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死亡冰海以西。
作為東西大陸之間的交界地帶, 寒月山脈的氣候也相當惡劣, 而且山中遍布着魔獸巢穴, 只是潛藏在厚重的積雪之下。
而且, 這個地方居然該死的還有人居住。
銀發少女跌跌撞撞地穿過覆蓋着落雪的山林, 她的手臂上傷痕交錯, 背上的衣襟綻裂，露出深可見骨的傷痕, 只是這些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自愈着。
身後不遠處傳來神明憤怒的咆哮。
蘇玟一邊跑一邊讓精神力擴散開來, 她能輕易搜尋到這附近的村民們的位置, 現在是早晨, 極北之地的晝夜時間比例相當誇張，所以人們趁着天亮出來打獵——
她将自己的意志注入他們腦海中，讓他們不要靠近這個方向，立刻回家, 躲得越遠越好。
蘇玟停下了腳步，慢吞吞地轉過身來, “我們是不是有仇？”
冬之神的身影出現在雪林中, 銀白色的長發仿佛流動着冷光，他一揮手中的戰斧, 斧刃上燦爛的聖火逐漸熄滅。
——他已經發現聖火對于這個混血惡魔的傷害微乎其微。
“你這心思歹毒的罪人絕不能活下去, ”維拉諾冷笑一聲, 眼中燃起仇恨的火焰，“更何況你害死了蒂雅。”
蘇玟恍然大悟。
啊，黎明之神。
過去, 季節諸神和黎明之神都是太陽神的追随者，後來又一起跳槽到光明神手下，他們之間關系密切也是正常的。
不過，黎明之神的兒女都死于林西的手下——
蘇玟覺得冬之神恐怕不是那兩位準神的父親，否則，他應該會去追殺林西而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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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之神的另一只手上彌漫起霜霧，這裏遠離了死亡冰海的領域，相比起來，周遭的冰元素們溫和了許多，它們在召喚下從四面八方湧動而來，密密麻麻地彙聚在前方。
該死。
神明微微低頭，輕輕地吹了一口氣。
雪山中湧起狂風，暴虐的寒風夾雜着霰雪和冰霜，從天空中滾滾傾瀉而來，山坡上的積雪在震動中崩塌，巨大的雪塊和岩石從稀裏嘩啦地滾落。
神明站在半空中冷漠地望着下方，在被巨石和折斷樹木所淹沒的山間小路上，塵埃和雪屑漫天飛揚，完全遮蔽了那個混血半神的身影。
煙塵逐漸散去，銀發少女半跪在地上。
她暴露了原本的樣貌，犄角尖銳，眼角蔓出霜花般的碎鱗，裙擺被勁風撕碎了大半，兩條長腿肌肉勻稱、膚色雪白，鱗片層疊蔓延，踝骨以下完全變成了腳爪，爪尖銳利如鐵鈎。
一條長長的白色尾巴撕破了彌漫的塵埃，尾巴末端骨刺嶙峋尖銳，那長度足以将一個人完全刺穿。
蘇玟擡起手，摸到臉上皮開肉綻的傷口。
事實上，她身上受傷的地方兩只手都數不過來，然而，她意識到自己被暫時毀容的時候，強烈的憤怒就淹沒了理智。
這些年來，馬修致力于教她調節情緒，因為，一個完美的咒術師，情緒、思維和注意力必須随時保持高度協調，而且，不知道為什麽，咒術之神似乎一直認為她是個脾氣暴虐易怒的人，針對這個讓她吃了不少苦頭。
蘇玟已經忘記上次處在暴怒邊緣的感覺了。
望着手上淌落的鮮血和皮肉碎屑，她已經能想象到，自己的面容一定無比恐怖醜陋。
元素精靈們一浪接一浪地在空氣中湧動，它們仿佛感應到她的怒火，從四面八方奔騰而來，前仆後繼地湧入她的身體。
冬之神不可置信地看着這一幕，任他如何呼喚，周身的冰元素都棄他而去了。
在這連綿的雪山中，密密麻麻的冰元素鋪天蓋地湧現出來，它們奔跑尖嘯着彙聚成一股狂潮，橫貫晴朗的天空，穿越落雪堆積的荒蕪山林，它們喜悅地疾馳而來，沒入了那個混血半神傷痕累累的身軀。
蘇玟感到一種難以形容的熱流在胸腔裏湧動，她說不清這是怎麽回事，只是下意識擡手捂住了嘴。
冬之神看到絲絲縷縷的白霧從她的指縫間流瀉出來。
緊接着，他意識到霜巨魔的體溫很低，哪怕是在極北之地，他們的呼吸也絕不可能——
銀發少女急促地喘息着，然後，她松開了手，嘴角彎起，露出一個略顯猙獰的微笑。
霜白色的寒流從她的口中噴湧而出，如同一條洶湧而起的瑰麗銀河，摧枯拉朽般毀掉了空中彈出的層層護盾，一往無前的氣勢磅礴驚人，轉瞬間就将天空中的神明全然吞噬！
春夏秋冬四位神明的實力，基本上是以這個順序遞減的，所以冬之神是其中最弱的一個。
但是，這只是相比而言，畢竟他們都是次神，而且是次神中最強的那一批。
夏日之神披堅執銳，暖陽流轉在金色甲胄上，折射出絢爛的彩光。
在認識蘇玟之前，林西其實從來沒有這樣認真地與次神們公平單挑，但是這場戰鬥與上次又有所不同。
當時黎明之神故意拖延時間，她派了兩個天使去抓人，是想讓林西看到“情人”慘死的畫面，所以，在戰鬥中，她并沒有報以立刻殺死對手的想法。
現在卻完全不同。
夏之神的戰鬥力本就強于黎明之神，手中的聖劍焚灼是日神親自鍛造，是最具威力的火系神兵之一。
次神和準神的差距，而且是完全的屬性克制。
海妖冷靜地一揮手，指尖所向之處，水浪旋轉着席卷而起，彙聚成扭動身軀的海龍，張牙舞爪地撲向了前方的神明。
夏之神眼神諷刺，随手一劃，焚灼所過之處浪花破碎，她動用了神格的本源力量，劍刃上卷起金紅色的火焰。
溫度急劇攀升，空氣中濺射的水花一瞬間化為蒸汽，湧動的熱浪滾滾而來，海水甚至都變得焦灼滾燙，翻起沸騰的泡沫。
林西立刻打消了下水的想法，海妖們确實一定程度不懼寒冷，但是這種溫度，再加上有魔法力量——
忽然間，他感應到了熟悉的氣息。
一身傷痕衣衫褴褛的銀發少女，從雪山中匆匆忙忙地跑出來，她臉上還殘留着縱橫交錯的傷口，拖着那條長長的尾巴，擡起尖銳的指爪橫空一比。
林西毫不猶豫地轉身，撲向了邊緣閃爍着火花光圈的傳送門，門的裏面顯示出水晶要塞的大廳，那些半神指揮官們全都警惕地拔出了武器，仿佛已經做好準備抵死一戰。
他本來以為蘇玟會在後面跳進來。
然而，後者在傳送門前站住了，半神們焦急地呼喚着她，克莉絲汀幾乎尖叫起來，她置若罔聞地擡起頭，夏之神怒吼着高舉劍刃，輝煌的金紅色怒焰奔騰而來，如同貫穿天地的火焰箭矢！
傳送門通常要過幾秒才能自動閉合，等到那時候，水晶要塞大廳裏的每個人，尤其是血族們，也許就會在夏之神的本命火焰中焚成灰燼。
銀發少女一把撕掉了破爛的衣裙，身軀半裸，只留下覆蓋面積極少的護胸和胯甲。
她張開手臂，背上的皮膚撕裂，空中血花飛濺，一對巨大的翅翼驟然撐開，看似單薄的翼膜泛着剔透的冰藍色，銳利的翼骨桀骜地凸起，雙翼邊緣蔓生出層層冰霜，遠看就仿佛是一排華美的藍白色羽毛。
混血的半神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碩大的翼翅全然張開，用自己的身體堵住了整個傳送門！
天空中，金紅的烈火洶湧而來。
熱意在翼膜上沸騰雀躍，焚燒的刺痛仿佛已經鑽入指尖。
面前的傳送門閉合了。
忽然間，那仿佛已經襲至鼻尖的熱浪退卻消失，一片傾斜拉長的黑影陡然将她覆蓋。
蘇玟回過頭，一對遮天蔽日的黑翼在火浪中舒展，高大的神明逆光立于空中，漫不經心地舉起手，方才勢不可擋的烈焰崩潰四散，凝聚成他指尖的一團火球。
她擡起手，臉上的傷口正在愈合，傳來一陣陣刺痛。
——接下來的一幕就相當慘無人道了。
夏之神臉上的冷笑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第一反應就是逃跑，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被一把掐住脖子重重掼倒在地上，碎冰飛濺到空中，海灘甚至被砸出一個塌陷的巨坑。
薩缪恐懼地靠在傾斜的巨坑邊緣，她被威壓按在原地動彈不得，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
伊利亞斯居高臨下地斜睨着她，孔武有力的尾巴甩出一道殘影，末端的骨刃從上而下穿透了她的身體，将人牢牢地釘在地上。
夏日之神痛苦地尖叫起來，下一秒，一顆翻騰的火球塞進了她的嘴裏。
後者猛地睜大了眼睛，火炎之神擡起巨大的手爪，一掌覆蓋了她的整張臉，将所有的咒罵以及那顆亟待爆炸的火球，悉數封在了她的咽喉深處。
又是一團刺目的光輝煙花般爆裂開來。
伊利亞斯伫立在洶湧的火海中，那雙令人恐懼的燦金眼眸倒映着燃燒的焰光，輝煌如蒼天的烈日。
片刻後，翻騰的火焰逐漸湮滅，次神的肉身被焚化，飄散的光芒逐漸湮滅在空中，寒風吹卷着凋零的灰燼，徒留一陣細碎的塵埃。
他神情不爽地看了過來，“……你怎麽回事？”
蘇玟全身都在疼，她捂着臉扭過頭去，“我，我只是……”
下一秒，火炎之神直接出現在她面前，沒耐性地追問道：“什麽？”
“好吧，我錯了，冕下，”蘇玟硬着頭皮說，望進那雙滿是侵略性和摧毀欲的金色眼眸中，“我是說，我有義務第一時間将這些人降臨東大陸的事彙報給您和主人，我只是……我沒有呼喚您是因為……”
“？”
“我不想讓你認為我也是廢物！！！”
蘇玟用盡勇氣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她已經不敢去看對方的臉色了，只是舉起另一只手，手中抓着一個冰晶凝成的囚籠，裏面鎖着一顆銀白的光團。
“這是冬之神維拉諾，我是說，我毀了他的肉身，我知道這聽上去很不可思議，但是我——反正我做到了。”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開來。
“我其實只是想問你，”伊利亞斯終于開口了，語氣裏罕見地帶了一點無奈，“你為什麽要捂着臉？”
蘇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