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疏長喻是知道景牧跟着他的。

但那又如何?他跟着自己, 自己便務必要搭理他?

說實話,疏長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氣是從何處來的。

他便覺得心中郁結, 郁結之中又有些被誤會了的委屈。這些情緒交織在他心裏,又讓他覺得莫名其妙,平白生出了煩躁。

他便幹脆徑直往前走, 絲毫不搭理那罪魁禍首。

他身後的景牧心中也有些委屈——我出門辦案,恰好遇見你在喝花酒。我尚未生氣呢, 你便先跟我發脾氣?

但疏長喻生來就像是專門克他的。他就算是再大的怒火,遇見了疏長喻, 便會頃刻土崩瓦解,片甲不存。

想必那些前朝沖冠一怒為紅顏的昏君, 跟自己也是同樣的心态。

疏長喻便就這麽拖了個尾巴, 一路走出了春水巷,到了長寧街。

長寧街兩側盡是商鋪,也是熱鬧得緊。疏長喻此時便累了, 暮花天腿上開始有些發軟。恰好路邊有家茶攤,疏長喻心道不該同自己怄氣,便去那個茶攤坐了下來。

景牧緊跟着, 抱着酒壇子坐在了他的左手邊。

“老板, 兩碗龍井茶。”不等疏長喻出口, 景牧便吩咐道。

疏長喻皺眉看他。

“少傅有所不知, ”景牧此時全然沒了方才青樓裏的冷凝,面上笑得如沐春風,湊上來道。“我微服出來過幾次, 這家茶攤的龍井,和宮裏的不遑多讓。”

說話間,那老板就已将茶放在了桌上。景牧一邊将銀子放在老板手上,一邊将其中一碗拿到疏長喻手邊:“少傅嘗嘗?”

疏長喻冷笑:“怎麽,現在不繼續同我板着臉發脾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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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沖少傅,我那是……”景牧笑着解釋道。

疏長喻只抿着嘴看他。

“我知錯了。”景牧從善如流。

疏長喻這才垂眼,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怎麽樣?少傅?”景牧笑眯眯地湊過來問道。

疏長喻微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少傅,”景牧這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道。“你今天,去青樓幹什麽呀?”

疏長喻挑眉:“與你何幹?”

“我……”景牧撓了撓後腦勺,接着嘟哝道。“我也就是問問,少傅不說,便算了。”說到這兒,他也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說給誰聽一般,接了一句道。“我自己去查便是。”

查查查,進個大理寺,你還真不得了了!

疏長喻冷臉,不情不願地解釋道:“不過就是為了方餘謙那事。”說到這,他補充道。“此人是個可用之才,這麽平白殺了,屬實可惜。”

這個答案讓景牧頗不滿意。他小聲嘟哝道:“管他幹嘛呀……”

“嗯?”疏長喻皺眉。

“我是說,這點小事,日後便交給我便好。”景牧正色道。“少傅便不必親自去那污穢之地了。你看那煙花女子,個個如狼似虎的……”

交給你?你是我的誰,我便要把我要做的事交給你?

他後頭的胡言亂語,疏長喻更不想聽。他便兀自端起那茶碗,又喝了一口。

景牧見他不理自己,便話鋒一轉,又問道:“這茶好喝吧?少傅,這長寧街我可是熟悉極了。隔幾個攤子去的那家馄饨,實為京中一絕!……”

疏長喻聞言看向他,問道:“你前世微服私訪,就專門訪這些來的?”

“也不全是。”景牧微微一笑。“不過卻也要将這些去處記下來,好帶少傅來吃。”

訪這些小吃酒樓,也比前朝那些借着出訪而尋花問柳的老色胚們好。

疏長喻聞言卻不置可否地道:“你倒是厲害,連我要重生的事都預測到了。”

景牧笑笑,沒說話。

他心道,那可不就是嗎?自己多活那十來年,唯一的目的,就是讓他重生。

如今,這個人就好好地坐在他的面前,喝着他專門為他尋來的好茶。

景牧一瞬間覺得,連此時落在自己身上的陽光都溫暖得不同尋常。

——

疏長喻喝完了茶便要回府,被景牧硬是給拉住了,非要讓他陪自己再去旁邊的小攤裏吃碗馄饨。

疏長喻擰不過他,不願在街頭拉拉扯扯,便任他扯着去了。

“老板,兩份馄饨,其中一份不要香油,多放香菜,再加些醋。”景牧一按着他坐下,便揚聲對馄饨攤的老板吩咐道。

疏長喻看着他。

“嗯?”他注意到了疏長喻的視線,轉過頭去看他。“怎麽啦,少傅?”

疏長喻道:“沒什麽。”不過是有些詫異,景牧竟将他的口味摸得那麽清楚。

景牧見他不問,便只笑了笑,并未主動開口解釋。

待那熱騰騰的馄饨端上來,景牧便先将那份多加了香菜和醋的推到了疏長喻面前,又拿茶水細細地擦了筷子,塞到他手裏。

疏長喻生在武将世家,自小瑣碎的事便是親力親為,從不假于人手。故而景牧這般面面俱到又順理成章的服侍,讓他覺得頗為別扭。

“你……”他手裏拿着景牧擦過的筷子,開了開口又不知怎麽說。

“嗯?”景牧看他拿着筷子不動,擡眼看向他。景牧頓了頓,便笑起來,解釋道。“這樣的路邊小攤,衛生上都不大講究。筷子用前,當擦一擦的。”

不知怎的,許是此處太過簡陋,疏長喻竟覺得景牧的笑容有些亮得晃眼。

晃得他胸口都砰砰地亂跳。

他若無其事地垂下眼,夾起一個馄饨送進嘴裏。

景牧沒動筷子,滿懷期待地盯着他的反應。

那馄饨皮薄得透亮,疏長喻輕輕一咬,便破開了,溢出了裏面汁水四溢的餡兒。那餡應當是羊肉剁的,卻沒什麽膻味,和那秘制的湯料混在一起,便是滿口四溢的鮮香。

疏長喻從沒吃過路邊攤上的食物。這馄饨雖說不比家裏宮中做得精細,但自一股渾然天成的美味。相比之下,反倒是宮中精致的食物落了窠臼,相比之下,便相形見绌了。

疏長喻一時沉浸在這馄饨的美味中。

他總算是知道前世那幾個避世的老臣,為什麽放着大權在握的高官厚祿不要,非要做那雲游四方、吃遍天下的老饕了。與這般美味比起來,那滿天下的權力財富,算得了什麽呢?

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便見景牧正托着下巴,雙目灼灼地看着自己。

他皺眉:“看什麽?你自己碗裏沒有?”

景牧只是笑。

疏長喻自是不知,自己此時光澤濕潤的嘴唇看起來有多麽可口。他更是不知,自己平日裏淡泊又疏離的神色,此時有怎樣的鮮活和驚豔。

這些落在景牧眼裏,不亞于金銀珠玉落在吝啬鬼的眼中。

景牧愉悅地垂眼,也往自己口中塞了個馄饨。

這路邊攤上的馄饨,雖說一碗只要十來文錢,但分量卻大得很。疏長喻飲食向來節制,最後剩下五六個,實在是吃不了,便放下了筷子。

坐在對面、早就吃完了的景牧見他的動作,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碗。

疏長喻正眯眼擦着嘴,看起來頗像只飯飽後舔爪的貓。景牧喉結上下翻滾了一下,沒有出聲。

“怎麽了?”疏長喻問道。

景牧頓了頓,低聲道:“沒吃飽。”

疏長喻聞言一愣,接着就笑出了聲,道:“所以你便這般盯着我?我又不是不讓你吃,你要沒吃飽,就……”就再去要一份。

可不等他話說完,景牧便眼睛一亮:“謝謝少傅!”

話音沒落,手便伸了過來,利索地端走了疏長喻面前的碗。

“你……”疏長喻愣住,就看着他端過自己的碗,便将裏面的馄饨吃光了。

哪……哪有兩個人共食一碗的道理?

疏長喻就怔愣地看着景牧将他碗裏的食物一掃而光,又就着他剛才用過的碗沿,依依不舍地喝了口湯,神情滿足地去找老板結賬。

疏長喻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起身走過去便攔住景牧。

“你我二人出來吃東西,哪有讓你付錢的?”疏長喻道。

他也不是非和景牧計較這十幾文錢,但方才景牧一番熟稔自然的動作,讓他隐約覺得自己作為一個長輩的權威受到了撼動一般,隐約自心中起了些酸中帶甜的奇怪情感,讓他頓時如臨大敵。

這般舉止親密,又讓對方付賬,自己這……成什麽體統了?

景牧并沒讓他得逞,将一塊碎銀放在老板手裏,找零都沒要,便推着他往回走:“是我非讓你陪着我吃的,該我結賬。”

“我是長輩。”疏長喻強調道。

“是。”景牧回答得頗敷衍,又将那杏花酒抱起來,笑道。“方才見少傅喜歡,我就買了一壇,送給少傅。”

居然還給我送東西!

疏長喻心中奇怪的感覺更盛,眉頭都擰了起來。

景牧見他這樣,連忙道:“少傅要覺得過意不去,便也給我買些什麽吧?”

疏長喻聞言才松了口氣,問道:“你要什麽?”

話問出口他才覺得不妥——哪有自己給人送東西,還問人家要什麽的?

景牧環顧了一遭四周,嗯了一聲,道:“少傅給我買串糖葫蘆吧。”說着,他笑道。“方才吃多了,有些撐,想消消食。”

此時,暮色四合,周圍商鋪都亮起燈來。四周熱熱鬧鬧,比天上的星河還亮堂。

作者有話要說:  講真,我人設裏的疏丞相,翻雲覆雨,心冷如鐵,玩弄乾坤于鼓掌之中,把那江山颠來倒去,天不怕地不怕。

結果寫出來,越寫越傲嬌……我都控制不住的那種,疏丞相就自己奔着傲嬌的方向,頭都不回,一路狂奔。

可能,這就是愛~情~叭~

……好吧,我就是在給我自己崩人設找借口。好好的帝王丞相雙黑化,寫成了忠犬大傻狗和傲嬌玫瑰花←_←

明天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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