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狹路相逢
榕城郊外數十裏的山路上,馬蹄得得響個不停,拉動着身後馬車又快又穩的前行。
趕車的老者身形消瘦,看上去弱不禁風,似乎連手裏的馬鞭都握不住,随時要掉下去的樣子。
但即便如此,馬車卻始終行駛的十分平穩,連路上的石子都很少碰到。
蘇箬芸倚在車中閉目養神,一旁的小丫頭瞪圓了眼睛,兩頰鼓鼓,顯然有些氣惱。
“咱們到底什麽時候去京城啊,不是說快了嗎,怎麽還在這山溝溝裏呆着啊!”
蘇箬芸卻仿佛睡着了一般,連眼皮都沒擡一下,更別說答話。
“喂!”
小丫頭伸手推了她一下:“你倒是說話啊!”
“小雅。”
車外的老者輕聲喚道:“小姐定是累了,你就讓她好好睡一會兒吧。”
“睡?她睡着了才怪呢!分明是裝的!”小雅說着又戳了蘇箬芸一下。
蘇箬芸素手一擡,手腕兒一翻,小雅的胳膊立刻被扭成了一個詭異的弧度。
“還鬧嗎?”她睜開眼輕聲問道,輕柔的聲音中帶着幾分慵懶。
“不鬧了不鬧了!”小雅哭喪着臉說道。
蘇箬芸這才放開她,倚着車壁懶懶開口:“茶。”
小雅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撇了撇嘴一邊倒茶一邊對車外的老者嘟囔:“箬芸又欺負我,莫叔你也不管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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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安嘿嘿一笑,馬鞭輕抖趕着馬兒躲避迎面騎馬而來的一個年輕人。
那年輕人卻一扯馬缰,竟直直對着他們的馬車而來。
蘇箬芸剛剛接過杯子遞到唇邊,冷不防馬車忽然停下,身子一傾手上一抖,杯中茶水立時灑了一身一臉。
莫安好不容易停穩了車,就聽車中傳來一陣歡快的笑聲。
小雅看着眼前難得臉色有些僵硬的蘇箬芸,抱着肚子笑的直抖。
“我……我認識你這麽多年,還是頭一次看你這麽狼狽……哈哈哈哈……”
莫安緊張的回頭看向車內:“小姐你沒事吧?有沒有燙到?”
“沒事。”
蘇箬芸已經迅速恢複了平日裏的模樣,用帕子擦淨了臉上的水漬,坐直身子隔着車簾回答。
車外那攔路的年輕人此時翻身下馬,抱着一個四五歲的孩童疾步走到車前。
“老丈,不知車上是否帶有金瘡藥?可否借來一用?”
明明是求人幫忙,但語氣卻十分生硬,顯然并不習慣這般求助于人。
這年輕人也就十六七歲,身形挺拔容貌俊朗,身上披着雪青色織錦鬥篷,華貴異常。
但那鬥篷的前胸處此時卻染上了大片的血跡,并且還有繼續擴大的跡象。
被他抱在懷中的孩童小臉兒蒼白,左腿一道寸餘長的傷口正汩汩的流着鮮血。
孩子昏昏沉沉,時不時發出幾聲微弱的哭聲,顯然已經失血過多,過不了多久就會徹底昏死過去了。
“老丈?”
見眼前的老者不答話,齊铮又喚了一聲。
莫安回過神來,神情有些糾結:“這……”
有倒是有,但是……
“怎麽了?安叔?”
車內傳來嬌柔婉轉的女聲。
“小姐,”莫安緊張的握着馬鞭:“有……有個受傷的孩子……”
按理說他不該管這些事的,應該直接拒絕然後帶着小姐他們離開的。
可是……這孩子才四五歲大,實在是……讓人不忍。
車簾輕響,兩個年輕女子戴着帷帽一前一後走了下來。
看上去像是誰家的小姐結伴出游,卻又有些不像,因為只有一個車夫跟随在側,并無其他丫鬟随從。
小雅走上前去,看了看被齊铮抱在懷裏的孩童。
“傷的倒是不算重,不過這血要是一直這麽流下去,估計不等走到榕城就要死了吧?”
女孩子聲音嬌甜清脆,帶着幾分好奇,卻并沒有同情憐憫。
齊铮看出那老者作不得主,将目光轉向說話的小雅。
“不知姑娘可有金瘡藥?”
“有啊,”小雅脆聲答道,“不過不給你用。”
齊铮眼裏的驚喜還沒來得及湧現就沉了下去,神情肅然:“還請姑娘看在這孩子年幼的份兒上,施以援手。”
“他年不年幼與我何幹?我又不認識他。”小雅撇嘴。
齊铮抱着孩子的手緊了緊,又看向一旁的蘇箬芸。
蘇箬芸上前兩步,走到近前,掀開他懷中孩童的褲腿兒看了一眼。
“小冉,水。”她伸手道。
小雅一怔,旋即跺腳,轉身去車上取了一個水囊,不情不願的塞了過來。
幹淨澄澈的水流從水囊中緩緩流出,少女動作輕柔而又熟練無比的給昏沉的孩子清洗傷口。
縱然手上動作再輕,對年幼的孩子來說仍舊是痛到不能自已,神志清醒兩分,抽噎啼哭起來,身子也開始掙紮。
蘇箬芸擡手按住:“別動。”
語氣并不溫和,但少女特有的輕軟語調還是讓這兩個字聽起來舒心悅耳。
懷中的孩子怯怯的擡眼看了看這帶着帷帽辨不清形容的人,抽噎兩聲果然安靜下來。
“藥。”
蘇箬芸再次對小雅伸手。
小雅氣得直瞪眼,從袖中掏出一個藥瓶,卻并不遞給她,而是看向抱着孩子的齊铮。
“一千兩!”
一千兩?
齊铮一怔,旋即有些惱怒。
但他素來不屑與女人争吵,自然更不會做出什麽不得體的舉動,只是再次轉頭看向蘇箬芸,似乎認定她才是那個最終能夠做主的人。
“你不用看她!”
小雅兩眼瞪得鼓鼓:“這藥是我的,我不給想你她也沒辦法!一千兩,有就有沒有就拉倒!”
齊铮仍舊不理會,只死死地盯着蘇箬芸。
蘇箬芸退後一步搖了搖頭:“她說的沒錯,這藥确實是她的,不是我的。”
小雅得意的揚了揚下巴:“怎麽樣?一千兩,到底用還是不用?”
齊铮抱着孩子的手再次緊了緊,眸光微沉:“我随身沒帶這麽多銀兩,但我的家仆有。他們就跟在後面,約摸再過半個時辰就能趕來。能否麻煩姑娘先給這孩子上藥,等我的家仆趕來了再把銀子給你?”
“半個時辰?誰有那閑工夫等你啊?我們還急着趕路呢!”
“再說了,你說你的家仆在後面,我哪知道是真的假的?”
“萬一後面根本就沒有人,我這藥都給這小家夥兒用了,難不成還能再收回來?”
“還有還有,要是你反悔跑了怎麽辦?我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加上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家,還能追的上你啊?”
“就算追上了,你好意思跑,我們也不好意思欺負你這麽一個帶着傷患的人啊!”
“你該不會就是看我們好說話,所以想用完藥再賴賬吧?”
齊铮額頭青筋微跳,實在是看不出眼前的人哪裏是弱女子,更看不出她有什麽不好意思。
“在下雖算不得富貴滔天,卻也不至于賴這一千兩的銀子。”他沉聲說道。
“現在說得好聽,究竟如何誰知道呢。”
小雅撇嘴,目光在他身上來回掃視了一圈兒,擡手指了指他腰間的玉佩:“我看你這玉佩不錯,不如就拿它抵銀子吧。”
齊铮臉色一沉,斷然拒絕:“不行!”
小雅哈了一聲:“愛行不行!不行拉倒!誰求着誰啊?我們走!”
說着轉身就向馬車走去。
蘇箬芸看了那孩子一眼,又看了看一直盯着孩子的莫安。
莫安神色雖是不忍,卻并未再說什麽,搖了搖頭嘆口氣轉過了身,蘇箬芸見狀便也跟了上去。
齊铮咬牙,低頭看着懷中孩子蒼白的小臉。
就在幾人剛剛說話的工夫,孩子清洗幹淨的傷口又已經流出了不少血,并且絲毫沒有減緩的趨勢。
等不及了,無論是趕去榕城,還是等着身後的家仆趕來,都已經來不及了,再不止血他一定會死掉的。
“給!”
他一把拽下腰間的玉佩扔了出去,卻并不是扔給小雅,而是扔給了小雅身後的蘇箬芸。
蘇箬芸回身穩穩接住,腳步停了下來。
走在前面的小雅聽到動靜,回過身來得意的一笑:“這還差不多。”
說着擡手将藥瓶丢給了蘇箬芸。
蘇箬芸接過藥瓶,将玉佩收了起來,走回孩子身邊,輕而穩的将藥粉均勻的灑在他的傷口上。
清涼的感覺減緩了傷口的疼痛,孩子皺成一團的眉頭頓時舒展很多。
“這金瘡藥的效果很好,止住血後傷口一時半刻不會有什麽問題。但是你們路上最好不要太過颠簸,不然再好的藥也是無用。”
蘇箬芸邊說邊便将瓶子蓋上,把剩餘的藥粉連着瓶子一起塞在了孩子的懷裏。
“多謝。”
齊铮點頭說道。
“客氣。”
蘇箬芸轉身準備離去。
“姐姐!”
受傷的孩童忽然掙紮起來,小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
“姐姐救我!他是壞人!”
孩子哭着喊道。
齊铮沒想到他會忽然掙紮,手上一個不穩險些将他扔到地上,臉色也再次沉了下來。
孩子哭喊着抓着蘇箬芸的袖子不肯放手,蒼白的小臉上滿是淚痕,好不可憐。
蘇箬芸看了看自己的衣袖,稍稍用力将其抽出。
孩子見狀哭得越發厲害,小手在空中胡亂的揮舞着,卻再也抓不到任何東西,只能顫抖着躺在齊铮的懷裏發出嗚嗚的哭聲。
“他不會傷你的。”
已經轉過身去的蘇箬芸輕聲說道。
要傷他的話就不會為了救他不惜沖撞路人。
更不會用對他來說明顯很重要的玉佩來換得一瓶金瘡藥。
所以既不是仇人也不是綁匪,那自然沒什麽危險。
或許是女人天生就比男人更加擅長安撫孩子,受傷的孩童雖然仍舊抽噎,但在聽到這輕軟的甚至算不得安慰之言的話語之後,哭聲漸漸小了下來。
馬車的簾子再度放下,車輪緩緩滾動,在山路上漸行漸遠。
齊铮看了看車子駛去的方向,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腰間,神情氣惱而又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