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事實上, 一個半神發狂的破壞力, 遠遠不止毀掉一間卧室這麽簡單。
但是, 蘇玟也沒有心情為自己的自制力感到驕傲, 或者說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她的意識一直在被這恐怖的疼痛不斷沖擊, 根本是時而清醒時而模糊, 剛才勉強抓住機會給馬修發了個求助信號，就又有些昏昏沉沉了——
現在, 她感覺自己的神奇地清醒了一點。
“冕下, ”蘇玟喘了口氣, 勉強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我十分抱歉讓您看到這一幕。”
伊利亞斯沉默地環顧四周，一秒後目光落回她身上，燦爛的金色眼眸中浮現出一絲疑惑：“你很難受？還是你很不高興？”
“……你不會以為我把這裏弄成這樣，是因為我在發脾氣吧？”
緊接着, 那種錐心蝕骨的疼痛又一次洶湧而來，她往後退了兩步, 把自己摔在錦緞堆疊的四柱床上。
她半跪着微微蜷縮起身體, 尾巴橫掃而過時，後半截床板直接被橫切開來, 哐啷一聲墜落在地板上。
少女一手撕扯着剪裁精致的長裙, 将僅剩的衣袖撕碎, 又扯裂了領口兩側，裙擺已經被尾巴弄得破破爛爛，此時她用力一拽, 就将整條裙子都撕了下來丢在一邊——
她身上剩下一條單薄的襯裙，後背只有一根貼着脊骨的系帶，整面雪白的脊背裸露出來，緊接着，一對碩大的冰藍色翼翅猛然舒張。
混血的半神有些迷茫地低着頭，似乎已經不知道身在何方了。
她背後的雙翼微微翕動着，冰藍的翼骨看上去堅硬結實，骨節處延伸出尖銳強壯的利刃，足以輕易刺穿一個人的身體，而在那些骨骼之間，看似透明的翼膜色彩斑斓，蔓延出一道道漂亮的條紋，在陽光裏折射出淺碧和湖藍的輝彩，翼骨邊緣凝結的冰霜如同層層羽毛。
這樣一對美麗強壯的翼翅，翼展恐怕超過四米，一瞬間幾乎橫向填滿了整個房間，卧室裏似乎都變得昏暗起來。
從流光的鱗片到閃耀的翼膜，每一處都洋溢着致命的美與危險。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對于目前唯一的觀衆來說，無論對方怎樣發瘋，他都不會置身于危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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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伊利亞斯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些，倒不是針對任何人，他從來就沒有覺得任何人和事物能稱得上“危險”，哪怕是黑暗神本人，對于他來說很多時候也只是讨厭而已——
火炎之神滿頭霧水地走到床邊，伸手攥住了那看上去十分恐怖的翼骨刃，輕而易舉地将險些呼到臉上的翅膀壓了下去。
依稀中，蘇玟聽到神明低沉悅耳的聲音，帶着一點熟悉的迷惑，“你要馬修做什麽？”
等等。
所以說馬修怎麽還沒來？
蘇玟眨了眨眼睛，猛地坐起身來，右翼傳來一陣輕微的拉扯感，她回過頭去，才發現對方還握着自己的翼骨。
“……”
她現在還不會飛是真的，但是以力量來算，一翅膀可以輕易砸爛一面銅牆鐵壁，或者撞碎一般人全身的骨骼，所以說，大惡魔的翼翅通常也是很危險的，威脅性不比他們的尾巴要少。
當然魅魔們那種賣萌用的翅膀尾巴除外。
——好吧，其實魅魔們也很危險，只是在別的惡魔們的眼裏，他們的肉|體力量遠遜于其他同類。
蘇玟現在依然有些迷糊，她亂七八糟地想着這些，然後再次驚醒過來，“……冕下，我……其實類似的感覺我經歷過，在我……長出尾巴和翅膀的時候……”
少女模模糊糊地說着，她半躺回床上，尾巴有氣無力地搭在被削掉一截的床板上，雙翼也半收攏起來，她側過頭，長長的睫毛上挂着碎冰，眼神因為疼痛而變得有些茫然，像是蒙着一層水霧的冰湖，嬌嫩的唇瓣微微開阖，含糊地吐出幾個破碎的音節。
“……馬修……馬修閣下……”
伊利亞斯：“…………”
他一點都不想在這種場景下聽到咒術之神的|名字，雖然他也說不清究竟是為什麽，然後，他罕見地意識到，現在發怒無法解決任何問題。
神明壓抑着火氣，在床邊半跪下來，以他的身高，這樣的姿态依然能完全俯視對方，“……那現在你又要長什麽？”
少女氣喘籲籲地趴在床上，漆黑微卷的發絲淩亂地鋪展着，塗染的花汁褪去了些許，露出幾分原本的銀灰色，那一對白色的犄角也完全暴露出來，與許多惡魔不同的是，她的犄角沒有凹陷的橫嵴，表面泛着金屬般的冷光，邊緣有着銳利的棱線。
她的襯裙又短又單薄，裙擺已經卷到了大腿，兩條肌肉流暢的雪白長腿就這樣暴露着，角質鱗片從膝骨向下延伸，腕部以下的腳爪已然十分猙獰，彎鈎般的爪尖撕扯着絲綢的床單。
然後，蘇玟又清醒了，她晃了晃腦袋，“我不知道……但你确定你要代替他嗎……通感……這種體驗在現在可能會糟糕……”
伊利亞斯想象了幾種可能發生的情況，他短暫地假設自己是馬修，然後又為這個假設感到十分惡心，不過，他發現自己真的不了解那家夥，除了一些亂七八糟的精神魔法——好吧，那些東西并不是咒術之神才能擁有的力量，準确地說，次神們所能涉及的一切領域，主神們都可以輕易學習，或者他們也早就掌握了，只是通常來說不需要使用它們。
這種道理在他身上體現得尤為明顯。
譬如說被教廷稱之為妖術的力量，在一般人眼中解釋為精神魔法的存在。
精神魔法并不像是元素系那樣等階分明，這個體系裏的許多技能，不存在咒語也沒有吟唱，更沒有被用數字劃分等級，強度很多時候只是取決于使用者。
很多精神魔法本來也難以被評級，通感就是其中的典型。
完美的通感可以将一個人所有的感覺傳遞給另一個對象，這包括了她的所有感官受到的刺激，以及不局限于肉身的、在精神力方面受到的沖擊。
當然，如果是前者的話，那麽傳遞的只是一種感覺，後者的話，很可能會将傷害都分攤出去——
通常來說，在戰鬥中，使用通感能将自己的一半痛楚分享給對手，高明的咒術師甚至可以讓這感覺百分百轉嫁給別人，雖然傳遞的只是感覺，受到的傷害并不會因此減輕或者轉移。
對于有的人來說，這可能不是什麽好事，因為他們将忽略自己受到的傷害，反而會釀成災難，然而，以許多黑暗種族、尤其是惡魔們的身體素質，如果失去了痛感，他們完全可以堅持作戰，不會輕易死于失血過多。
蘇玟注意到炎神冕下并沒有繼續茫然下去，相反的是，神明微微颔首，熾熱的金色眼眸滿是了然，一副不就是這點小事的樣子。
——顯然他知道通感是怎麽回事。
少女猶豫了一下，伸出一只手搭在床邊，白皙的手掌筋骨暴起，恐怖的利爪在空中張開，然後又想要縮回去，“……您确定嗎？”
話音未落，伊利亞斯攥住了她的手指，将半神冰冷的手爪按在掌心裏，“快點。”
好吧，他知道什麽是通感，但他一點都不擅長精神魔法，或者說從沒有機會也沒有必要使用這種東西，因此，即使他會，也不代表在沒有練習過的情況下可以完美使用。
蘇玟沒有再繼續客氣了。
對于一個高明的咒術師來說，隔着一段距離就能悄然操控他人的意識，眼神和聲音的交流就可以深度催眠對方，皮膚相觸，更是能讓精神魔法發揮最大的效用——而且在皮膚接觸的前提下，被控制的人根本沒有任何可能去發現這一點。
當然，現在的情景與控制無關，不過，她抓住這短暫的清醒時間，咬着牙協調了自己的意識與精神力，努力讓情緒也平穩下來——
三者達成高度平衡的瞬間，精神力也凝聚至巅峰狀态。
然後，狂潮般的疼痛席卷而來，像是吞噬萬物的海嘯般淹沒了意識，緊接着，這鋪天蓋地的浪潮在洶湧中猛然分流！
伊利亞斯低着頭半跪在床邊，痛楚襲來的那一瞬間，他還保持着之前的姿勢，只是身後的尾巴猛地豎了起來，鱗片上翻騰的焰光倏然大盛，這周圍寒冷的空氣一瞬間升溫！
神明側過頭看了她一眼，微微皺眉，金色的眼眸越發熾熱明亮，“這是全部嗎？”
“怎麽可能，我不會那麽做的，”幾秒種後，少女有氣無力地說，“三分之一吧，大概是，我已經好多了，謝謝……見鬼！”
她的身體劇烈地震動了一下，脊骨爆發出一陣吱吱嘎嘎的恐怖聲響，仿佛骨節正在抽搐轉動——
一根數寸之長的棘刺帶着淋漓的鮮血撕裂了背脊的皮膚，這尖銳的棘刺在脊骨之上生長出來，這一瞬間，半神難以自制地咒罵起來。
緊接着，又是一團血花爆了出來，第二根棘刺撕開背肌，然後是第三根、第四根——鋒利的棘刺從脊骨中連續不斷地伸出，雪白的皮膚上血肉模糊。
“…………”
蘇玟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感覺到了熟悉的精神力。
花園方向傳來的敲門聲。
她稍微睜開眼睛，看到炎神冕下跪在床邊，一手支着額頭，一手還攥着她的手指。
他低着頭，神情沐浴在陰影中，英俊桀骜的臉容上罕見地有幾分倦意，長而漆黑的睫毛低垂着，熔金般的眼眸裏焰光黯淡了些許。
蘇玟忽然變得十分後悔。
馬修常年沉浸在精神魔法中，他很習慣被各種反噬帶來的痛苦和折磨，當然，她也相當感激對方為自己做的一切，因為他毫無義務這麽做，然而現在的問題在于，這兩人一點都不一樣。
對于伊利亞斯來說，肉身的疼痛很難體會，畢竟他免疫元素魔法，彈指間打碎神兵利刃，而精神魔法——光明神麾下的次神們，無論是否精通，都做不到以之攻擊一個主神。
而且他們也會害怕在自己成功之前就被擰掉腦袋。
“見鬼，”蘇玟又懊惱又傷心，感覺胸口都在隐隐作痛，甚至勝過背上長刺的疼痛，“……對不起。”
伊利亞斯擡起頭來，有些迷惑地看着她，“什麽？”
少女側趴在床上，如同一條擱淺的魚，背後仿佛是重重被鮮血染紅的白色鯨骨，“我說對不起，還有，能不能扶我起來，我得去開門。”
“……”
“對了，您能幫我穿上這條裙子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