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個虔誠的高階聖騎士祭獻了自己, 召喚一支幾乎可以射殺普通半神的聖光箭矢——

這種事在戰場上發生毫不奇怪。

無論是聖騎士, 還是其他的聖職者諸如牧師祭祀神官等等, 盡管後者在戰場上的比重很少, 但是, 在他們筋疲力盡, 成為強弩之末時，光榮戰死就是最後的選擇。

不僅是因為榮譽或者信念的問題。

在西大陸, 教廷的宣揚中, 馬修手下的妖術師爪牙們無比邪惡恐怖, 這不僅是他們想要醜化咒術之神以及他的追随者, 從某種角度上說，這本來就象征着他們的恐懼。

看看他們如何描繪火炎之神吧。

蘇玟現在還記得小時候自己在圖書館古籍裏看過的畫像，那種醜陋猙獰到足以讓小孩做一個月噩夢的形象——無論伊利亞斯的脾氣怎麽樣，他的長相還是無可挑剔的吧。

她有些走神地想着, 畢竟神族一度被稱為創世神最鐘愛的存在，尤其是主神們, 他們簡直就是造物主親生的。

等等, 跑題了。

蘇玟搖了搖頭，強迫自己甩掉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法。

總之這類的祭獻, 一場戰役中恐怕能發生千百次。

但是, 現在的東西大陸雖然暗潮湧動, 大家都在忙着抓敵方派來的無孔不入的間諜和斥候，卻并沒有任何一場哪怕是小規模的正規交鋒。

教廷騎士們的敵人倒是也不止東大陸的黑暗種族，還有西大陸活躍的各種被他們稱為異教徒的人——但是, 對待那些異端，聖騎士還不至于去祭獻自己，更別說召喚這種黑暗種族殺器的聖光箭矢。

每一場祭獻，都是虔誠的信徒用生命和精神召喚神祇力量的降臨。

聖騎士臨死前的發自靈魂的吶喊，足以上達神域，使神明得以聆聽他們的呼喚。

這就是現在她所擔心卻也無可奈何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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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域。

在東西大陸的位面之外，那誕生無數神族的上層空間裏，光明神埃爾維斯以及他的追随者們掌控了創世之初的世界。

神域中央坐落着繁榮壯麗的宮殿，以黃金和玉石鑄造，籠罩在聖潔的白色光輝中，那光芒燦爛恍若盛夏驕陽，純潔如冬日的新雪，那是來自西大陸萬千信徒的靈魂之力。

四季之神走過漫長的階梯，準神衛兵們紛紛向他們低頭，他們熟視無睹地向上走，穿過一座鋪着雪白玉石的寬闊廣場，廣場上陳列着上百座沉默的黃金雕像，陽光照耀其上輝煌無比，這些精美又逼真的栩栩如生的神像的面容，卻因此而變得模糊不清。

最中心是創世神的雕像，他看上去毫無特色，甚至性別都不明顯，人們很難一眼就記住他的面貌，似乎只是一個普通的神族，然而，無論任何人在此觀瞻造物主的塑像，都會難以抑制地湧起崇敬之情。

主神們的雕像赫然環繞在周邊，他們彼此之間有一段距離，次神們則矗立在自己的主人身後，這些神像在神明誕生時期就存在，除了已經隕落的神祇之外，這裏能找到任何一個有神格的神族，甚至是那些在後來離開了自己效忠的主神，改而追随別人的次神們，此時也依然站在最初的位置。

左側是姿态謙卑的光明之神，他微微低着頭，隽秀的臉容安詳平和，雙手交叉置于胸前，似乎正在向創世神虔誠地祈禱，也像是在施以衷心的祝福。

右側是舉止傲慢的黑暗之神，她擡起左手，指尖懸在空中，仿佛在向創世神讨要一個答案，又像是在無禮地指着至高無上的父神，美貌冷豔的臉上寫滿了煩躁，仿佛正不耐煩地等待對方的回答。

然後，季節的神明們不約而同地望着太陽神的方向。

太陽之神站在主神的序列裏，卻似乎是不偏不倚的位置，并不趨向黑暗神或光明神。

這位冕下英挺俊美，尚未離開神域之時，有無數神族渴求他的垂憐，卻無人有幸得到眷顧，此時，他抱着豎琴凝望着天空的方向，神情看似溫和，又透露着一種近乎倨傲的疏遠，并不曾注視任何人。

當然，現在他們并不是忽然被日神的魅力迷住，而是，在太陽神冕下的身後，依稀能看到一個熟悉的次神——

黎明之神。

蒂雅以前曾是太陽神的追随者，因為日神拒絕參與戰争，她在斥責了自己主人的懦弱無能之後，憤然投向了光明神的陣營。

不過，她的神像依然在太陽神身後諸神中的某個位置裏。

此時，蒂雅手持劍刃盾牌的雕像無比顯眼，純淨的黃金神像已經褪色，展露出被烈焰焚燒後的焦黑模樣，絲絲縷縷的黑色霧氣蔓延在雕像上，又像是無數劇毒的漆黑藤蔓，死死纏繞着她，吞噬着她最後的生命。

春之神普利莫拉輕輕地嘆息一聲，“是馬修……”

他忍不住看向另一側的神像。

在黑暗與光明的陣營之外，還有一位面容柔和、神情專注的神祇，那是偉大的智慧之神諾蘭希，據說她無所不知、通曉世間所有隐秘的奧術，不過她早已離開神域不知所蹤，否則如今的戰局興許還會再改變。

諾蘭希的雕像雙手捧着一本厚重的典籍，似乎正在聚精會神地閱讀着，全然不關注周遭暗湧的風雲。

她的後面是情感之神和記憶之神，以及更多智慧之神的追随者，還有——

咒術之神的雕像也矗立在其中。

這位因為教廷宣揚而名聲一塌糊塗的神祇，在人類眼中是藏身于黑霧恐怖而醜陋的邪神，然而，神族們當然都曾經見過他原本的樣子，他曾是諾蘭希身邊的侍奉者，不過行事非常低調，偶爾出現在人前，也是安靜地跟随在智慧之神的身後。

這座雕塑的動作也十分有趣，馬修正豎起食指貼在嘴邊，唇角揚起詭秘的微笑，仿佛在提醒着觀看者保持緘默，一定要隐藏心中的秘密。

他的目光若有若無地穿過前方，似乎在凝望着智慧之神，又像是在暗中窺伺對面的黑暗之神。

秋之神埃忒爾注視着馬修的雕像，她回憶起久遠的過去，咒術之神不曾背叛智慧之神的時候，不過是一個相當不起眼的次神，誰都沒有料到，這個人會投靠黑暗神，變成一個喜歡折磨靈魂的瘋子，給他們造成數不勝數的麻煩。

但是，這些雕像的姿态從未改變過，自從他們誕生之日，父神贈予他們的神像就已經坐落在此，也許這就是最初的預兆，只是人們都沒有在意。

“那天，”埃忒爾低聲說，“伊利亞斯毀掉了她的肉身，那發生得太快了，我們看着她被拉進那道門，然後，不過眨眼間，她就……”

次神們不約而同地息聲，氣氛變得莫名沉重。

他們效忠于光明神埃爾維斯，自然知道，一瞬間毀掉一個次神的肉身，光明神也做不到這一點，但是——

四位神明下意識轉過頭。

黑暗之神雕像的一側，火炎之神的黃金神像巍然矗立，他雙手環胸，臉容英俊又桀骜，氣質兇戾，神情很不耐煩，仿佛在蔑視眼前的諸神，他的尾巴在身後翹起，宛如吐信的巨蛇。

“……”

更加神奇的是，無論從什麽角度看，炎神冕下的眼神都充滿了不屑，讓人感到自己像是一只被神俯視的蝼蟻。

次神們很不舒服地挪開了目光，他們很快意識到不能再浪費時間了，四個人加快了腳步，穿過諸神廣場，進入了光明神的聖殿。

這裏本來并不屬于任何一個神明，自從黑暗神離開神域，光明神就以戰争的名義，迫使諸神站隊，并且帶領追随者進入了永恒之宮，仿佛以神族的統治者自居。

反正也沒有人對此有意見。

願意追随黑暗神的人，都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去往東大陸，留下的人，絕大多數都為光明神而戰，不過，也有少數主神沒有表态，譬如說愛神洛芙，月神戴妮亞以及太陽神雅恩。

不過，愛神深居簡出，除了她的追随者之外，幾乎沒有人能見到她，日月兩位主神不願參與東西大陸的戰争，将聖殿遠遷到外域的裂縫中。

“冕下。”

季節神明們邁入聖殿，準神守衛們向他們行禮，他們并不在意，只是一同鞠躬欠身，動作默契地仿佛是一個人。

他們的舉止充滿了敬意，顯然這群人是發自內心地崇敬光明神，他們願意為他而戰。

不僅是因為主從關系，也是他們在心裏認同着光明神的理念。

陽光穿過剔透的晶石穹頂，灑落在寬闊的聖殿中，黃金燭臺上的火焰永不熄滅地燃燒着，這些焰火呈現出神聖的乳白色，每一朵聖火都閃耀而純淨，不含一絲雜質。

埃爾維斯站在王座之前，他偏過頭時長發自肩頭滑落，宛如晨曦中閃金的林霧，俊秀的側臉安靜又平和。

他的容貌和黑暗神有幾分相似，只是氣質大相徑庭，因此也很難讓人産生聯想。

兩人的眼睛都是紅色的，黑暗神的眼眸讓人想到烈焰和鮮血，冷靜中蘊藏着暴戾，光明神的眼眸卻像是黃昏的晚霞，就如同他周身暈染的輝光，明亮而不刺眼。

“閣下們。”

神明的聲音聽上去有些遙遠。

這種疏離感很快被溫和的笑容所淡化，他的微笑中透露着一種惋惜和憂傷，“有一個聖騎士祭獻了自己。”

埃爾維斯擡起手按在胸口，仿佛在為這壯烈的犧牲而哀悼。

“我聽見了她的呼喚。”

下一秒，神殿中浮現出一道清晰的幻影。

四季的神明們擡起頭，銀發藍眼的少女伫立在要塞的城堡前，周遭風雪彌漫十分昏暗，她若有所思地轉過身來，嘴邊無奈的笑容一閃即逝，擡手比劃了一個不怎麽真誠的致意動作。

次神們齊齊點頭，像是在回應他們的主人不曾明言的指示，也像是在回答這個年輕的半神。

他們的身影相繼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