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失手
冷眼看那婆子忙不疊退下,貼心地把簾子落下了,高衍這才轉回身,盯着那張熟睡的面龐,嘴角弧度還硬如生鐵。
嘴角上還粘着點雲糕屑。
在禦前就敢這樣。
往日的勤勞不知是串通了底下人謊報……還是如何裝模作樣。
阿謝睡夢中下意識地舔了舔嘴角,唔……這兒的雲糕好吃……忽然覺得唇邊微微發癢,心裏一動,忽然就有點回過味來……不對不對這是哪兒啊!
她被這個認知驚得一下子擡起了頭,她竟然有膽在太極殿睡着了?!
一定是被崔七那厮傳染了啊!這才相處幾日就中毒這麽深了……她以前絕對不這樣不着調的啊……
一睜眼,正撞上聖人冷峻卻有些微妙表情,見聖人克制地攥緊十指,她臉上不由有些挂不住,不至于吧?不就是不小心睡過了被發現了,不用這麽小氣吧?
唉,暖閣裏燒得這麽暖和,又吃飽了,這麽眯着一會兒也是很有可能嘛……
還好她是自己醒來的,不是被人拍醒的,可那婆子怎麽也不叫一聲呢?
“我、我看陛下批奏章批得很專注,就沒好意叫陛下……”
阿謝咽了咽口水,看着那個空了的碟子,有些心虛的把桌上被自己壓皺的卷子攤平了遞給他。
聖人接過來先不看,還是老氣橫秋地皺着眉,“你帕子呢?”
欸?
阿謝絕對一定是沒醒徹底,下意識從懷中掏出一塊帕子,下意識要呈上,對上聖人似乎有些嫌棄的目光,眼珠轉了轉,終于醒悟。
她臉上這會兒騰地紅了,猛地收回手轉過臉去,用那帕子在嘴角一擦……果然沾着幾點雲片糕的渣渣。
她心中如遭雷擊,只想用帕子把臉蒙住不想見人了。
難怪聖人一直盯着她的嘴角。
本來以為只是睡着了……結果居然還頂着一臉星星點點糖糕渣渣,極其認真地把作業交了……她想起來都覺得沒臉,還能更蠢一點嗎?
“你不是手工極好?怎麽還有這樣的素帕。”
聖人目光也随之轉過來,聲音平淡毫無波瀾。
阿謝心中一個咯噔,餘光這才落到那光絹帕子上,她差點沒手一抖。
竟然是這條。
這會兒顧不得嫌那烏鴉的帕子幹淨不幹淨了,阿謝僵硬地咽了口口水,嘿然胡扯了一句,“啊那個……看得那些花裏胡哨的多了,也想換換口味麽……”
這會兒該慶幸他那破帕子上頭什麽紋樣也沒有了,要是有個什麽,分分鐘能給她定個私相授受的罪名……為了這才沒敢放在屋裏,誰知道就有這麽個岔子。
阿謝偷偷瞟了眼聖人,見他确實沒有起疑,雖有些松了口氣,還是做賊心虛地把話題轉開,“答得不好……請陛下指正。”
左右都是火坑,唉,先跳一個不那麽容易死的好了。
這一訓足足就是三個時辰。
阿謝垂頭喪氣的回到嘉福殿,果然她就不能做一點不道德的事……不就是上次讓崔七頂着吻痕去當值,害他被崔相打得十多天起不來床嗎……現世報這麽快。
門口守夜的婆子也抱着袖子頭一歪一歪的,她也不欲叫醒人,徑直往裏走,就聽見一聲聲節奏感極強的呼嚕聲。
阿謝有點楞,半晌反應過來是撿回來沒幾天的大白。
走過去看一眼,看見大白已經睡得四腳朝天,不由搖頭瞪了一眼。
大白睡得死沉死沉的,當然不能對她這一瞪有什麽反應。
阿謝卻忍不住嘆氣,唉,都是被這小東西開頭那溫順的模樣給騙了。
前兩日她一回來就猛地往她懷裏鑽,搖尾巴搖得那叫一個歡實……這才裝了幾天可憐巴巴的樣子,就原形畢露了。
就不能敬業一點多裝幾天嗎……
阿謝無力扶額。
每天睡這麽久,也不知道怎麽就還那麽能吃。頭兩天以為他是沒人照顧餓的壞了,所以吃得……多一點兒。
結果越吃越多啊!
每天盆裏的水糧能剩一點那才怪了,眼看着跟充氣球一樣胖起來。
早上她出門還沒呼嚕呼嚕地睡着,她回來的時候已經睡得死死的,阿謝簡直覺得自己供了個大爺。
沒辦法,誰叫是自己撿回來的呢?
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有人來了也不知道汪一聲,這心大的樣子也不知道是像誰。
阿謝幾乎有種想踹這貨一腳,看看他還能不能感受到一丁點兒動靜,有點狗生的覺悟。
到底只是皺眉,算了反正養着他也不過多口糧食,本來也不指望能幹什麽。
阿謝對着鏡子慢慢地把頭發拆了,那篦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梳着,屋子裏靜的連炭火聲也沒有,她忽然對着空氣淡淡開口,“你不該來這裏。”
燭影微微晃了晃,花窗外慢慢映出個人影來,阿謝擡頭看了眼,篦子不知怎麽就卡在頭發裏了,挑眉。
“是你。”
影子嘶啞的聲音仿佛是被烈火燒灼過的喑啞,“娘子事忙。”
阿謝聽得出她話中若有若無的嘲諷,也不以為意,勾唇笑得動人,“我能知道的,已經都交給婆婆了,再要多,也沒有了。”
影子仿佛笑得微微發顫,“娘子何必自謙?這不是才從前頭回來麽?”
阿謝微垂的雙目輕輕眯起,在燭影下投射出一圈小小的陰影,微微一頓,下意識捏住手裏的溫熱的篦子,慢慢答道,“他比想象的更謹慎。”
婆子不為所動,那聲音仿佛可以瞧見她的理所當然,“以娘子之能,豈會不知要如何才能更進一步?”
阿謝仿佛聽見什麽笑話似的,被逗得噗嗤笑了,“婆婆對我未免自信太過……”
高衍。
如何……更進一步麽?
微黃的燭光下,那張臉分明一點點冷下來,聲音卻還是似笑非笑的。
婆子也不以為意,似聽不出她暗藏的不快,或者只是懶怠理會,聲音還是似帶着若有若無的譏诮,“我只怕娘子在蜜罐裏頭泡久了,忘了眼下的情形了。”
阿謝也懶得看她,只攬鏡對鏡中明亮的笑靥勾了勾嘴角,“我這麽寬容,豈會為一個亡母斤斤計較啊?”不等她開口,阿謝又不鹹不淡道,“再者,有婆婆在一日,我也不敢覺得能高枕無憂了。”
頓了頓,覺得她着懷有些耳熟,想起那烏鴉來不覺挑眉,忽然想起來問一句,“謝氏當年盛極一時,難道果真就只剩了婆婆一人麽?”
那頭也靜了靜,才慢慢答道,“你心裏難道不清楚?”
阿謝被她這話堵得,倒是也說不出話來,半晌不欲再提,便伸手拉開小屜,将那帕子從花窗裏遞出去,“婆婆看,這人像可還有哪裏能改進的?”
婆子依言接過手中,借着屋中燭光看了眼,老朽雙目似有感嘆,半晌才慢慢回道,“對着畫像能做成這樣,已經很好了……我沒有什麽再能教你。時候不早,你早些歇息,我也該回去了……等你的好消息。”
阿謝聽着她的腳步聲慢吞吞慢吞吞地挪出去,這才微微擡了擡窗戶,看見她即将消失在長夜裏的佝偻的發福背影,慢慢把窗臺上那塊帕子收了回來。
阿謝抱着雙手靠着窗站了會兒,固執的不肯轉身把窗戶阖上。
嘴角的弧度一點點卸下來,她終于轉過身,重新插上窗銷,走到繡架邊上,在廢料裏頭翻了一陣,翻出塊微微泛黃的夾棉布,翻過來反面,是淡淡的不起眼的小字。
這些暗語,連普通朝臣也不一定明白……如果像崔相這樣的級別,看見了,想必會怒不可遏吧?
阿謝想了想,又仔細地把那廢料折好,胡亂地塞了回去。
天才蒙蒙亮。
崔七打着哈欠,一瘸一拐地遠遠的牽着馬從草場邊緣走來,看見她新換了一身灰綠色的窄袖袍跨,手中端端正正握着的還是那把鹿角弓,對準了遠處的靶心,倒是有模有樣的。
崔七看着到也不有點點頭,代他的老季雖然快六十了,可見還是寶刀未老,教得還挺像那麽回事。
才這麽想着,就聽嗖的一聲,崔七畢竟剛從戰場上回來的人,一個激靈下意識跳開一步,正看見那弓擦着他的小腿過去。
還好他反映夠快。
暗自慶幸之餘,那頭已聽見咯咯咯的笑聲,不由回頭怒道,“大清早地……想謀殺親師?”
這回阿謝也懶得帶着帷幕了,見着他果真不再裝病像兔子一樣往後跳了一下,笑得肚子疼控制不住停不下來。
崔七皺眉,笑,“脫靶脫成這樣還笑得出來?這還是我,換了別人,你早該哭着求太醫去了。“
阿謝原本還有一點點愧疚之心,被他故意喊話叫四周的人再躲遠點小心流矢、只怕誰不知道她射箭水平天下倒數第一似的,登時只想白他一眼,不再理他,拿着自己的小弓射着玩。
崔七摸了摸鼻子,這次不知怎麽的倒是沒多嘲諷她,哼了聲從她手裏接過弓來示範,“你看着……吸氣繃住勁,別抖,千萬別抖。”
阿謝理解得很快,答應的好好的,照他說的試了次,果然就準得多了。。
崔七一看是三環,高興壞了,差點就拍着她的肩說好好好有悟性,阿謝看着他激動不能自已,一如既往的誠實地潑了冷水,“嗯……你仔細看看……”
崔七一愣,仔細看去,可不是三環?就是……是隔壁靶的三環。
不由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