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
成為他的追随者。
蘇玟現在的心情很複雜, 她能感受到對方認真的态度, 這并不是一個惡劣的玩笑, 然而, 她覺得伊恩這家夥可能不清楚一件事。
只有神才能向其他人發出這種要求。
換而言之, 只有神明才能擁有追随者。
她還沒有見過東大陸的任何一位神明, 如果是半神的話,蘇玟回憶起那位紅河戰區的總督閣下, 他在赤色要塞城樓上俯瞰着世界, 那雙讓人沉淪的銀紅色眼眸猶在腦海。
蘇玟還記得自己在城牆下仰望時胸中湧起的憧憬和狂亂的心跳, 感受到的宛如漩渦般強烈的吸引力, 哪怕深知這都是對方精神力太強、又沒有刻意收斂而造成的影響,然而,這種力量依然讓人又敬又畏。
——光明神手底下那些大天使當然是另一個模樣。
但是,哪怕她讨厭他們, 也不會拒絕承認他們都是毋庸置疑的強者,身上洶湧澎湃着兇殘的力量。
蘇玟不知道該怎麽向伊恩解釋這件事, 畢竟他以前就曾堅定地認為自己是個神,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人或者什麽事給他造成這種錯覺。
小姑娘猶豫了一會兒,又覺得自己還是不能太主觀地判斷這件事, 她想了一下, “你是大惡魔嗎?”
伊恩再次露出那種不耐煩的樣子, 他似乎想要發脾氣,最終卻還是忍住了,只是煩躁地甩着尾巴, “我不是!我說了我是神。”
蘇玟:“……”
她就知道會是這樣。
“那你……你有神格嗎?”
小惡魔皺眉看着她:“什麽是‘神格’?”
他很少有機會鍛煉自己的通用語聽說,畢竟周圍的人根本不講通用語,他也沒有熟悉的人類,導致很多詞彙他都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Advertisement
次神都是有神格的神明,蘇玟這麽想着,準神就是一般的神族,他們在神域裏是相當普通而不起眼的存在,連侍奉主神的資格都沒有,當然,準神的戰鬥力放在東西大陸上,還是相當可怕的。
……這家夥不可能是個神。
她不相信一個神,無論準神也好次神也好,會連“神格”是什麽都不知道。
畢竟那就是他們象征的力量,是神明身份的證明——艾希娅象征着黑暗,埃爾維斯象征着光明,這就是他們的神格。
蘇玟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這件事,其實她覺得對方未必不會成為半神,她又擔心這家夥會突然發瘋,“這樣吧,等我從塔文帝國的學院畢業以後,我再來回答你這個問題,好嗎?”
伊恩完全沒想到她會這樣回答,“……啊?”
“那場比賽我贏了,我贏得很僥幸,我的劍術一塌糊塗,因為我不喜歡,我父母教我這些是因為按照他們的觀念和成長經歷,這些就像是烹饪、種菜、辨認寶石還有學習語言一樣,都是必須要掌握的課程——事實是我只喜歡魔法,而魔法救了我的命,我差點死在那裏。”
“你看,最短幾年我就能畢業,反正我并不想留在學院裏搞研究,所以最多也不過十幾年吧,”女孩聲音溫柔地說,然後緩慢地伸出手,輕輕地撫上他的手背,“對你們而言,哪怕一百年都不算是漫長的時間,不是嗎?”
這倒是沒錯。
房間裏還彌漫着食物的香氣,周圍一片安靜,光線有些昏暗,只有書桌上亮着一盞燈,盛着晶核碎片的玻璃罩煥發出亮光,他們的身姿在地上拉出長長的投影。
年輕的混血姑娘側着臉,燈火的光影投落在那雙清澈冷冽的眼眸中,将冰霜般的藍色變得暖意十足。
伊恩低下頭,對方的右手正覆蓋在自己手背上,觸感冰涼而膚色雪白,甚至能看到淡青色的血脈,從手指到虎口都有一層薄繭,骨節的線條也十分漂亮,指甲上染着淺粉色的花汁,看上去甚至有些甜美。
……有點想咬一口。
不過這家夥可能會生氣的,小惡魔磨了磨牙,他站起來煩躁地走了兩圈,最後又跑到花園裏,蘇玟以為他要走了,沒想到,他又在長椅上坐下,氣呼呼地看了過來,“你要去安瑟勒瑞斯找我。”
“我會的,”蘇玟早就猜到他在黑暗之都,否則他恐怕也會提起赤色要塞正在熱火朝天地舉行競賽這件事,除非他并不隸屬于紅河戰區,“也許我願意向黑暗神冕下宣誓。”
她關上門走進花園,涼爽的夜風吹面而來,紡錘草在風中搖曳,橡樹越發繁茂的枝葉發出沙沙的響聲,那幾只栖息的紅雀被驚醒,撲扇着翅膀飛上夜空。
我想回到那個競技場,我想聽到人們為我而吶喊歡呼,我想——
再次戰鬥,然後取得勝利。
女孩也坐到長椅上,“黑暗神冕下的軍隊裏,有我想要的東西。”
“?”伊恩愣愣地看着她,“你想要什麽職位?”
“不……”蘇玟哭笑不得,“不是,我其實都不太熟悉你們這裏的編制,我只是,我只是喜歡賽場裏的感覺。”
小惡魔頓時一臉無趣,“我不喜歡,他們太弱了。”
蘇玟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低頭從空間戒指裏掏出一個精致的鍍銀鐵箱,裏面堆疊着信件和筆記,以及一些褪色的珠寶,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旅行收藏品,她翻找了一會兒,從箱子的角落找到一枚金幣,“看!”
伊恩好奇地接了過來。
黃燦燦的金幣被擦得很幹淨,他眼力極好,能輕易看清正面繪制着伊莎二世的頭像、反面镌刻着象征教廷騎士的劍盾徽記,下面還有一行微小的年號,是海登帝國發行鑄造于十餘年前那一版。
“這是我自己親手賺到的第一枚金幣,”小姑娘收起箱子,眉飛色舞地說,“我以前居住的城鎮屬于一位男爵閣下,她是個好人,只是遭遇很不幸,在她的第二次婚禮時,媽媽聽說她請不起那些有名的廚師,就帶我去幫忙,那位閣下很喜歡我做的湯,除了說好的酬勞之外,又多給了我一個金幣,這對于我來說很珍貴,我想把它送給你。”
伊恩翻來覆去地看着那枚金幣,他幾乎沒接觸過錢這種東西,“……為什麽?”
“就當是一個憑證?等我回來找你的時候,希望你還帶着它,”蘇玟從沒想過自己能幹出把金幣當做禮物送人這種事,“我也想不到我還能送你什麽,畢竟這個還算是方便……攜帶。”
伊恩收起了金幣,“你什麽時候走?”
“在我朋友的婚禮舞會結束之後,他們會送我過去,大概是下個月?”
小惡魔氣鼓鼓地看着她,過了一會兒,他似乎有點困了,竟然罕見地打了個瞌睡,然後還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你想睡覺嗎?”蘇玟知道黑暗種族的作息和人類不同,換言之就是,許多人可能十天半月才會睡覺,也有些人間隔更長,但是睡眠時間也會很長,尤其是惡魔們,有時是一個季節,有時甚至以年計算,“我倒是不介意你在我家睡到秋天,但是,呃,只要沒有別的問題……你媽媽知道你在我這裏吧?”
“我不會睡到秋天,”伊恩瞥了她一眼,蘇玟感覺他似乎很想吐槽這件事,但是礙于語言能力,他只是不情願地點頭,“……她知道。”
兩人坐在長椅上沉默着,天穹中的烏雲稍微散開了,露出幾顆稀疏的星辰,以及一輪蒼白的彎月,花園外面的鄉間小路上很安靜,只是偶爾會竄過一兩只兔子,它們慌慌張張地撲進草叢,然後又像是受驚般離去。
小惡魔打着哈欠靠在她的肩膀上,他的雙翼微微張開,将他們兩個圍攏在一起。
蘇玟在盡量避免被那對尖銳的犄角劃破臉,又調整了一下姿勢,試圖讓對方靠得更舒服一點。
伊恩比她矮了半個頭,翅膀卻很大,輕易就圈住了他們兩個人,透光的翼膜上流淌着冰涼的月輝,還蜿蜒着漂亮的條紋,如同正在湧動的暗紅岩漿,翼骨上嶙峋的尖刺充滿了攻擊性。
她望着那些冰冷的利刺,心中奇怪地升起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小姑娘忍不住伸出手,溫柔地摸了摸對方微微卷曲的濃密黑發。
然後,小惡魔似乎下意識蹭了蹭她的手。
蘇玟:“……!”
她覺得自己可能臉紅了。
這個不久前還無恥洗劫了自己儲藏室的混蛋惡魔,為什麽總是能莫名表現出一些讓人無法拒絕的可愛舉動啊!
真是太過分了。
他眨了眨眼睛,“我睡不着!”
女孩無奈地看着他,“……以前我睡不着的時候,爸爸會給我講故事,不過我覺得你不一定喜歡那些,或者我給你唱歌?”
蘇玟其實不怎麽擅長聲樂,但是她的嗓音還算好聽,因此歌聲也能入耳。
年輕的姑娘哼唱着玉蘭城鄉間的民謠,一瞬間,那些她刻意遮掩的口音都回來了。
所有的過去如潮水般湧來,淹沒了競技場的鮮血與吶喊,她好像又變成那個被父母寵愛的小女孩。
“在春日的弗列西托斯小鎮,三色堇與玉蘭花盛開的季節,我與你在人海中擦肩而過——”
伊恩怔怔地瞪着她,想說我從沒去過那個地方,然後遲了一秒才意識到這只是歌詞。
後者一邊唱一邊側頭看着他,“——那時你送給我一支玫瑰,我在夢中淚流滿面,我如此思念你,我心愛的人,我最心愛的人啊,我們幾時能重逢在弗列西托斯的春天——”
她哼着爛熟于心的旋律,那些彈舌音俏皮又可愛,曲調中又透着淡淡的憂傷。
夜風吹拂着女孩淺金的發絲,它們在夜晚褪去了亮色,奇異地呈現出一種月光般的銀白,美得靜谧又冷冽,像是冬日的雪,投影在霜藍的眼眸裏,又宛如一條透亮的冰河。
歌聲回蕩在鄉間靜谧的夜晚,有一瞬間天地俱寂,仿佛萬物蟄伏,林間流竄的魔獸和小動物停了下來,趴在草叢和樹冠裏聆聽着溫柔的旋律。
冰涼的月光水銀般傾瀉一地,墨藍色的天幕裏星光逐漸璀璨。
“——我看到你帶着玫瑰向我走來,我知道我們一定會再次相見。”
蘇玟微笑着伸出手,合上了他的眼睛。
神明在歌聲中沉沉睡去。
接下來的時間裏,蘇玟開始思索關于舞會的裙子,還有那天應該佩戴的珠寶,有時間還會順便收拾一下自己的行李,不得不說空間戒指這種東西真是太方便了。
很快,夏日來臨了。
中部似乎還在戒嚴,但是紅河戰區的競賽已經徹底結束,許多重要的崗位大換血,失敗者許多死在了賽場上,也有些活了下來等待在日後的比賽裏一雪前恥,勝利者們紛紛去報道,有些人甚至要前往黑暗之都接受調配。
“你又長高了。”
花園裏落滿燦爛的夏日陽光,兩人站在門口,薇薇用炭筆在門框上刻下一道印記。
小姑娘筆直地靠在門上,正仰起頭看着她。
“在你十五歲之前,可能就要比我高了,好吧,這也正常,畢竟你天天都在睡覺……”
蘇玟對這件事挺滿意的,“我總是很困,夏天還好一點了。”
“是啊,你這個小瞌睡蟲。”薇薇嘆了口氣,又忍不住彎起嘴角,玫紅的眼眸笑意盈然。
——她的容顏永遠停駐在十七歲的春天,正是最蕃盛的歲月,從此冷酷的時間再也無法剝奪半分青春美貌,也不會在她臉上刻下一絲皺紋。
“你變成血族的時候疼嗎?”
她們坐在花園裏一邊曬太陽一邊聊天,蘇玟看了一下越發明媚的陽光,“這對你不會有影響吧?”
“不,我又不是食屍鬼,他們在白天看不太清東西,我們沒有關系,”薇薇眨了眨眼睛,“舉行儀式的時候我不太清醒,其實我暈過去了,再醒來的時候感覺自己變了一個人,比如說能聽到十幾米外的人的聲音,能看到在要塞千米之外回歸的騎兵,而且很少會感到疲憊——戰鬥的時候除外,狩獵儀式還是有點困難的,三階魔獸很麻煩,又還是火系的,我也差點以為自己會死,不過最終還是成功了。”
蘇玟靠在她肩上,“我感覺你和你的姻親們相處得還好?”
“哦,他們确實不難相處,”薇薇想了一下,“而且大部分時間我們不在一個地方,我是說,大家職務不一樣,很多新月要塞的血族都要沿河岸巡邏,這也是為什麽來馬卡斯城鎮周圍的血族并不多,方向不一樣,那些暗精靈在南岸,他們可以順路過來,黑暗之都的游騎兵的路線更是東西向,他們穿過血霧山脈和一部分高蘭平原,馬卡斯就是他們的終點。”
蘇玟在腦子裏思考着東大陸中部的地圖,“等我結束在塔文帝國的學習之後,我會向黑暗神冕下效忠。”
“……你是認真的嗎?”薇薇驚喜地說,“新月要塞的最高指揮官算是我們的表兄,我見過他,他曾經感慨過說要塞裏魔法師太少了,不,整個紅河戰區的魔法師都不多,我是說真正的魔法師,雖然很多血族都會魔法,但是……阿爾克斯說他的意思是,這裏需要能釋放大型元素魔法的人。”
“我明白,”小姑娘點了點頭,“他說的是高階魔法,百分之九十五的有魔法天賦的人,一輩子都不可能成功釋放一個高階魔法,大多數人都止步于初階,最多是中階魔法。”
“你應該有信心一點,”薇薇輕輕地捏了捏她的臉,“我其實到現在都不太理解魔法師和元素精靈究竟是怎麽回事,但我相信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厲害的魔法師,我是說真的——等等?”
蘇玟也感覺自己仿佛聽到了什麽聲音,可能是馬蹄聲,仔細分辨又不太像。
這聲音太微弱了,幾乎像是錯覺一樣,她擡起頭環顧四周,花園外面的小路上也并沒有人,“薇薇?你也聽到了?”
薇薇點了點頭,她的神情倒是很輕松,只是眼中又有些疑惑,“也許是路過的獸人騎兵,或者是暗精靈,但我總覺得有點奇怪,因為我聽到了……”
蘇玟看到一道人影出現在路邊。
那是一個深金色卷發的人類青年,穿着獵裝和皮靴,腰間挂着一把不起眼的單手劍,他看上去風塵仆仆,仿佛剛才在果園裏迷路了,頭發上還沾着幾片蘋果樹的葉子。
如果是在西大陸,這樣的人九成是傭兵冒險家,而在東大陸甚至沒有傭兵公會,雖然也不代表傭兵們不會進入這片土地,畢竟這裏的魔獸數量是西大陸的數倍,高階魔獸的種類更多。
為了完成某些高難度的賞金任務,那些傭兵不得不冒險進入黑暗神的領地。
假如是這樣的話,蘇玟想着,那麽對方一定是一個厲害的傭兵,但他怎麽會在戴納夫人的果園裏迷路、還把自己弄得有點狼狽呢?
東大陸地廣人稀,馬卡斯周圍的村莊并不密集,這周圍道路四通八達,就算是個傻瓜也不會放着大路不走而闖進蘋果樹林,除非是故意的。
薇薇雖然不會因為別人闖進母親的果園而感到憤怒,哪怕這家夥可能還偷吃了蘋果,只是她依然不太高興,也就沒有說話。
兩人都安靜地坐在花園的長椅上,想等那個人離開再繼續談話,沒想到,那個金發青年路過時停了下來,隔着低矮的栅欄圍牆問道,“小姐們,這裏就是馬卡斯,對嗎?”
字正腔圓的通用語。
這樣似乎能掩飾口音,但是,東大陸的人類基本上不會這樣說話,聽上去太虛僞了。
“是的,你找對了路,先生,”蘇玟回答,她聽上去完全就是個土生土長的本地人,無論是語調還是這裏的人因為學習惡魔語而被影響的發音方式,她都學得惟妙惟肖,“但我要指出,我的朋友已經結婚了。”
“抱歉,這位夫人,”金發青年微笑着欠了欠身,他似乎嚴守着貴族的那套規矩,始終沒有直視兩個女士的臉,“我來自西大陸。”
“哦,”蘇玟眨了眨眼睛,“這并不常見。”
“不常見?”對方重複了一下她的用詞,“你的意思是,這裏還有其他的來自西大陸的人嗎。”
蘇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她當然可以撒謊,然而重點是,如果這家夥跑去城鎮裏詢問的話,很多人都可能直接告訴他,那個住在西邊村子裏的金發姑娘,去年冬天才飄揚過海搬來這裏。
薇薇側過頭,也沒有直視對方,阿爾克斯說西大陸的人很多都畏懼或者憎恨血族,或者說他們厭惡任何黑暗種族,“你在尋找來自西大陸的人嗎,先生?”
“也可以這麽說吧,”青年走近過來,他并沒有詢問,徑直走進這片花園,“我能請教您的姓名嗎,小姐?”
他彎下腰,用那雙漂亮深情的綠眼睛盯着蘇玟。
這人的容貌是海登帝國的貴族小姐們喜歡的那種,蘇玟對金發不怎麽感冒,而且不久前她見到了一個半神魅魔,從此其他異性全都黯然失色。
“她是我的小妹妹,賽莉亞·戴納,”薇薇摟住了自己的“妹妹”,“如果您想和她搭讪的話,我不得不說,您的年紀稍微大了一點。”
“是嗎,”金發青年牽起嘴角,笑容優雅卻有點詭異,“您誤會了,夫人,這位‘戴納’小姐身邊有一樣東西,現在,她逃到了東大陸,讓我不得不跨越千山萬水來找尋她——”
“逃?”蘇玟重複了一下這個動詞,“我有所有海關的文書,并不是躲在倉庫裏偷渡出來的罪犯。”
金發青年諷刺地笑了一下,他慢慢摘下手套,随手撩起耳邊卷曲的發絲,露出一對輪廓略尖的耳朵,“我是安德烈·晨曦之刃,血緣上說我是你的表兄,但你那無恥的背叛者父親和同樣為異教徒的半矮人母親,讓我并不想将你視為我的姐妹,蘇玟。”
“你最好停止侮辱我的家人,”女孩咬着牙沉下臉色,“在這片土地上,人們的信仰是自由的,爸爸只是不願意成為埃爾維斯的信徒,但他不欠你們!”
“你膽敢直呼光明神冕下的名字——”安德烈揚起眉毛,眼中怒氣一閃而過,接着又平靜下來,“算了,我并不驚訝,你身體裏有着背叛者的肮髒血液,不過也就到此為止了。”
“所以你是來殺我的,”蘇玟真的很想将多年來忍受教廷的怒氣全部發洩出來,說實話,假如她确定自己能勝過對方,她可能就要拔劍了,但她并不這麽認為,因此只能努力壓抑着幾乎要焚毀理智的怒火,“你說我身邊有一樣東西,不會就指的是我的血脈吧。”
“哦,你還不配讓我這麽做,”安德烈微微揚起嘴角,“格羅斯竊取了卡多神殿裏的聖火之源,把它交出來,我就讓你死得痛快一點。”
蘇玟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偷走海登帝國南部某個神殿裏的聖火?父親怎麽可能做出這樣的事!這有什麽意義嗎?
“我說了你不能再侮辱我的家人,”她咬着牙撫上了空間戒指,“你敢誣蔑我父親是個竊賊!”
忽然間,外面的路上響起腳步聲,一道又一道的人影從郁郁蔥蔥的果樹林裏鑽了出來。
這些人少說有十幾個,他們身上的武器各不相同,此時紛紛拉下兜帽,然後撕掉了身上的鬥篷,露出一身流轉着神聖金輝的秘銀盔甲。
他們的胸甲上镌刻着以神語書寫的祝福符文,那些光澤從彎曲的線條裏流淌而出,在他們身前凝結成一層若隐若現的金色護盾。
見鬼。
是審判團的騎士。
蘇玟并不是特別清楚他們的戰鬥力,不過傳聞中他們是聖騎士裏單兵作戰力最強的,因為人數不是特別多,所以不會出入大規模的戰場,一般都會以小隊或者中隊的形式出動——
她抓住了薇薇的手,“親愛的,你知道審判團的騎士嗎,他們和其他的聖騎士不一樣,他們大部分時候負責處理教廷所謂的異教徒以及那些魔法師,他們很多人根本都沒見過黑暗種族,不過以前一直聽說他們很厲害,他們身上的護盾能抵擋許多魔法的沖擊,而且他們的治愈能力堪比大祭司。”
那些審判團的騎士并沒有什麽表情,薇薇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安德烈冷笑了一聲,語氣裏充滿了輕蔑,“如果不是格羅斯偷了聖火之源,如果你的名中沒有被冠以晨曦之刃,我根本不願來到這片肮髒黑暗的土地。”
安德烈随手一揮,十個審判團的騎士跨出隊列,從腰側或者背後拔出武器沖進了她的家,他本人跟在他們後面走了進去。
蘇玟聽到劍刃砍開|鎖具的聲音,也聽到花瓶和陶罐破碎的聲音,各種動靜亂七八糟地混在一起,她不斷聽到有東西被打碎或者切開,或者是一串東西稀裏嘩啦地被倒在地上,
她深吸一口氣,看向外面的幾個騎士,“……我說了我父親沒有偷你們那什麽見鬼的操蛋的聖火!”
騎士們終于被激怒了。
他們跨上前來,其中一個抓住了小姑娘的肩膀,手指稍微用力,準備将她整條胳膊都卸下來——
下一秒,他的咽喉傳來一陣劇痛。
薇薇收回了匕首,将蘇玟推到一邊,咬着牙撞進另外兩個聖騎士之間,此時他們的劍甚至還沒有完全出鞘,左邊的人已經被隔斷了喉嚨,右邊的人剛剛拔出劍,劍刃劃破空氣之時,短刀已經刁鑽地穿過盔甲的縫隙,如同毒蛇般精準地咬入頸側。
他們先前穿過黑森林時遇到了巡邏的騎兵,那時就已經體會了獸人戰鬥時的瘋狂,此時此刻,他們又用生命體會了血族鬼魅般的速度。
而且血族之間也有相當的差距,狩日氏族卻正是整個中部最強的氏族之一。
最重要的是,他們一直聽聞血族是黑發紅眼,根本不知道那個一直低着頭的棕發少女,居然會是一個血族!
一個血族為什麽出現在人類村莊裏?還和那個混血精靈的關系如此親密?!
三個騎士的眼中一片模糊,他們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是痛苦地跪了下來,感覺身上的血液仿佛都變得滾燙。
很快,他們的脖頸上浮現出一個燒灼般的窟窿,周圍的血肉迅速潰爛,他們終于倒在了地上。
“造物主啊,我殺人了!”薇薇拉着蘇玟狂奔在外面的小路上,“怎麽辦,我還不太會飛!”
“不,別飛!”蘇玟的體力向來不錯,激烈的奔跑也沒讓她感到特別勞累,“他們其中有人帶着弓箭!你的匕首淬毒了?”
“那是用我和阿爾克斯的血鍛造的,你不是說他們都會治療嗎,那我猜如果不夠致命他們也不會死,”薇薇的臉色有些難看,“那上面的詛咒要消耗我們的力量,如果剛才再多一個人我就做不到了——不過阿爾克斯也會感應到的,他已經來了。”
話音未落,兩支光箭先後穿透了她們的胸口。
蘇玟疼得差點昏了過去,她低頭看到胸前透出的一截金光,腿一軟撲倒在地上,“薇薇!”
薇薇臉色蒼白地從胸口拽出了箭,那根光箭迅速變成了粉末消散在空氣中,只是将她的手燙傷了,胸前也潑灑出一片血液,不過傷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着——
她轉過身面對着迅速靠近的聖騎士們,重新拔出了那把流溢着詭谲紅光的匕首,那些閃光的紋路在刀刃上浮現出來,一路延伸向手臂。
“快走!在第一個岔路口右轉,向瓦多納崗哨的暗精靈們報信!”
第三支光箭呼嘯而來,箭上赫然燒起了泛着白色的火焰。
薇薇的臉色完全變了,聖火這種東西,哪怕純度不高,對血族來說也會相當麻煩,她身形一動,發現那支箭也拐了彎,頓時明白躲避沒有用,只好硬着頭皮擡起了手中的武器——
一把大劍從天而降,斜插着切斷了那根飛在空中的箭矢,箭矢崩碎開來,上面附着的聖火瞬間熄滅。
薇薇看清了那把劍,眼淚終于落了下來。
一匹四蹄燃燒着火焰的魔獸馬躍出森林,黑發的血族從馬背上跳下來,薇薇撲過去摟住了他的脖子。
“別哭,親愛的,”阿爾克斯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塗抹在薇薇胸前的傷口上,兩人的血液迅速交融,那些傷轉瞬間痊愈,“別忘了我們是主人的戰士。”
薇薇用力地點頭,擦掉了自己的眼淚,“蘇玟,你趕快走——”
阿爾克斯從地上提起了大劍,“剛才那種聖火,他們中至少有一個天使,如果我們都上馬是跑不掉的,你希望我們活下去的話,就去找增援來。”
他們中有一個天使?!
她以為安德烈那家夥就是隊長了,難道說……他是個半神嗎?
蘇玟一言不發地跳上馬背,她胸前的光箭倒是消失了,只是留下了恐怖的貫穿傷,看位置似乎沒傷到心髒,但是實在太疼了。
她扯起缰繩,魔獸馬嘶鳴一聲沖了出去。
蘇玟回頭看時,正巧見到三個聖騎士甩掉沉重的盔甲,身後張開了純白如雪的豐滿羽翼,他們似乎剛才并不在場,可能是剛剛趕來的,手上的劍刃都流淌着泛白的聖火,他們正飛上天空準備追過來。
阿爾克斯身後的衣衫撕裂開來,露出一對漆黑的蝠翼,他一躍而起,提着劍毫不猶豫地攔住了他們。
安德烈站在人群後方輕笑一聲,這群聖騎士的數量不減反增,他們似乎是通過某種空間傳送的方式抵達了這裏,人數還在陸續增加,現在看上去至少有三四十個人了,“我想你丈夫的年齡恐怕是你的十倍以上吧,自甘下賤變成吸血鬼的婊|子。”
薇薇根本沒有時間理他,她已經沖入了地上的聖騎士群中,她的背影很快被閃光的盔甲淹沒。
遠處有火光沖天而起,蘇玟只看了一瞬,淚水就模糊了雙眼,胸口劇烈地疼痛還在蔓延四溢,她側過身避開傷口靠在馬上,血已經染紅了衣服,她一邊擦眼淚一邊分辨自己跑到哪裏。
第二根光箭穿過她的後腰時,她幾乎從馬上摔下來——
幸好當年上學時每天從家裏騎馬去玉蘭城,因為早起會犯困,路途中她經常睡着,許多次險些從馬背墜落,如今幾乎要練出來了。
蘇玟緊緊攥着缰繩,還沒來得及去看自己腰上的傷,第三支光箭越過她的肩膀,深深地釘入了這匹馬的後頸。
魔獸馬發出一聲尖銳的狂嘶,前蹄高高擡起,倘若蘇玟身上沒傷,這時候可能還坐得住,但她被迫後仰時,兩處傷口疼得撕心裂肺,終于從馬背上滾了下來。
有人抱住了她。
額頭蹭上那人胸口,皮膚溫暖,膚色泛着詭異的青白,紋身緋紅的線條蔓延在肩頸上,暗精靈的心跳沉穩,呼吸緩慢而悠長,“別哭,戰士從來不哭。”
“我不想哭,只是因為太疼了,我控制不住,教廷的審判團不知道為什麽出現在了這裏,裏面有天使,還不止一個,”蘇玟把臉埋在他的胸口,“洛利安,快向那個最近的崗哨傳訊,救救薇薇和阿爾克斯,他們毫無義務為我承擔這一切——”
“你說錯了,親愛的,”莉莎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每個血族都是主人的戰士,哪怕他們和你素不相識,也絕不可能放棄與教廷更別說是天使的戰鬥。”
“剛才我們發了訊號箭,瓦多納崗哨并沒有回應,他們出事了。”
洛利安将懷裏的女孩放在馬背上,“我并不懷疑科托斯崗哨和喀倫斯崗哨也被清洗了——這群騎士不應該只有現在這個數量,至于沒出現的那些,也許已經死于戰鬥,也許還在戰鬥,等到消息傳向高蘭平原的要塞已經晚了,你要向南走。”
蘇玟艱難地直起身,“什麽?”
那匹馬已經恢複過來,正不安地打着響鼻,魔獸的承傷能力都很強,只是因為很少受傷,所以剛才反應激烈,實際上這匹火蹄烏駒的行動力并未喪失。
她側過頭去,莉莎正騎在一只巨大的灰色風狼背上,後者體型極大,高度幾乎和這匹馬齊平,銀灰色毛發濃密,四肢修長強健,毛茸茸的尾巴安靜地垂落着,周身洋溢着淡青色的風元素。
暗精靈姑娘伸手去摸風狼的腦袋,後者很自然地蹭了蹭她的手心,還彎起眼睛露出享受的表情。
“可惜,今天我路過這裏,本來想把我最重要的朋友介紹給你。”
莉莎動作溫柔地撫摸着夥伴的脊背,風狼銀灰色的皮毛如同綢緞般泛着光澤,這只看上去威武駭人的高階魔獸,在騎士的安撫下發出舒服地低吟。
“……下次再說吧,現在,你向南走,去往密語森林,把這個消息傳給他們,可惜我們都不會精神魔法,否則傳訊會變得相當簡單,現在我知道為什麽梅塔利克大人懇求馬修閣下給我們分派咒術師了。”
“快走吧,小小姐,”洛利安向她微笑,“那些只是天使,不是半神大天使,他們還無法使用最純淨的聖火,你的朋友們還活着,我們現在趕過去還來得及。”
确實。
她留在這裏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