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又蠢又老又醜又瞎

阿謝其實沒有什麽多餘的情緒。

片刻的調笑倒像是力氣耗盡一般,她靠着車廂閉眼歇了半晌,感覺車馬在青石板上飛馳而過,繞了很多個彎,最後朝內宮飛馳而去。

好戲還未開始,已經謝幕,不過反正還有明日。

子夜了。

隔着簾子還聽見路上稀稀拉拉的牛車馬車的聲音,阿謝想起來今日其實明日就是冬至了,怪不得這麽早就放了宵禁。

可宮禁卻必定還是早早落下了,反正要叫人再開,其實也不必這麽着急。

除了車廂和地面生硬碰撞的聲音,車廂裏其實安靜得有些過分。

“有人為難麽?”

阿謝沒有睜眼,魏然低着頭跪在車簾下,忽然聽這低聲一句,下意識擡頭,見阿謝仿佛還在假寐一般閉着眼,再不見什麽聲音,幾乎以為聽岔了。

頓了頓,忽聽她仿佛夢呓般的低嘆,“你們受委屈了。我現在還不能說什麽,且再忍耐些……就這幾個月了。”

魏然這才明白阿謝的意思,竟是要将他師徒兩人調個好去處,驚愕之于鼻尖幾乎一酸。自她入宮半月,絕口不曾提過魏姓……其實原本也該如此,那段過往遮還來不及呢,還粑粑地貼上去不成?

其實罰的還算輕的,降職就降職吧,不過是多受些閑氣,這些年在趙大監手底下難道就受得少了?也并不差這麽些。比起橫死當場的趙大監,總算是僥幸保住了性命,哪裏還敢有怨?

何況是這樣意外之喜。

魏然當時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奴是死罪……娘子不值趟這趟渾水。”

阿謝微微睜了睜眼,看着這一臉惶恐跪在腳下的小奴。

多年的謹慎和謙卑已經叫他下意識選擇最保守的行事,固然是怕此事已經過去、她再提起反而更引來禍患,卻也是實心實意為她考慮,不願她因此而斷送了聖人和太後的寵愛。

阿謝覺得那兩個字有些諷刺,嘴角勾了勾,看着他有些發抖的肩頭,把懷裏焐得溫熱的一小包物事放到他身側。

魏然也不敢把額頭磕得很紅,畢竟回去還要見人,但見她手裏不算很鼓鼓囊囊的小包,大約也猜到些,面上又是另一幅為難,“娘子不該……”

阿謝收了嘴角的笑,瞥了他一眼,只把那碎金往前一推,仍慵慵靠了回去,“你還熬得住……魏桓呢?”

虎落平陽被犬欺,這也是意料中的事。

大約免不了要遭些罪,但若能疏通疏通,也會好過很多罷。

阿謝眼皮也不動,不願覺得叫他像是施舍,就又多補了句,“你師徒二人于我有恩,這麽也算不了什麽,陛下若是沒有這個意思……你覺得為何偏偏點了你?”

魏五張了張口,眼睛有些發紅,下。想到師傅佝偻着卻勉強在人前挺得筆直的背影,到底無力拒絕,猶豫了下還是囑咐道,“娘子需得小心……”

“咔”地一聲,車軸被止木卡住了。

阿謝神情微動,冷然掃了眼魏五,魏五也知道已經不能往下說了,把話又咽了回去。

黑黢黢的森然城闕,仿佛是天然的牢籠,阿謝下了車,不再回顧身後的一片燈海未盡。

魏然還是一副小心惟恐她發怒的樣子。

可不是麽?紅帳生香,春宵不當虛度啊。

阿謝腦海中也自然浮現了一副鴛鴦交頸的畫面,然而只是低頭掩口打了個哈欠,其實并不能覺得有一些些的憤怒,反而覺得好笑……不相幹的人罷了,何至于?

可惜魏然叫得早了,不然還能再好好逗逗。

阿謝聞言不由也有些悲憫地看着崔七,崔七被他這一臉認真看得笑了,擺擺手嗤笑道,“他們這嘴片子能翻出花來,你還真信了……”

衆人配合地哈哈笑了過去,不時舉杯敬着崔七,“不醉不歸啊!”

在座的多是貴家的纨绔,自然不愛談時局,因而也對她身份并沒有過多新,不過聊聊我最近得了一把魚腸,你家新收的美人如何雲雲,倒也相投得很。半缸酒喝得賓主盡歡,很快杯盤狼藉,衆人都喝得七倒八歪的,性子急些的比如郭四,不顧大家恥笑,上半場就摟着美人醉醺醺地往別間去了,屋子裏剩不下幾個人。

阿謝也好不到那裏去。

很久沒再這樣一杯接一杯地灌,到底是喝得有點高了。

阿謝沒忘了今日的正事,閉了眼睛定了定神,轉頭再看時,正見着院主扶着美姬顫顫巍巍地朝外走。

她其實還是有些愕然。

原本以為院主不過是酒肉穿腸過……敢情是來真的。她忍不住摸摸鼻子懷疑是不是打錯了主意。

理智勉強還能控制住局面,眼前卻有點發晃了,美人還熱情洋溢,晶晶亮的眼睛觑着她,不時挽着袖子替她布着菜。

總算也有半天是被陪飯的,阿謝有些自嘲的想,算了算了,難得出來放一回風,又是美人盛情難卻,別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了。

對面座中稀稀落落的剩不了幾個人,崔七已經是薄面微紅,還不時的接過嬌俏的美人手裏遞來的酒杯,晶瑩的液體從嘴角滑落之前,美人已拈着帕子替他擦淨了。

她嘴角微勾,低頭正要自己斟一杯,邊上的小美人知情知趣,嬌怯怯地遞了盞盞斟滿的來,“郎君飲這盞熱酒罷。”

阿謝接過來,朝她微微一笑,“怎麽稱呼?”

那小美人嬌羞得低了頭,露出天鵝一樣纖長柔美的脖頸,“都喚妾阿紅。”

“阿紅……”阿謝玩味的低聲念了句,暗道原來還是這位,這才将杯中的酒喝了一半,剩下的扔遞回與她,惹得阿紅嬌羞無限擡眼,把小盅轉到謝令容喝過的那一角,複又低下頭,将紅唇貼上飲盡了。

阿謝勾了勾嘴角,這種未經人事的天真嬌羞,混着風塵中該有的妩媚誘惑,真是我見猶憐啊,可惜用錯地方了。

崔七不知何時将目光轉了過來,看他二人如此這般,不由一怔,随即朗聲大笑,“險些被你騙了”

看着倒像是個雛似的。

阿謝心中一動回過頭,崔七笑得眼睛眯成縫,“啧啧,往後可不敢再拉你來這兒了……頭一遭來就麽會玩,不消三年這院裏的娘子都該叫你勾了魂去。”

阿謝笑笑,索性也學了他們的樣子攬着阿紅在懷中,理了理她鬓邊一绺飛散的發絲,指尖不經意在她耳垂邊劃過,看着美人桃花臉騰得紅了起來,這才挑眉看了崔七一眼,眼中醉色微醺,也不謙虛,只笑笑,“放心,蓋不過你的風頭去。”

崔七見她坦然得過分,倒不由多看了眼,覺得這話味道有點奇怪,也懶得去想,半醉中只覺得面目是很清秀的,倒不由多問句,“怎麽,你年紀小小,也有什麽不醉不歸的心事?”

阿紅柔軟的身子虛虛依在她肩頭,像乖巧的小白兔一樣,可并不會叫人覺得累,飲了一口,阿謝手指一下一下地繞着她的長發,語氣帶着酒後的輕浮與篤定,“跟你差不多。”

崔七瞥了眼咬住瓷杯、将殘酒一飲而盡的阿紅,笑笑,目光仍落回到姓謝的身上,身量雖小,酒量卻也不差,這麽小杯小杯的灌了幾個時辰,其實算起來喝得也不比他們少多少,挑挑眉,“難道也是個又醜又悍的?”

也。

阿謝很篤定一點兒沒聽錯這個字,笑得露出森然白牙,捏着那杯盞的指節微微僵硬,可惜有些人毫無眼色,咬牙切齒道,“何止?我那個又蠢又老又醜又瞎,你的肯定比不了。”

崔七只當她是對那位有多大的怨念,雖被她有些猙獰的表情吓得眼皮跳了跳,倒不由有點兔死狐悲,要不是隔得遠,差點想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不要緊……熄了燈都一樣的。”

阿謝眯着眼睛,勾了勾嘴角,伸手晃晃酒壺已經空了,正要再逗他,聽見魏然似隔着帳子咳了聲,手微微一頓,知道時間已晚,只得略帶遺憾地放下酒盞來,眼神微閃,看了眼若有所思盯着自己的阿珠,笑道,“時候不早,我再牽絆崔兄,美人該怨我不識趣了”。

阿紅适時地湊過來扶住了,阿謝随意伸手捏了捏那粉嫩嫩的臉,正要轉過臉,忽然見阿紅櫻唇無限湊近了自己的雙唇……差一點就全身而退,這會兒親上可不虧大了?側過頭,才想起來忘了前頭撞得的霸道樣子,但也無法,只能硬裝作朝崔七說話似的,“你明天要還能留着命回來,我還在這等你指教啊!”

由着阿紅啄了一口臉頰。

崔七在旁原本之是看着,這會兒見她神情一瞬間精彩紛呈,強掰出這句話來,怎麽不知道是個紙老虎?已經扶着美人笑得前仰後合,一片酒盞碎落在地也顧不得,笑得幾乎岔氣,“我還當你怎麽個來者不拒法!就你這樣,也就該個蠢老醜瞎的孤寡,美人到你手裏也是白瞎了!”

阿謝沒來得及回嘴,眼看阿紅喝得微醺,雙目迷離又有些受傷地要湊過來,當下不再猶豫,攬着美人起身往外走,那不要臉的也已經笑着攔着阿珠湊過來,似笑非笑砸了拳在她肩上,不忘轉頭一臉認真叮囑道,“不許輕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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