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呂布篇(二)

年宴,加上今年這一次,我已經參加了兩回。可每一回都沒有給我留下什麽好印象。第一次參加的時候,我親眼看到靈帝被殺,他死去的樣子至今還會讓我做噩夢,每晚必須有人陪着才敢入睡。

而這一次——

我看着被董卓攬在懷中的漢獻帝,他年紀不大,個頭只到董卓腰帶處。他對董卓厚顏無恥站在旁邊,和他一起接受百官朝拜不敢怒言一句。甚至在宴會上,董卓都敢坐在漢獻帝旁邊的位置上,雖沒有大膽的直接坐了帝位,但那也是主座之一。而漢獻帝,則被董卓以年幼困乏派遣小黃門帶走了。

文武百官敢怒,卻被董卓下垂首的呂布掃了一眼後,不敢言語。

董卓很開心,手拍在臃腫的身體上,揮手道:“年關過,衆位無需多禮。”他一副主人嘴臉,比當初的彌勒佛何進還要讓人覺得惡心。

最起碼人家何進心沒有大到窺探帝位,人家只是想讓妹妹生的孩子上位,自己做個大将軍看顧着皇帝。董卓倒好,跟漢室半天關系沒有卻想要做皇帝,真敢想。

看着他,擺在面前的是美味佳肴也味同嚼蠟,再美的侍女在大殿內抛袖舞動,看見董卓那副垂涎的嘴臉,也能變成柳下惠坐懷不亂。

董卓不管百官如何,他只要自己舒坦了就好,低頭看了眼下垂首喝悶酒的呂布時,突然問道:“不知那位是張府的郎兒,張謹啊。”

我是代替張布來的,被安排的位置是在呂布斜對面,隔了幾位文官大臣大殿內的末座,擡頭就能看清呂布一臉愕然的看向董卓的樣子。他皺眉,猛地扭過頭來擔憂的看向我。

我起身,作揖道:“鄙人便是張謹。”

“哦~你便是拜入盧尚書門下的張謹啊。”

董卓不知道想做什麽,喝了口酒,擡手朝我招了招道:“你且上前來,讓老夫一觀。”

我乖巧的走出去,大大方方來到董卓面前讓他看個夠。

董卓扶着胡須眯着眼,贊道:“小郎君風流倜傥,不知郎兒庚齒多少?可有婚配?”他這話說完,我仿佛看到了曾經這般問過我的何進,整個人都不好了。

呂布聽後立馬起身,作揖道:“董大人,謹郎志學(15)之年,過于年幼,不宜參政。”

呂布幫我開脫,可董卓的意思明顯不是想讓我入朝堂做他的助力,他跟何進一樣!是想要跟張家結親!真是醉了!為什麽人人都想招我做女婿?穿男裝怪我咯?長得白就是好看怪我咯!回城我就把自己曬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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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卓被拒絕很不爽,看着呂布微微皺眉,他道:“怎麽,老夫想為孫女招個女婿也不成?”

整個大殿內鴉雀無聲,只有呂布低頭一聲聲道:“謹郎太過年幼,還望董大人三思。”

董卓看着呂布,呂布看着地,我看着他倆僵持着。

突然,董卓摸着胡須哈哈大笑起來道:“哈哈,是老夫太過心急了些,董白還年幼,不着急,不着急。張謹拜入盧尚書門下,雖未過孝廉,卻有大才,以後便跟在奉先你身邊,為你分憂如何?”

呂布一聽,擡起頭來感激的看着董卓,忙答:“多謝董大人。”

“你我二人何須這般生分。”

“是,義父。”

他們倆是開心了,可苦了我這個當事人。董卓沒給我一點兒拒絕的機會,就這麽把我強塞進給了呂布!

分個鬼憂啊!你确定不是把我送去給他暖床的!

“怎麽,張謹可是覺得老夫安排的不好。”董卓見我半天不答話,視線掃向我。

呂布立馬出來将我腦袋按下去,幫我答道:“謹郎只是太過高興了些,才忘記感激義父再造之恩。”

啧。

我低頭看看呂布桌上的酒杯,計上心來,我道:“謹心中愉快,求董相賜酒一杯。”

“可,賞。”

董卓揮手,立馬就有侍女端着酒,恭敬的送到我面前。我取酒,一步步走向董卓,将就恭敬送上道:“謂座末者得酒,獻此酒。”

董卓見我又将酒送了回去,怒問道:“張謹啊,你竟敢将老夫送出去的酒又送回來,這是何意?”

我答道:“謹一無官職二學識,只有借物奉上,以表心意。”

董卓沉默一會,突然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好好好,老夫喝了你這杯酒了。”

“董相且慢,謹借酒,先敬董相一杯。”我直接取了呂布的酒杯,轉了個方向避開了他喝過的那面,以長袖遮擋,先幹為敬。但實際上我根本就沒喝,只是做了個喝的樣子。酒液完全沒碰在我唇上,放杯時,我用手掌擋住杯口,那杯酒怎麽拿來的,怎麽回去的。呂布發現,也當沒看見。

董卓喝下了我呈上的酒,完全不知道我那句“謂座末者得酒”是在諷刺他。這句話在《蘇氏演義》中,是用來說人貪得無厭的。董卓先将貪婪(酒)賜予我,然後,我又将貪婪雙手奉還給他。他将酒喝下,不就等于承認自己貪婪了嗎?

可惜在座的人無人知曉蘇鹗著的演義,畢竟他是個唐朝人。

嘲諷了董卓的快樂,無人能和我一同分享。

董卓喝完拍掌道:“來人啊,給張謹賜坐,就……在奉先身邊吧。”

我看着侍從拿來酒菜放在桌上,取了軟墊放于呂布身旁。暗地嘲諷董卓結果換來了與呂布同座,我的內心跟嘩了狗一般。

這頓飯吃得太心塞了!

“謹郎來,試試這個。”

呂布頻頻向我獻殷勤,不是加菜給我,就是夾肉給我,沒一會我眼前就堆滿了食物。我看着還不打算停手的呂布,低聲問道:“呂将軍你看中謹哪兒?謹改還不成嗎?”

呂布維持着兄友弟恭的畫面給外人看,低聲答道:“謹兒聰慧,布不願欺瞞你。布身邊欠缺賢內助,布若能得你,必是一大助力。謹兒想要數不盡的榮華富貴?還是疼愛你的夫君?或者……如董卓這般的權利。”

呂布雙眼注視着董卓,或者該說他屁股下的那個位置,他想要,他想往上爬的心讓我抖了一下。

權利眯了他的眼,他這般性格的人會中連環計,不正是看到了能推翻董卓,擁立漢獻帝的機會嗎?!他精明,可千算萬算沒有算到人心,王允身死,貂蟬一心坑他,再加上董卓部下的內亂,他才兵敗,不得不離開長安,最終命損白門樓。

“只要你在布身邊,盧尚書……不就是手到擒來的了。”呂布低聲自言自語,酒一杯杯不停的喝下去,說的話也越來越大膽了起來,“盧尚書在,漢獻帝不就……”

“你醉了。”我連忙打斷呂布的話,生怕這家夥醉酒後口無遮攔。萬幸大殿歌舞聲掩蓋了他的聲音,只有我一人能聽見他的嘀咕。

呂布将手搭在我肩膀上,對我耳語道:“三日後,布再細細講來。”說完,他晃悠悠站起來,睜着眼說瞎話道:“義父謹郎醉了,布送他。”

董卓眼睛全在舞動着腰身的女子身上,敷衍的揮揮手道:“去吧。”

呂布将我拽出大殿,怕我掙紮,對我耳語道:“乖點,布帶你去見一個人,絕不會再行那事了。”

“你發誓。”

“布發誓,若是騙你,死于亂軍之中。”

古代人很迷信,聽他這麽說,我終于放心了一些,跟着他出了大殿,被他一路帶往一處偏僻的院落。一進去,我便看見早已等在院中的人。小男孩穿着華麗的服飾坐在階梯上,他将地上的石頭撿起扔進池塘裏,石子掉落入水中,發出一聲聲撲通撲通的響聲,在這偏僻的毫無人氣的小院落裏顯得有些詭異。

呂布放開我的手腕,快步上前單膝跪在那孩子面前道:“布來遲,讓君上久等。”

“呂布!”小男孩見呂布面露高興,直接從階梯上蹦下來撲向呂布,他雙手抱着呂布的脖子蹭了蹭,倆人關系看上去很親密。

“君上,布帶來了個人。”呂布說着,半蹲在地上扶着那小男孩,回頭看着我,介紹道:“謹郎這是君上漢獻帝劉協,君上這位便是拜入盧尚書門下的張謹,您不是說想盧尚書了嗎?盧尚書布無法帶來,但他門下弟子布為君上請來了。”

年幼的漢獻帝抱着呂布的脖子看着我,問道:“你便是張謹?”

我作揖答道:“君上,鄙人便是張謹。”

“盧尚書可能回來?”

我看着眼中帶着些期望的小劉協,想起今日董卓所作所為。我搖搖頭,怕隔牆有耳并不敢直接答他的話。呂布見此情況才發覺自己大意,小聲問道:“君上你可甩了那些小黃門?”

劉協點點頭,一副快來誇獎我的表情,他道:“我跟他們說想玩捉迷藏,趁着他們捂着眼的時候,跑出大殿來這裏的。”

呂布聽後點點頭,對我道:“謹兒有話但說無妨。”

我看着這兩一大一小期望的視線,竟然心軟了。

“董卓其心可誅,可他位居高位手掌大權,而君上身邊空虛,硬與他對上,實在是……太過危險。謹知君上心中苦悶,但不可貿然行動,請君上蟄伏。忍一時之快,方能築成萬裏長城。”

劉協雖然年幼,卻好似聽懂了我的話,對我問道:“張謹你是我這邊的嗎?”

“……”我不敢回答劉協,只能沉默以對,看着他閃耀着希望的雙眼漸漸沉入死一般的寂靜。

“謹……會盡力。”我終究還是無法看着一個孩子想個傀儡般活着。

劉協上位的時間太過倉促了,他母族不顯赫,自身又太過弱小。靈帝若能再活一段時間,讓劉協羽翼豐滿些,也不至于讓他被個董卓死死制住。

劉協聽後露出笑臉來,放開呂布撲進了我的懷裏,抱着我的腰開心道:“有張謹你在,我便安心了。”

我仿佛被大錘打中了腦袋,腦袋中發出嗡聲,整個人僵硬住。

我總是跟趙雲說這句話,卻從未想過這句話的魅力這麽大……

我輕輕撫摸着劉協的腦袋。如果我不是有着自己的目地,将小劉協帶回山中城有誰能攔得住。他只有跟我走,才能躲開董卓躲開漢室,像個正常的孩子那樣成長起來。等他羽翼豐滿,可攜我城中的兵打回來,取回屬于自己的一切,然而……我卻無法幫他。

與劉協分開後,呂布的話給了我很大的感觸。

“君上只是個孩子。布在他這般年紀,還只知道打架,每日吃喝睡,從不問外事,從不想有誰要害布。”

是啊……我在劉協這般年紀只知道玩,天天出門耍的跟個瘋子一樣。

“謹兒,三日後你可莫要爽約了。”呂布将我送回了張府。

三日後,我按照約定來到了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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