
下屬領命而去。
這一打岔,唐九淵也沒了與蘇情讨論婚事的興致,端着酒杯陷入了沉默。屋中衆人知道她在思考問題,都不敢出聲打擾。
就這麽沉默了約一炷香工夫,朱雀大道上的喧嚣終于靜止了下來,想來火字堂的下屬們已經解決了郡主。唐九淵放下酒杯,看着韓墨說道:“火字堂還有多少能用的人?”
“兩三千吧,畢竟都沒回去……”
“我是說現在。”
“現在?”韓墨聽到這個詞,一下子警惕起來,“随時待命的有四百人,還有大概一千人能在一刻鐘之內集合,剩下的估計都醉的差不多了已經。”
唐九淵突然附耳過去,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什麽?”韓墨震驚地睜大了眼睛,“幫主,你——這——這怎麽可能?”
唐九淵坐了回去,“按我說的做。”
韓墨雖然不能理解自己剛才聽到的事實,還是叫了一個下屬進來,低聲交代了幾句。
“做些準備而已。”唐九淵揉了揉眉心,聲音有些疲憊,“大過年的,出事了不好。”
蘇情從她的聲音裏聽出了異樣,“出事?”
“霓裳郡主選得這個時間實在太巧,我不得不做些準備以防萬一——來,喝酒。”
她說着握住了酒杯,卻沒有端起來。
因為街上突然響起了腳步聲。
沉重的、整整齊齊的、像是兵甲着地時的腳步聲。
“幫主!”
咚地一聲,小閣的門驟然被撞開,先前報信的那個火字堂下屬沖了進來,滿頭大汗,“幫主——是禁軍,禁軍!”
他震驚之下,連話都說不完整了。
唐九淵站了起來,“多少?”
屬下一愣,然後張口結舌。唐何必掀簾向外看了一眼,說道:“不多,一百來號人吧。”
“是郡主請來的?”
“是,屬下無能,激怒了郡主,郡主說今天非要進合歡樓不可,所以——”
“如果真的是這樣,”唐何必面色凝重說道:“霓裳畢竟是穆王的女兒,能叫來一百個禁軍,就有可能叫來更多。不過禁軍集合也需要時間,這一百人大概是恰好在附近巡邏的,洛葦,你可以算一算其他人趕來的時間。我——”他說到這裏,面色忽地一變,“我去穆王府。”
——唐青冥還在穆王府裏。
唐九淵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如果局勢如唐何必判斷的那樣,連一句“你小心”都是不必要的廢話。
唐何必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意思,不再多說,越窗而出。
“蘇情,”唐何必走後,唐九淵說道:“你去找李四,告訴他這邊的情況,盡快。今晚你就跟着他,自己小心點,別死了。李四殺人的本事還是不錯的。”
蘇情點了點頭,韓墨擔憂地看了她一眼。
“韓墨,”唐九淵無視了這兩個人的神情,面無表情說道:“在京都守備師進京之前,你知道該怎麽做。”
韓墨點了點頭。在下屬報告霓裳郡主來了合歡樓之後,唐九淵就已經做過了安排。
“半個時辰,”唐九淵看着韓墨的眼睛,“如果超過這個時候,你也不用管了,我會殺了魏孤臣那個廢物給你報仇。”
韓墨沉默着行禮。
“很好。”唐九淵說着松開了手,酒杯啪地一聲落到地上,摔得粉碎,“既然總有人不想好好過年,那幹脆連日子都別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 卧槽...忘記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