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複發
更新時間2012-7-22 13:23:40 字數:3736
獨孤皇後仁壽宮中有一個密室,裏頭供奉着佛像,擺滿經書,念珠。不分白晝黑夜都燃着香燭。這裏除了獨孤皇後誰都不能私自進入。按說不過是個佛堂,可是連文帝都沒有踏足過。
皇後誦經時總是緊閉堂門,宮婢們只能在外頭候着,随時聽從皇後的傳喚。
這是皇後最私密的空間,她每殺一個人都會來念經,以求內心的安穩。在她看來佛是無私的,佛是寬恕的,只要潛心誦經,佛對犯過錯的人都能包容。
此刻她就盤腿坐在軟墊上,不停的念着。每回只要将經書從頭到尾念一遍,便覺心境開朗,好像自己什麽事都沒做過。
女兒的苦楚皇後心知肚明,可是她就是無法容忍楊麗華同一個閹人在一起。情願她一個人孑然一身,孤苦一世。
在獨孤皇後心裏,楊家是高貴而神聖的,楊家的女兒聲譽比性命還要重要。
她正聚精會神的念着,就聽見外頭有人禀報:“娘娘,奴才有要事禀報。”
皇後道:“什麽要事不能等本宮誦完經再說。”
“娘娘,事情緊急,是關于樂平公主的,奴才不敢耽誤。”
皇後放下經書,站起身,打開門。
就見禀報之人面色凝重,好像很驚慌的樣子。
“什麽事,快說?”
“娘娘,樂平公主在留芳閣服毒自盡,太醫趕過去時已是回天乏力。”
獨孤皇後聞之大驚,兩手哆嗦,雙腿也不聽使喚。“快,快,去留芳閣。”
幾乎是讓人半擡半扶,跌跌撞撞的挪到那兒。公主的寝房散發出一股難聞的異味,下人們圍在床旁,哭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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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暴吼一聲:“嚎什麽,統統給我滾!”
他們吓得膽顫心驚,慌不擇路的離開。
楊麗華氣息全完,面色黑紫,連指甲背都是烏黑的,一瞧便是服了劇毒。她穿着鮮紅的嫁衣,梳妝整齊,全身更是戴滿飾物,如果不是中毒身亡,怎麽看都是一位美麗的新嫁娘。
皇後悲痛欲絕,一向溫婉柔順的她居然用這種倔強無情的方式向母親宣戰。
楊麗華五官精致,皮膚細膩,一點也不輸給妙齡少女。只是現在她就這樣靜靜的躺着,生死存亡只在人的一念之差中。
皇後的心痛都是真的,她依稀記得女兒出生時,因為頭一胎不是男子,丈夫略顯失望,可是楊麗華生得粉雕玉琢,漂亮異常,文帝沒幾日便将她抱在懷中,日日逗玩。公主的性格溫良,長大後尊從父命,嫁給了宇文贊。可以說沒有楊麗華的付出,大隋楊家不可能擁有今日的輝煌。
既然這麽多委屈都忍了下來,為何這一次就不能再忍,甚至要用生命作為代價。皇後心中悔竟頓生,她畢竟不要女兒的性命。
只是這悔恨持續了不多時,便嘎然停住,因為皇後看見她的身旁還躺着一個人,俨然就是剛剛被處死的風傲。竟然也是穿戴一新,而且兩人雙手緊緊相握,俨然就是一對新人。
皇後立馬變了臉,正要發作,又瞥見公主的枕下似有物件,于是抽出,拆開細讀。那紙上寫道:女兒一生無罪,一生都在替楊家洗清罪孽,沒有一日是為自己而活,在生命的盡頭,女兒只想為自己真真正正的做一件事。母後,女兒只有一個請求,望您能将我與風傲一同下葬,生不能同寝,但願死後同穴。母後若能成全,女兒在天之靈,感激不盡。
皇後黑沉着臉,想也沒想把信撕得粉碎。
“來人,将風傲的屍體拖出去扔掉!”
于是随從上前想将兩人分開,誰知怎麽也扳不開。楊麗華死前必是痛苦萬分,只要她稍稍挪動,也不可能将風傲抓得這麽緊,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死死忍住,一動不動。一個人在痛苦中還能保持身體不動,那要怎樣一種付出,令人觸目驚心。
“把那閹人的手砍下來,把屍體扔到後山喂狼。”
那一幕真是血淋淋到不堪入目,連動手的人都于心不忍。風傲的手自虎口處被整齊的割了下來。他的屍體用白布包裹着擡了出去。
樂平公主很快下葬,因為皇後勒令所有知曉此事之人統統不許向外透露公主的真正死因。只說是忽遭惡疾,不治身亡。并且下旨誰敢再胡亂揣測公主的死因,滿門抄斬。
宮裏頭人人自危,噤若寒蟬,全都閉上嘴巴,諱莫如深。
葬禮上,文帝帶領楊氏子女親族向公主致哀。哀樂聲聲,棺柩後方全是一片穿着素衣的至親。楊麗華死得這樣突然,沒有任何征兆,讓人措手不及,大家都痛徹肺腑,涕淚橫流。
許绛塵哭得很傷心,她才新婚沒幾日,還未來得及向公主至謝,便已是天人永隔。楊勇紅着眼摟着她顫抖的肩膀。下巴抵觸着她的額頭,一手環着她的腰肢。
他們的身後立着晉王與王妃,楊廣擡眼看了一下,神情淡漠。
在凄涼的曲聲中,只聞見有人在大聲誦讀,無非是頌揚樂平公主生前總總事跡。
突然間,有個尖尖細細的聲音蹦出來:“母後,大皇姐生前身體一向無恙,怎麽會突然暴斃,她到底是得了什麽病?”
說話的是秦王楊俊,衆人都回頭看他,他這話明顯就是在質問皇後。
楊俊本就生得唇紅齒白,比濃妝豔抹的女子還要嬌嬈。今日到場的女子都是素面朝天,在素色孝袍的襯托下,楊俊的臉分外醒目。
皇後怒對他:“公主到底患了何疾,本宮還想知道呢?你說這話,難不成還懷疑本宮會對自己的親身女兒下毒手?”
楊俊自小不得寵,也很少進宮,由來只在自己的封地裏随心所欲。對父母一向客氣恭敬。他今日這樣語氣陰冷的逼問,讓人不禁大吃一驚。
楊俊毫無懼色,他同楊麗華感情頗深。
“若不知死因,就不應如此早早下葬,應該徹底明查!”
皇後面露不屑,輕篾道:“公主是患了不知名的惡疾,此疾來勢洶湧,太醫都診斷過了,你還有何疑問?”
這時文帝也開口道:“是啊,公主突然去世,身為弟弟悲痛也是情由可緣,只是實在不必太過草木皆兵,胡亂猜測,人既已死就該早些入土為安
楊俊低頭不語,似在想着什麽。
皇後低哼一聲,惡語相向,反倒将矛頭指向他人。
“怕只怕,是最近宮中招惹了什麽禍星,才會出這等事!”
她這麽說,分明是指新婚的太子和太子妃。楊勇皺眉道:“母後,你這算什麽意思?”
皇後還未回他,楊俊按捺不住,繼續質問:“母後,兒臣曾經送給大皇姐一名叫風傲的太監,為何偏偏他也失蹤了?”
皇後心一沉,無暇再理會楊勇了。
“一個太監,指不定私藏了什麽財物逃離了宮中。”這句話明顯底氣不足。
“不可能,”楊俊步步緊逼:“大皇姐與我一直有書信往來,對風傲贊賞有加,如果他幹了那樣的事,大皇姐怎不對我說?”
楊俊平日舉止輕柔,走路都是輕手輕腳的,現在忽的正氣凜然,形象頓時高大起來。
他這麽一提,風傲的模樣一下了跳至許绛塵的腦海中,她一直覺得公主與那人關系不同尋常。如今想來此事确有蹊跷。
皇後的臉鐵青的可怕,一言不發。楊俊一瞧她的面容,便知道從宮中傳出的謠言必是真的。于是更是咄咄逼人。
“既然大皇姐死因蹊跷,兒臣提議開棺驗屍!”
大家都怔住了,原本以為一個普通的葬禮誰曾想生出這麽多的事端。
文帝心生疑惑:“皇後,風傲是誰?”
皇後胸口一起一伏,虛汗直冒,開棺驗屍頂多發現楊麗華是自殺,可是別忘了她的手還握着風傲的斷手,如果昭然于衆目睽睽之下,豈不将她苦心隐瞞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她的身上忽冷忽熱,她本就患了不治之症,心裏一崩潰,身體立馬支撐不住。她眼前發黑,胸口發悶,吐出一大口鮮血,昏了過去。
這下好了,衆人亂成一團,沒人再深究公主的事了。就聽文帝高呼:“快,傳禦醫!”
就在三日前宮裏頭資深的盧太醫不知何故已經告老還鄉了,趕來的是王太醫與錢太醫。先是王太醫屏息把脈,他看起來十分緊張,額頭上滲出大大的汗珠。把完脈後,一聲不吭,眼睛瞄了一下錢太醫,錢太醫會意再替皇後把脈,不一會兒,他問:“娘娘身體上可有異常?”
皇後有氣無力道:“食納較少,胸前似有堅硬的包塊。”
錢太醫臉一黑,同王太醫對視,兩人平日私交甚好,只消一個眼神便能懂對方的意思。
錢太醫向文帝禀報:“娘娘是氣血淤結,導致經氣運行逆亂。”
文帝拉長臉,不悅道:“怎麽同盧太醫講得大同小異,為何喝了那麽多湯藥,都未徹底根除?”
王太醫瞧着聖上臉色不對,慌忙解釋道:“五官九竅,乃五髒之外竅,故經氣不暢便會出現娘娘這樣的症狀。女子本就屬陰,肝經太過旺盛,便會引起胸脅疼痛,瘿瘤等病症。皇上勿憂,只要娘娘按時吃藥,保持心境平和,等到經脈氣血運行暢達,便可痊愈。”
文帝這才緩和,他倆退下之後,對皇後說:“以後莫再焦躁,安心休養,把身子調養好。”随即吩咐左右好好侍候皇後。
文帝步出仁壽宮,一衆兒女都在門口候着。文帝瞪了一眼楊俊,厲聲道:“皇後身體報恙,需靜心休養,爾等暫且不要打擾她。至于樂平公主一事誰都不許再追究,公主患不知名的惡疾而去世是千真萬确的。誰在平地生浪,朕決不輕饒。”
楊俊搭拉着腦袋,一聲不吭。
再說兩位太醫剛踏出宮門,就都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來到一隐蔽之處,竊竊密談。
本來這幾日兩人都高興着呢,太醫院首屈一指的盧太醫告老還鄉,以後沒人再壓制在他們上頭,不曉得有多開心呢。哪知事情看起來非常不妙,兩人反倒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王太醫懊惱的說:“怪不得這老混球走得這麽突然,怕是他早就診斷出皇後的病症了。”
錢太醫也跺着腳咒罵:“是啊,我倆還巴巴的高興呢,這下好了,禍事臨頭了。”
“皇後性情剛烈,陰晴不定,若咱們實情相告,她必定不願承受一怒之下肯定砍了咱們的腦袋。可若是一直拖延隐瞞也不是長久之計,照着她目前的狀況已是時日無多,到最後咱們又會因為隐晦病情被皇上砍腦袋。哎,原本指望着入了太醫院今生便衣食無憂,富貴榮華。哎,這下可如何是好?”
“咱們還是效訪盧太醫吧,早些離開皇宮,保命要緊。”
“現在不能馬上請辭回鄉,皇上會起疑心,再過些時日吧,但願神靈保佑,讓獨孤皇後再撐些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