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蘇玟一時也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問題。

如果說答案是否定的, 似乎聽上去像是騙人, 如果說是肯定的——他們關系很好嗎？

“……他其實不是很難相處。”

雪莉啞口無言地看着她。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形容他, 雖然我也沒見過炎神, 但是, 據說他的脾氣比緋色死亡冕下和狂舞赤焰冕下還要糟糕一萬倍。”

蘇玟不知道這兩位火系古龍的脾氣有多麽差, 因此也不好發表意見，“你也說了你沒見過他, 所以這都是傳聞。”

“……”

雪莉意味深長地瞅了她一眼, 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眼神中的惋惜卻完全沒有消退。

她們已經進入了外城, 水晶要塞作為整個霜山戰區最大的、能滿足競賽需求的據點，在外城裏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競賽場，有的還十分富有地方特色，譬如說将場地建立在小型冰湖上方, 湖裏養殖着一大群從死亡冰海裏抓來的魔獸食人魚。

危險的魚群在浮動着碎冰的湖水裏游弋着，又一個墜入湖中的獸人發出恐怖的吼聲, 緊接着一大片血色蔓延開來, 他花了幾分鐘才從食人魚的圍攻裏脫身，用盡全力釋放了一個水系魔法, 水柱席卷而起, 将他撞飛到高空, 一直抛到岸邊。

那個狼人少年奄奄一息地倒下了，大腿和腰腹上的皮甲都被撕碎了，身上更是血肉模糊沒有一寸完好的皮膚。

戰場就建立在湖上交錯的冰棱裏, 它們被霜巨魔們用魔法從水中召喚而出，層層疊疊地搭建了一個搖搖欲墜的賽場。

不斷有冰棱被打斷、或是在魔法的沖擊中粉碎，因此那些不會飛的、身手不夠敏捷的人，接二連三地從半空中墜落，他們許多人都從湖裏掙紮着跳了出來，還有少部分就逐漸沉沒在擴散的血水中，再沒有任何動靜。

血誓者的初試分組完全是随機的，其實這種選拔方式有很多不公平的地方，譬如說每個戰區總人數不一樣，然而名額卻是一樣的，北境的戰士們似乎成功幾率要高了一些。

蘇玟趴在觀衆席的圍牆上，心情複雜地看着下面的混戰。

她其實不是很喜歡這樣的形式，這些戰士們活着都是戰力，假如就這樣死了——

“在原大陸，從來沒有這樣的比賽，”雪莉皺着眉站在一邊，“這樣的死亡毫無榮譽可言。”

龍族們縱然懂得惡魔語和神語，但不代表他們喜歡這兩種語言，因此，有意無意的，她們倆對話間一直在說人類通用語，而成年的黑暗種族們幾乎沒有誰聽不懂通用語，更別提周圍這些指揮官和大隊長們，不過，他們并沒有參與對話，甚至刻意沒有讓自己去傾聽，否則現在他們大概都有話要說了。

“得到榮譽的機會沒有那麽多，”蘇玟嘆了口氣，“這是他們的追求，他們……想要得到那樣的力量，想要擁有力量然後成為對主人更有用的戰士，所以哪怕在這途中失敗，也是他們願意接受的結局。”

“……也許吧，”雪莉慢慢舒展了眉頭，“曾經，我也有想要為他獻上一切的追随的對象，後來他死了，我覺得我活着也沒有意義了。”

“我也有一個朋友，”蘇玟一手撐着下巴，看向賽場的目光漸漸變得遙遠，“我以為他只是一個喜歡珠寶和花草的暗精靈，他脾氣溫和又很細心，會注意到我的喜好然後送我禮物，還鼓勵我去實現夢想……後來，我知道，他曾經歷過這樣的比賽，而且不止一場，他一直在勝利，直到跪在主人面前接受了祝福，然後，他又打敗了身邊每一個有同樣經歷的血誓者，成為了他們的隊長，據說他戰鬥的時候像個瘋子，特別喜歡用斧子砍掉敵人的腦袋。”

在聽前面那些話的時候，雪莉注意到她用的時态，不免露出些許傷感和同情的神色，聽到後面，龍族姑娘的表情有點扭曲，“……你在描述同一個人嗎？”

“是的，我曾經邀請他去一場舞會，但是我們也許永遠都不會再有機會跳舞了，”年輕的半神輕輕嘆息，“我也同樣喜歡他的姐妹，她性格開朗又不乏耐心，會給我講解許多對那時候的我還深奧的魔法理論，她鼓勵我去追逐自己喜歡的人，還說哪怕對方是神明也可以大膽追求——我永遠記得她說這話的樣子和笑容。”

龍族少女低下頭，“這就是你為什麽效忠了黑暗神的原因嗎？”

“雪莉閣下，”蘇玟轉過身來看着她，“有一段時間裏，我只想複仇，後來我走出來了，但這念頭至今在我腦海裏盤旋，每一個在過去或者現在、直接或者間接死于我手中的埃爾維斯的走狗，他們在我眼中已經不是生命，而是我快樂天平上的砝碼，我永遠都不會對他們的死亡報以惋惜。”

“閣下，”雪莉無奈地笑了一聲，似乎才明白對方要表達的意思，“您想多了，我是龍族，在我幼時接觸到的理念裏，大陸種族——他們不過是造物主創造了神族和龍族之後精疲力竭，在閑暇時分做出來的失敗品。”

蘇玟并不認同這個觀點，但是，龍族們自認為天生高人一等的想法，也完全可以理解，畢竟神族們也差不多是這個樣子。

“馬修閣下很早以前就告訴過我，不要高估你的盟友，更不要低估你的敵人——如果您希望我直言相勸，那麽請想想這十五年來您的經歷。”

巨龍姑娘猛地擡起頭，纖長的金色睫毛微微顫抖，湖藍的眼眸中漆黑的豎瞳倏然緊縮。

“你也許想說給你禁制的是黑夜之神，他是神族，但是，這整件事恐怕不是神族能想出來的，不符合他們的行事風格，他們之所以同意，一是不确定您是否真如他們猜想般是龍族，二是，在你心中失敗品般的大陸種族囚禁和折磨你，能對你造成重大的精神創傷，以此讓你在接下來的過程裏防線崩潰，向他們供出他們想要的東西。”

“那麽這是誰的主意？”雪莉問了之後又停頓一下，“算了，我其實并不是真的特別在意，如果這真是某個人類的主意——”

“他要麽在黑山群島的主城裏，那樣他大概已經死了或者很快會死，要麽就在聖城或者神域裏服侍某個神明，”蘇玟接口說，“那樣的話就稍晚一段時間，不過假如您想知道的話——”

“我不在意，”雪莉重複了一遍，“就像你說的，這人很快會死，這就夠了。不過是大陸種族而已，他們最多也只敢出這種卑劣的主意，倘若沒有黑夜之神在其中下手，我早就……所以他們大部分人也不配讓我惦記。”

蘇玟倒是理解對方的言下之意，因為這裏的黑暗種族們也都是所謂的“大陸種族”，畢竟只有龍族和神族才在這個範圍之外，她也不繼續說了，只是伸手向後一指，“但您大概也願意讓少部分人付出代價吧。”

雪莉有些詫異地回過頭，正看到賽琳娜從臺階上輕巧地躍下來，手裏還拎着一個昏厥不醒的老人，後者滿頭白發，臉上也有不少皺紋，法袍上的大魔導師徽記顯得十分黯淡。

“這就是博德侯爵——”

賽琳娜小聲嘟囔着，“除非我爸爸抓錯人了。”

“不，他沒有，”雪莉扯出一個有些恐怖的冷笑，她微微眯起眼睛，眸中積聚着風暴，“我還沒來得及感謝你……閣下。”

“您不用謝我，”賽琳娜把人丢到她們面前，老魔法師依然昏睡着，“我只是執行命令。”

蘇玟低頭看着他。

強烈的精神力如同猛烈的浪潮，一時間決堤般湧入博德侯爵的腦海中，後者痛苦地嘶鳴一聲，在地上翻滾起來，嚎叫聲凄慘無比，周圍那些從賽場上淘汰下來的黑暗種族們，都忍不住駐足多看了兩眼，然後趕緊離開了。

蘇玟：“……”

她一點也不想這麽做。

因為，她被迫看到了許多相當肮髒難堪的畫面，從昏暗的城堡卧室再到哭聲回蕩的地牢，翻滾的身軀和流淌的鮮血，還有那間囚室深處人骨堆積的祭壇——

她一點都不想和這個人對話了。

蘇玟也沒用再讓他昏睡過去，反而将他完全喚醒，“交給你了，閣下。”

雪莉輕輕地應了一聲，在半神們的注視下，她甩開長而沉重的尾巴，鱗片上雷光流溢，末端巨大的骨錘當空砸下！

博德侯爵一瞬間已經失去了喊叫的能力。

巨龍的肉|體力量并不會随着形态而削弱，這一下連堅實的晶石地面都深深凹陷而綻出裂痕，那個人的身軀更是被這如同鈍器般的骨錘砸成兩截，腰腹從骨骼到髒器完全被碾碎了，模糊的血肉骨粉塗在地上再也分不清原貌。

黑暗種族們見慣了這些場景，因此沒人對眼前這一幕感到有什麽不适——

“你知道如果你什麽都不做，他很快就會死掉吧？”克莉絲汀猶豫着說，“這懲罰也太輕了點。”

“我不知道該怎樣折磨別人，這就夠了，再說……”

雪莉甩了甩尾巴，垂下落着細雪的長睫，“閣下們，我想知道這個家族還剩下幾個人呢？”

蘇玟看了一眼賽琳娜，“殺了幾個？”

血族姑娘毫不猶豫地給她比了個手勢。

蘇玟轉過頭來，“沒有死光，最終能活下來多少，就完全取決于您的選擇了。”

老魔法師聽到這話似乎回光返照般精神起來，他顫抖着擡起手臂，卻因為被腰斬的劇痛而難以完成這個動作，一個字母都說不出來，只能張大嘴，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年輕的龍族伸手抓住他破碎的半截軀體，将他舉了起來，鮮血染紅了她的裙擺，少女恍若未覺，只是湊到對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什麽話——

“——不！”

後者終于發出一聲不甘的哀嚎，凄厲的喊聲在要塞的風雪中回蕩着，雪莉笑盈盈地搖了搖頭，然後将他扔進了遠處滿是食人魚的冰湖裏。

湖面再一次泛起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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