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夜探
三月的京城雖已回暖,但夜間還是帶着襲人的寒氣。
宵禁的街道上偶有巡街的兵丁來回走動,腳步懶散而又無力。
這樣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巡防,自然更防不住有意避開他們的齊铮。
京城最繁華的廣和街上商鋪林立,但此刻這裏與其他地方并沒有什麽區別,一樣的靜谧黑暗。
彙滿樓同樣沉寂在這黑暗中,絲毫不顯眼。
但若從鋪子進去,再往裏走,就會發現後院燈火通明,幾個身材魁梧的護院守在院子裏,神情戒備,面容肅然。
齊铮在暗處看了那幾個護院一眼,又看了看院子四周黑暗的陰影,微微勾唇。
一個商鋪後院,大半夜的裏裏外外明裏暗裏守了不下二十個人,看來是有大魚。
他再次确定了幾個暗哨的位置,最終選定了一塊兒可以施展開拳腳的地方,找準位置從牆上一躍而下,直直落入院中。
“什麽人!”
伴着一聲低喝,拳腳肉搏聲響起,安靜的院子如碎石入湖般,泛起漣漪。
蘇箬芸低頭看着賬本,頭也沒擡,仿佛外面的動靜根本不存在,絲毫不以為意。
直到片刻後打鬥聲還沒有結束,她這才稍稍擡起了頭,眉頭微蹙。
去外面查看情況的木蓮疾步走了回來,神情焦灼:“小姐,齊世子來了,咱們快走吧。”
齊世子?
蘇箬芸挑眉:“确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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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咱們的人一早就發現有人趴在牆頭看着這邊兒,本以為跟以前一樣又是被派來盯梢的,就沒太在意。誰知那人剛剛卻忽然直接闖入了院子,臉上沒有帶面巾,咱們的人認出來了,确定是齊世子無疑。”
“既然如此,那你們就先回吧,”一個身姿婀娜的年輕婦人懶懶的倚在一旁的軟塌上說道,“左右你現在已經回京城了,這賬本什麽時候看都一樣。”
這婦人正是彙滿樓的掌櫃木漁,三十歲的年紀看上去卻不過二十四五的樣子,保養得宜的臉上半點兒皺紋沒有,肌膚滑膩白皙,随意的往引枕上一靠,端的是風情萬種。
蘇箬芸的手指在賬本上輕點,目光透過緊閉的窗戶看向窗外,半晌才勾唇一笑。
“請他進來吧。”
請他進來?
木漁噌的一下坐直了身子,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現在?”
“現在。”
“小姐!”木蓮大驚,急忙阻攔:“這定國公世子極為難纏,往日裏就盯着咱們彙滿樓不放,若讓他知道您和彙滿樓的關系,他定然不會放過您的!”
蘇箬芸淺淺一笑,不欲多做解釋,只道:“你且讓他進來吧,我知道輕重。”
她決定的事向來無可更改,木蓮知道自己勸不動,只得求助般的看向木漁。
木漁卻只攤了攤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木蓮無法,只好一跺腳轉身去院子裏請人。
房中一時只餘蘇箬芸與木漁兩人,木漁再次懶洋洋的靠回引枕上,輕聲笑道:“這齊世子确實是個聰明人,知道亮出了身份咱們反倒拿他沒辦法,索性就這樣沒臉沒皮的直接闖進來了。”
他堂堂定國公世子,身份尊貴,連宮裏的皇子們見面都要禮讓三分。彙滿樓不過是一介商戶,就算是手眼通天,也不敢真的打殺了他,不然定國公府一定會與他們不死不休。
“是啊,”蘇箬芸點頭,“他很有趣,我很喜歡。”
喜歡?
木漁不懷好意的笑了笑:“哪種喜歡?”
正期待着她的回答,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木漁只好撇撇嘴打住了這個話題。
一身夜行衣的齊铮被請了進來,見到在房中端坐如松的蘇箬芸,眸光一凝,身側的拳猛地握緊,張口欲說什麽,座上的女孩子卻率先開口:“我手頭還有些事沒處理完,齊世子稍坐片刻。”
說完就繼續看起了賬本,時不時與木漁低語幾句,聲音不大,卻也沒有刻意回避他的意思。
那樣子就像是在自己家裏招待忽然來訪的客人,随意而又自在,哪有半點兒被人當場抓包的慌亂。
而無論她問什麽,作為掌櫃的木漁都一一作答,毫無隐瞞,可見她在彙滿樓的身份不低。
齊铮在旁默默的看着她,試圖從她臉上找出一絲一毫曾在回燕山上出現過的驚慌失措的神情,但是入目只有淡然沉靜的面孔,哪有半點兒當初羞憤委屈的模樣。
小半個時辰後,蘇箬芸才将賬本合上,站起了身:“近來的賬目我已經清楚了,四娘說的那樁生意可以接,讓她放手去做,銀兩直接就近支取,你們全力配合就是了。”
“好。”木漁應了一聲,知她要離開,起身相送。
一直坐在一旁的齊铮也趕忙起身,三兩步走到蘇箬芸身邊:“我有話要問你。”
蘇箬芸點頭,腳步卻沒有停:“我不能在外面呆太長時間,邊走邊說吧。”
一個女孩子夜半消失在家中,一旦被發現還不知會傳出怎樣難聽的名聲,更何況這女孩子還是剛剛回京沒幾日的蘇大小姐。
齊铮似乎并沒有覺得什麽不對,擡腳跟了上去,從院子的後門悄然而出,與她并肩消失在了夜色裏。
“果然是你!”
離開彙滿樓後他沒頭沒腦的說了這麽一句。
這是他第二次說這句話,第一次被她故作無辜的糊弄了過去,這次卻是萬分篤定再也無可隐瞞。
蘇若雲點頭輕笑:“确實是我。”
“你不是第一次回京?”
當初那刺客能在回燕山上妥善隐匿并安全逃脫,一看就是對地形十分熟悉的人。
蘇箬芸搖頭:“不是,之前曾經回來過兩回,也曾在周圍随意走一走,但是并沒有停留太久。”
許是她有問必答的态度讓人覺得十分舒适,齊铮的語氣下意識的軟了幾分,不再似之前一般僵硬:“回來做什麽?與成安侯彙合嗎?那為什麽不索性留下來?”
何必還要回到那千裏之外的祖祠。
蘇箬芸再次搖頭:“不,在他眼中,我确實是第一次回京,是因為聖上的一道口谕才被他接了回來。”
這怎麽可能?
齊铮瞪大眼睛看向她:“那彙滿樓……”
“彙滿樓是我自己的産業,與他無關,與成安侯府更沒有關系。”蘇箬芸不緊不慢的說道,說完還轉過頭來看向他,神情鄭重而又認真:“我沒有騙你。”
“啊?”
怎麽聽上去好像生怕他不信似的,他信不信對她而言很重要嗎?
齊铮忽然覺得有些局促,不知該怎麽回答才好,只能低着頭哦了一聲。
女孩子卻不滿意這樣的答案,睜着漆黑水潤的眼眸追問了一句:“你不信嗎?”
“信!”
齊铮擡起頭毫不猶豫的回答,答完了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他是來打探情況的,怎麽現在卻被對方牽着鼻子走!
“那……那你是彙滿樓的什麽人?東家嗎?我看木掌櫃很聽你的話。”他想也沒想的直接問道。
“是,”蘇箬芸輕聲答道,“我以前年紀小,不便自己出面經營鋪子,便都是讓別人代勞的,起初并不容易,近幾年才漸漸有了起色。”
竟然真的是東家?
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竟是彙滿樓的東家?她是怎麽做到的?那一句起初并不容易又到底有多不容易?
“為什麽要做這樣危險的買賣?那些世家大族……并不是那麽好打交道的。”
一個不小心便會萬劫不複。
蘇箬芸似想起了什麽,眸光微凝,半晌才似笑非笑的說了一句:“總要活下去啊。”
明明是帶着笑意的一句話,齊铮卻莫名的聽出了一絲悵然。
裝的吧?就像那日在回燕山上故作嬌弱蒙混過關。
“你……”
“這邊。”
這要說話,身側的女孩子忽然扯着他的衣袖将他帶入一條僻靜的巷子,正和一隊巡夜的兵丁交錯而過。
匆忙間女孩子的指尖無意劃過他的掌心,齊铮只覺得一陣酥酥麻麻的感覺從手掌蔓延開來,半邊身子都有些木然。
“對了,你的手沒事吧?”
蘇箬芸放開他的衣袖問道。
手?
齊铮低頭看了一眼,這才想起自己手背上被她撓了四道印子。
想起這四道印子,便想起她在山上扮作刺客與他打鬥時,竟然……竟然……
“偷了你的桃子?”
噗……
齊铮險些一口老血噴出去:“你……你……”
一個女孩子,不僅用猴子偷桃這種陰損的招數,竟然還敢說出來!
蘇箬芸笑了笑,目光有些狹促:“你不也摸了我的……所以我們扯平了。”
中間那個字她沒有說,但目光卻在齊铮胸前溜了一圈兒,齊铮自然明白是什麽意思,臉色瞬間漲紅。
“我……我又不是有意的!”
“我也不是有意的。”
“你怎麽不是有意的!”
誰會無意把手伸到別人兩腿之間去!還狠狠地捏了一把!
“情急之下不得已而為之,自然是無意。”
蘇箬芸肯定的說道。
齊铮覺得自己要瘋了,剛剛那個語氣悵然的小姑娘呢?那一定是他的錯覺!
“那……那你為什麽要搶我的玉佩!”
要不是你來搶我的玉佩,我會碰到你的……你的那什麽嗎!
他說完立刻在心裏罵了自己一句幼稚!
這難道是小孩子吵架?我打了你是因為你先打了我,我先打你是因為你做了什麽什麽!
本以為對方又會調笑自己幾句,誰知她卻收起了玩笑的表情,神情鄭重的說道:“為顧客保密是我彙滿樓立足的根本,涉及到這些商業機密的事情恕我實在無法告知于你。”
誰管你什麽立足的根本!誰管你什麽商業機密!現在讨論的難道是立足根本商業機密的問題嗎?
齊铮覺得自己一定是被調.戲了!被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調.戲了!
可還不等他回過神來反擊回去,身邊的人已經停下了腳步,對他福身施了一禮,柔聲道:“我到了,多謝,你自己回去路上慢些。”
他這才發現前方不遠處的院牆有些熟悉,兩人竟已不知不覺走到了成安侯府。
“哦,那……你快回去吧,很晚了。”
蘇箬芸點頭,如一陣風般消失在了夜色裏。
齊铮看着身姿纖細的少女動作利落的跳躍攀登翻過了院牆,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想想既然是偷偷出來的,自然不會光明正大的從角門進去,這樣倒也正常。
他笑了笑轉身準備離開,想起剛剛女孩子說的最後一句話:你自己回去路上慢些。
他都這麽大的人了,何必叮囑這麽一句,難道還能走丢了不成?
心裏這麽想着,嘴角卻莫名的勾起,在微涼的夜裏竟覺出一絲暖意。
但想到這句,就難免想起前面那句多謝。
多謝?
謝他什麽?
齊铮忽然頓住了腳。
照剛剛的情況,她最有可能的是……謝他送她回家?
少年的臉色再次漲紅,回頭瞪了成安侯府的院牆一眼。
他哪裏送她回家了!明明……明明只是順路!
只是順路!
只是順路!
齊铮一邊在心裏念叨着,一邊朝反方向的定國公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