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最後, 蘇玟還是被誇了兩次。
自己可能有點幼稚, 她想着, 其實她也得到過馬修的誇獎, 許多次, 當她在能在幻象世界中直面自己的恐懼, 當她第一次從俘虜的口中問出指使者，當她成為半神, 當她炸掉半個宮殿卻破解了塔文帝國禁咒級契約魔法的時候, 咒術之神從來不會吝啬誇贊。
同樣是被神明贊許, 感覺卻似乎不太一樣。
蘇玟送走了上司, 心不在焉地靠在走廊的窗邊，這裏能清晰眺望到廣場，飛龍們還在寒風裏沉睡着，并沒有半點要醒來的跡象。
她心塞地嘆了口氣。
這群飛龍, 伊利亞斯都沒法揍服他們，意味着他們是不可能向力量低頭的。
她暫時也沒有什麽想法, 只好讓他們繼續睡覺。
“蘇玟, ”諾克斯走過轉角停了下來，“有人要見你, 他直接從傳送陣裏出現的, 克莉絲汀正在和他談話。”
“謝謝。”
蘇玟望向自己的暴龍騎士大隊長, 血族伫立在昏暗的長廊裏，像是一尊蒼白的雕塑，她揮了揮手, 兩人一起向傳送陣所在的大廳走去，“你和賽琳娜來自一個氏族嗎？”
“是的，”血族青年無奈地點頭，“我們有同一個曾祖母，我和我的兄弟姐妹們都想成為龍騎士，我喜歡在地上戰鬥，賽琳娜更喜歡飛翔，無論是用她自己的翅膀還是在翼龍背上。”
兩人說話的時候，賽琳娜從另一道走廊裏跳過來，她是諸位半神裏最年輕的一個，一張清純甜美的臉上還有些稚氣，“蘇玟！我看到了那個來找你的人，他真漂亮啊！”
血族姑娘向她擠了擠眼睛，一臉你懂我懂的表情，接着又看向自己的表兄，“我聽到我的名字了，你在說我的壞話嗎？”
諾克斯微笑起來，“是啊，我剛講到你在競賽裏被人打哭了。”
“那是诽謗！”少女生氣地說，“那是假的，我是在輸了比賽之後才哭的！當時我被砍斷了右腿和左臂，即使是這樣我也沒在戰鬥裏掉眼淚！而且最後也是因為我的翼龍受了嚴重的傷，總之我絕不會被人打哭！”
蘇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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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親愛的，不要着急，”她安慰着年輕的大隊長姑娘，忽然換成通用語問道：“你們經常去人類的城鎮嗎？”
“城鎮？”
兩個血族對視一眼，都沒想到她會問這個，諾克斯聳了聳肩，自然而然用通用語回答，“算是吧，我認識一個很出色的裁縫家族，如果您需要的話，我會推薦給您，哦，還有幾個不錯的工匠，他們很擅長打磨寶石和制作首飾。”
“他說的那幾個人确實不錯，”賽琳娜點了點頭，說起這個她就開心起來，仿佛已經忘記了剛才的不快，“此外，閣下，我還知道一個販賣香料和染料的店鋪，在牛角湖旁邊的城鎮上。”
“染料？染衣服嗎？”
“不……我是個混血，我祖父是個人類，據說他有一頭相當漂亮的金發，美妙到讓我的祖母不可自拔——總之，”血族少女有些惋惜地說：“可惜，我沒有得到那樣漂亮的頭發，我的發色黑中泛金像是一團枯草，所以我染了它，他們提煉花汁用來染發，還可以染睫毛和指甲，也有許多顏色可以選！那幾乎是半永久的，要特制的配方才能洗掉，總之，那樣就不需要用魔力維持幻象了。”
牛角湖恰好是溫泉湖泊，周邊确實有植物生長，在霜刃山脈裏算是一個很神奇的地方了。
然後，他們滔滔不絕地聊起一些技藝精湛的人類工匠，還有霜山戰區裏的城鎮情況。
水晶要塞的傳送陣并不止一個。
廣場上的大型傳送陣很少被啓動，畢竟耗能巨大而且時間緩慢，通常來說，被啓動的都是大廳裏的魔陣。
城堡外面的天空陰郁黯淡，殿堂裏光線略顯昏暗，黑發的海妖伫立在窗邊，凝望着肆虐的風雪，鵝毛般的雪花輕柔地撞在窗上，他伸出手指，隔着一道冰涼的玻璃，仿佛想要觸碰那些從未在南海降臨的飄雪。
蘇玟走進了大廳，血族兄妹沒有跟進來，克莉絲汀站在一邊，正用敬佩的眼神看過來。
蘇玟看了她一眼，“？”
後者意味深長地微笑，“你認識的人好多啊。”
前後一共也就兩個人來找過我吧。
蘇玟：“……真的嗎，上司和同事就值得你感嘆了？”
“哦，那您就原諒沒見過世面的雪山裏的鄉下人吧，”暗精靈笑嘻嘻地說，她本來還在說惡魔語，忽然換成神語說：“而且他真漂亮，聲音也好聽極了。”
海妖回過頭來，漆黑的眼眸裏有些迷惑，“？”
蘇玟：“……”
蘇玟摸了摸暗精靈姑娘的狗頭，“你以為他聽不懂嗎？”
克莉絲汀很是震驚，臉色頓時極為尴尬，“……抱歉，這位閣下，我沒感覺到你是……我以為你……”
“他是南海戰區的總督，”蘇玟一巴掌拍在暗精靈的肩頭，示意她道歉，“你總不至于沒聽說過吧。”
“見鬼——林西閣下，十分抱歉！”
克莉絲汀深深鞠躬，對方隐匿了氣息，她又不是擅長感知精神力的咒術師，因此只以為是個傳訊的人，或者是蘇玟某個舊部——
結果是個準神。
“抱歉，閣下，”蘇玟揮手讓克莉絲汀滾蛋，暗精靈一溜煙跑沒影了，“那是我的狂獸騎士團指揮官，她是個小傻子，如果她冒犯了您，都是我的錯。”
“沒什麽，”林西完全并不在乎這個，“朵拉，我的海龍騎士團副指揮官，她死了，她向我請假說要帶孩子們去人類城市游玩，他們在法耶斯島上岸，然後全部被人刺殺。”
東大陸北境是綿延雪山，極南之地則是遼闊的海洋，南海戰區是相當特殊的一個地方，因為整個戰區範圍裏大部分都是海洋和破碎的島嶼，有幾座要塞幹脆就建在海底，戰士們包括了各種各樣的海妖。
他們的坐騎和夥伴，包括與之戰鬥的敵人，也都是海中的魔獸和亞龍們。
當然，還有那些在試圖在南海登陸的教廷軍隊，每一次教廷的船隊想要經過南海，南海戰區都會留下相當輝煌的戰績，代價則是極為慘重的傷亡。
——東大陸的南海也是魔獸泛濫，很多海妖都難以活到成年，他們的數量本來就不是很多，連年戰争又消耗了大量的戰士。
不過，因為惡劣的環境和戰争的摧殘，海妖裏的精英戰士極多，有許多人跨入了半神的境界，甚至準神。
比如眼前這位。
林西作為憑借戰鬥晉升為準神的存在，其實相當有名，教廷的艦隊多次在這人手下折戟沉沙，蘇玟小的時候都聽說過他，在那些傳說裏，他就是個擁有妖魔面容、無數的章魚觸手、在黑夜的風暴中掀翻船只的吃人海怪。
後來認識了這個人，發現傳聞果然都是假的。
年輕的準神低着頭，他的側臉秀麗如畫，看上去安靜又憂郁，還有一點點茫然，他裸着上身，皮膚泛着某種珍珠白的光澤，腕上挂着一串澄黃的珊瑚石，中間夾雜着幾塊斑駁的貝殼，剔透的背鳍無害地垂落着。
蘇玟将視線從那片看似柔軟的背鳍上移開，“我聽說了這件事，十分抱歉，我能幫您做點什麽嗎？”
“……我也不知道，只是馬修閣下讓我來見您，所以我就來了。”
蘇玟：“……”
他就是不想讓我好過。
“好吧，”少女嘆了口氣，“我知道對于您和您身邊的諸位指揮官閣下來說，去塔文帝國的領島上游玩，大概就像是我的戰士們去城鎮酒館一樣随便，但是，現在情況稍微有些不同，我不知道您是否有所耳聞。”
“我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曾經看過他們的閱兵，塔文帝國的艦隊不堪一擊，”林西很誠實地說，“而且我一直以為他們和教廷的關系非常糟糕。”
“現在更複雜了，”蘇玟給他解釋了一下教廷和塔文帝國之間的問題，“魔法師們修煉到九階就會止步不前，倘若選擇和高階魔獸戰鬥，單挑的話他們打不過，他們怕死所以不會這麽做，哪怕成功了一次也未必就能晉升——将信仰獻給神就不一樣了，很多人可能會因此直接成為半神，而教廷出于某些原因，正在拉攏他們。”
這種誘惑力對于那些活了幾百歲甚至近千歲、在半神的門檻前徘徊的老魔法師們，實在是難以抗拒，哪怕千百年前教廷處死了許多魔法師，還曾宣揚魔法為異端，但那又如何呢，他們有機會成為半神甚至準神，這就夠了。
“閣下，我不太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麽，除了卡森公爵之外，你還曾與別的高階魔法師交手嗎？”
林西沉默了一秒，“朵拉死後，我上門拜訪了法耶斯島的公爵，兩個九階魔法師，六個八階魔法師，十二個七階魔法師，那個府邸裏但凡敢向我舉起魔杖的人，全都死了。”
“…………我是不是該慶幸您沒有一時沖動毀了那座島？”
“我為什麽要那麽做，法耶斯島上的人總不可能全是兇手。”
“……”蘇玟搖了搖頭，“你說你殺了所有敢向你舉起魔杖的人，二十個魔法師，我想卡森家族并不只有這麽點人吧，這件事還有目擊者嗎？”
林西語氣平靜地說，“并不只有二十個，你剛才問的是高階魔法師，所以我就回答了高階魔法師，此外，那裏并沒有向我求饒的人，幾個年輕人想要離開，我不會去追殺沒有鬥志的人，他們那瀕死的父親卻說假如有人敢逃跑，就不配冠以卡森的姓氏，所以……你知道的。”
蘇玟：“……”
我一點也不想知道。
林西想了一會兒，又補充了一句，“我是晚上去的。”
“所以您在動手之前也考慮過隐藏身份的事？”
“并沒有，”林西一臉淡定，“我在接到消息的時候立刻趕去了，恰好是晚上而已。”
蘇玟：“……”
“你沒留下活口，在別人看來是件好事，在我看來卻有些遺憾，”蘇玟惋惜地說，“你知道這件事會是怎樣的流程嗎，卡森公爵的死亡不是小事，更何況你殺了一群高階魔法師，如果有證人的話，那人會被帶到貝利亞，也就是塔文帝國首都，向整個皇家魔法議會舉證你，然而我可以修改他的記憶，讓他反咬教廷一口——”
“……我并沒有考慮到這些。”
你當然沒有，蘇玟嘆了口氣，“閣下，你知道你做錯了什麽嗎，朵拉閣下也是半神，而且隸屬龍騎士團，萬裏挑一的精英戰士，一群魔法師想殺她，除非動用多人犧牲型的禁咒，但那可能會是驚天動地少說毀掉半個島嶼的魔法——也就不是刺殺了，兇手未必是半神，很大概率是像你一樣的準神，而且九成來自教廷，畢竟卡森家族在法耶斯島當了千年的領主，他們對南海戰區相當熟悉，也不至于沒聽說過您的威名，敢下手殺您的指揮官。”
“我知道，”海妖輕聲說，“但是朵拉一家的死，卡森家族難辭其咎，我找到卡森公爵的時候，本來是想問他兇手是誰，但他二話不說向我丢了一個雷刃——嗯，我不像是你們這些人，對我來說，無論敵人是強者還是弱者，我都會把他們一視同仁。”
蘇玟真的很想吐槽他，但是她暫時沒心情開玩笑，法耶斯在整個塔文帝國都是相當有名的大型島嶼，卡森家族也頗有名望，否則不至于有二十個高階魔法師。
但是，這些人在晚上齊聚一堂，應該是在進行會議，總不會是歡樂的家族聚餐——在自己的領地剛死了一個東大陸龍騎士團副指揮官的時候嗎？
“我想他們開會的主題正是……關于怎麽應付來自你甚至是馬修閣下的問罪。”
蘇玟琢磨着那群魔法師的想法，“他們尚未決定投靠光明神，否則那天晚上你一定會發現開門就是陷阱，還有幾個大天使來歡迎你——不，考慮到是你，一定會有準神，不過教廷的人也許算準了你會這麽做，因此利用這件事來擴大影響，向那些尚未站隊的魔法師施壓，啧，一定是這樣，哪怕不是也得是。”
林西聽得迷迷糊糊，“……你的意思是？”
“教廷想要逼着他們站隊，也未必是壞事，”銀發少女向他微笑了一下，“閣下，我想去塔文帝國轉一圈，希望您能推薦一條路線——當然，暴風要塞裏的傳送陣最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