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痛苦之城在惡魔語中名為多洛列哥斯, 坐落在東大陸北境中央的谷地中。

城市周圍環繞着皚皚雪山, 積雪終年不化, 在陰郁得仿佛能滴出水的黯淡天空下, 高聳的雪峰幾乎與晦暗的雲層融為一體。

谷地中霧氣彌漫, 一片灰白大理石建造的城堡矗立在霧中, 石牆上蔓延着深灰色的雲裂紋,塔樓的玻璃窗上都塗抹着厚重的霧氣, 這座恢弘華麗的城市就在雲霧中若隐若現, 無端顯得冰冷又壓抑。

在內城神殿高層的雲臺上, 銀發少女倚着欄杆, 眺望着下方隐沒于霧氣中的城市。

多洛列哥斯畢竟是北境唯一的城市,而且這裏特殊的位置,讓它在相比之下,還算是一個宜居的地方, 許多人類甚至都願意搬進來,在宣誓之後, 有些人加入了軍隊, 有些人就在鍛造工坊裏幹活兒,還有些人甚至願意去投喂那些暴躁的亞龍們——這工作确實有風險, 不過他們并不吃人, 只是偶爾會造成一些或輕或重的咬傷, 只要處理及時都不會致命。

此時應當是黃昏時分,可惜天空中并沒有陽光,還紛紛揚揚地下起了小雪。

蘇玟安靜地欣賞着這座浩大壯觀的城市, 北境的五個戰區總督,她是唯一一個從未來過多洛列哥斯的人,因此色|欲之神閣下讓她來一趟也能理解。

在夜色來臨的時候,路面上已經有了一層薄薄的積雪,有着訓練場和酒館工坊的城區裏人影晃動,魔法師們并不急着清掃街道,他們知道這場雪還不會立刻結束。

一般來說,城市或者要塞的防禦護盾,都能自行分辨自然現象與魔法攻擊。

倘若是一場有人操縱的雪,那麽護盾就會發揮作用,除非這個人的魔法特別高明——

“不過,那幾乎是不可能的,”色|欲之神的聲音聽上去清冷悅耳,恍若風中撞擊的碎玉,“自從最後一位古龍逝去之後,這世界上再沒有人能有這種力量了。”

路克雷西也伫立在欄杆前,神情平靜地凝望着籠罩在夜色中的痛苦之城。

寒涼的夜風卷起雪花,神明伫立在冷風中,他身材修長瘦削,披着寬大的絲緞外袍,漆黑的衣袖拂動,露出一截白皙骨感的手腕,腕上挂着一串雕镂精致的金鏈。

他擡手撩起耳畔被風吹散的發絲,手鏈上的黃金鈴铛在風中寂寂無聲。

在稀疏的星光下,痛苦之城縱橫交錯的街道上依然行人不斷,城堡的窗扉裏流瀉出燈光,酒館的大門不斷開合,人影晃動的大廳裏溫暖明亮。

遠方的訓練場裏還有龍騎士們起飛的身影,他們與巡邏歸來的同事們換崗,關系熟稔又技巧高明的騎士們,甚至還會在空中與朋友錯身而過時伸手與之擊掌。

Advertisement

蘇玟回過頭去,一身單薄衣衫的神明袖手立在漫天風雪中,他用魔力掩蓋了半邊恐怖的腐爛真容,象牙白的皮膚仿佛籠罩着微光,臉龐姣好如畫。

她不太确定這位次神閣下喊自己來做什麽,不過她享受和任何一位神明聊天,這很容易讓人受益匪淺,畢竟他們的經歷和見識都不是常人可以比拟的。

“其實,閣下,我從書上看到過零星的記載,但我一直想知道,”半神姑娘猶豫着問,“古龍們真的能做到這一點嗎?我是說,讓魔法擁有天災的力量?”

“古龍們與這世界有某種聯系,”路克雷西輕聲說,“他們的魔法并不是人們理解中的魔法——”

蘇玟好奇地看着他。

黑發青年轉過臉,向她微笑了一下。

盡管是露出了笑容,但他的臉上依然褪不去憂郁,眼中也有着某種疏遠的淡漠,“對于一般人而言,魔法是一種手段,通過某種溝通的形式,咒語,魔陣,契約,以推動元素精靈們釋放力量,不過,龍族的魔法——某種角度上說,元素精靈和他們互相是彼此的一部分。”

蘇玟愣愣地看着他,她下意識想說那怎麽可能,但是對方毫無理由欺騙她,“……比如說?”

“古龍們的存在本就象征着自然的力量,唯一的區別是,你見到的風雨雷電是沒有意志的,但是古龍們是一種偉大的生物。”

路克雷西優雅地伸出一只手,雪花安靜地落在他的指尖,悄然融化。

“賽爾·霜風之歌被光明神斬首于前聖城法蘭,他在死亡時身化暴風和大雪,這場風雪在聖城上方持續了三天三夜才逐漸散去,大半個法蘭都因此被毀掉,人們認為他死了,其實他只是回歸了本源的力量——古龍們其實也是神,他們是自然之神。”

蘇玟其實能想象到那些教徒該怎樣為這一幕歡呼雀躍,然後,迎接他們的就是無情的風雪,這其中必然還有死傷,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這個結局沒有那麽糟糕了。

“為什麽光明神要殺他?”

“埃爾維斯有一些想法,他認為所有與他意見相悖者都是敵人,”路克雷西輕描淡寫地說,“不過,霜風之歌恐怕不是其中之一,他太年輕了,根本沒有參與那些戰争,也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麽會莫名其妙出現在聖城,他是當年最後一位存活的古龍,千年間都是失蹤狀态,後來,因為某種原因,他突然出現在前聖城,并且……”

蘇玟對這段歷史有那麽一點了解,至少她知道教廷是怎樣記載這個故事的。

“他發瘋了,殺了許多人,他們說這是龍族的天性,造物主給了龍族力量,卻讓他們變得貪婪狂暴,可是我并不完全相信這是真的,當然,不是因為我了解龍族,而是因為教廷編織了太多謊言,我很難再相信他們口中和筆下的歷史。”

“一部分是真的,”神祇輕飄飄地說着,“舉個不太恰當的例子,主人和炎神冕下的脾氣都不怎麽好,然而他們都是神族,他們的性格都是個人的特質,對于龍族來說,有些是共性的。譬如說,霜風之歌,他很年輕,千年來流浪或者說躲藏在大陸,沒有同類陪伴,他所見的一切大陸種族,對他來說都是伸手就能碾碎的蝼蟻,而且也沒人能理解他的想法——所以,他應該很難有朋友。”

銀發少女怔怔地看着他,漂亮的藍眼睛無端浮現出些許失落,“……那麽他會非常寂寞。”

“他是唯一的雙系古龍,本該是高天上的神祇,假如他能一直活到那時候,”路克雷西搖了搖頭,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聽上去好像很喜歡他。”

“……像你所說,他本來應該是龍族中的神明,他對我來說只是一個……神話人物,”蘇玟不太确定地說,盡管她其實已經見過很多神話人物了,“我的喜歡與否毫無意義,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因為我受夠記憶中塞滿教廷謊言的感覺了。”

“馬修應該告訴過你許多真相。”

黑發青年微微一哂,“霜風之歌的故事是一個很糟糕的例子,糟糕至極的那種,哪怕教廷說出真相,也只能讓那些大陸種族更慶幸他已經死了,除了外表,他大概和你想象中的英雄相差甚遠,嗯……考慮到你的‘偏好’,他的外表大概也不是你喜歡的類型。”

“我不是在床頭聽故事的小姑娘了,我不幻想英雄。”

蘇玟簡直無話可說,最後那句話更讓她不想接茬,只好轉移話題,“……埃爾維斯曾經與主人戰鬥過嗎?”

色|欲之神有些諷刺地彎起嘴角,“那要看你怎樣定義‘戰鬥’了。”

光明神向來都是領着一群主神次神圍攻敵人。

比如說被斬殺于前聖城的古龍末裔賽爾·霜風之歌,傳聞中确實是埃爾維斯親自揮劍将他斬首。

這是真的,然而,當時與埃爾維斯一起戰鬥的神明,還有三位主神,二十多位次神——

“倘若沒有他們的出力,埃爾維斯絕對不可能殺死霜風之歌。”

多年前,咒術之神給她講到這段歷史,曾經信誓旦旦地這樣說過,古龍的力量甚至在主神之上,霜風之歌又是空前絕後的雙系古龍,可惜的是,他雖然有一千多歲,但是沒有到達巅峰期,大概只能算是青少年,或者是剛剛成年的階段。

話說回來,光明神一派的作風向來如此,能圍毆絕不單挑。

按照路克雷西的說法,黑暗神冕下和炎神冕下都曾經不幸中箭,而且他們還是在不同時間遭遇到圍攻,畢竟這倆人各自的力量已經是神族中的巅峰,倘若加在一起後果難以想象。

“非常不幸的是,主人和伊利亞斯冕下都險些殺死埃爾維斯,只是差一點沒有成功,”路克雷西頗為惋惜地說,“主人和埃爾維斯戰鬥的情景我無緣得見,畢竟那時候我還不是她的追随者,不過,炎神冕下出生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神域。”

蘇玟忍不住傾身過去,“所以呢,你見到伊利亞斯冕下和埃爾維斯的戰鬥了?”

她雖然是咒術之神的學生,然而,馬修其實并不是很擅長正面戰鬥,至少他自己是這麽說的,這也許是謊言,但他确實不會去參與神明間的決鬥。

哪怕紅露珠一役打得慘烈如斯,東大陸的次神們悉數參戰,黎明之神和黑夜之神還曾經相繼向馬修叫陣,讓他出來一戰,然而咒術之神根本沒有出現,讓他們想要斬殺這個棘手敵人的願望一再落空。

蘇玟覺得這可能也是為什麽伊利亞斯讨厭他,炎神冕下應該是讨厭避而不戰的弱者——

盡管馬修絕對不是弱者,但他也不是那種一般意義上的強者。

不過,假如和他本人讨論這個問題,會發現他一點都不在乎。

“……也可以這麽說吧,”路克雷西回憶了一下,“我也不能全神貫注地觀看他們的戰鬥,因為當時我并不清閑,我唯一記得的是,光明神與另外四位主神,以及二十幾個次神——比當時圍殺霜風之歌的陣容不遑多讓,但是,炎神冕下甚至都沒有受傷,相反,他在暴怒中釋放的火焰幾乎一瞬間殺死了那些次神,五個主神全都身受重傷,你要知道主神是很難真正死亡——也就是回歸本源力量,尤其是,光明神掌握着治愈之力,他也許沒有那麽強,但是并不容易被打敗。”

蘇玟聚精會神地聽着,發現對方不再說話,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過來。

“我回答了你的問題,閣下。”

年輕的半神從善如流地颔首,“閣下如果有什麽想要知道的事,我一定有問必答。”

路克雷西不置可否,他緩慢地擡起手,指尖觸及少女冰涼的皮膚,描繪出清晰精致的颌線。

她半散着銀灰色的長卷發,夜風穿過飄雪吹卷而來,将發絲撩起拂過他的手掌,仿佛一片寒冷的霰雪掠過,但是,現在本就是雪天,因此這種感覺變得越發模糊。

“為什麽你不曾像馬修一樣将真容遮掩于霧中?”

“因為,”蘇玟思考了一下,“我以前确實試着這麽做過,但那時我只是馬修閣下身邊的咒術師,現在我效力于伊利亞斯冕下,他可能不喜歡自己的手下看上去……太像咒術之神閣下。”

色|欲之神輕笑一聲,“但你依然是咒術師,對吧?”

蘇玟點了點頭,“閣下希望我做什麽呢?”

神明收回手,繞着她走了一圈,半神矗立在原地,她腰間垂落着海浪般的長發,耳側的發絲擰成股在後方編成一條長長的發辮,辮子裏穿插着雕紋繁複的銀質環扣,末端還垂落着一顆碩大的藍寶石。

路克雷西湊近過來,兩人身高只有寸許之差,這個姿勢顯得極為親密,他的聲音在風雪中有些破碎,“……你有沒有興趣來玩個游戲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