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蘇玟坐在神殿的臺階上, 安靜地等待着身上的創傷恢複, 順便思索一下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

——在被偷襲之前, 有如實質的殺意那樣尖銳冰冷, 還有那個男人幽靈般的身手和恐怖的力量, 他究竟躲在什麽地方, 又是為了什麽而出手，和這個見鬼的遺跡有什麽關系, 一切似乎都不得而知。

忽然間, 她感覺不太對勁。

蘇玟一轉頭, 發現兩個人伫立在入口處的高臺上, 面無表情地俯視過來。

蘇玟：“……”

在一片深沉冷寂的晦暗夜幕下，以黃金鑄造的無盡聖殿沉默地矗立着，龍族的建築向來宏偉，入口的階梯足有數百級, 高聳的立柱上盤旋着展翼的龍塑像，那些龍首謙遜地低頭, 仿佛正朝着神殿的方向行禮一般。

兩人容貌氣質都很出衆, 他們有着深青色卷發，虹膜泛着冰冷的銀灰光澤, 漆黑的豎瞳顯得有些冷酷。

雖然是一男一女, 但他們的五官有些類似, 而且線條十分精致，就仿佛是經過刻意雕琢一般，甚至顯得有些不太真實。

蘇玟還在糾結自己是不是要多說點什麽, 那兩個人忽然就原地消失了。

“……”

她在心裏默默爆出一句粗口。

下一秒，兩人一左一右出現在她身邊，難以想象的猛烈攻擊如同狂風驟雨般襲來。

面對這種情況，蘇玟本來應該處于叫苦不疊的狀态，鑒于她從來不曾以一個擅長近身的戰士标準被要求訓練，哪怕是半神或者準神，在與實力相似的對手交鋒時，都更願意選擇自己擅長的方式——

奇怪的是，除了有些疑惑之外，她心裏并沒有更多的恐懼和逃避念頭，反而隐隐約約有些興奮，就好像她在靈魂深處是期待這樣一場戰鬥的。

焚灼在蒼藍的烈焰中發出渴望鮮血的鳴震，三人在湧動的狂風和紛飛的霜雪中打成一團。

兩人的身形在晃動中拉出層層疊疊的殘像，他們不斷低語着，用短促的音節召喚魔法，戰鬥的動作也許不算優雅，然而，攻擊的頻率與魔法的收放時而交錯時而一同發生，形成了一種相當完美的節奏，假如蘇玟不是他們的對手的話，她一定不會吝啬自己的稱贊——

而且，這兩人的身形輕盈得像是穿過林中的風，明明他們都有着極為強悍的力量，動作卻快得驚人，很快地面上出現了一道道裂痕，混戰時落空的拳腳和魔力不斷摧毀着身邊的一切事物，蒙着塵埃的黃金被打成碎片，化為在空中紛飛的齑粉，微光星星點點閃爍起來，忽然就刺痛了她的眼睛。

蘇玟的呼吸亂了一瞬。

那兩人似乎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們眼中都浮現出幾分了然。

不過是瞬間的分神，他們已經抓到了機會，蘇玟來不及将攻擊一一回避，腰腹一陣劇痛，被那個女人踹飛出去。

該死。

她被高高踹飛的時候，那兩人并沒有打算就此放過自己的對手，他們的身影一動就再次左右夾擊過來，無奈之下，蘇玟在半空中調整了平衡，借着短暫的空隙，手腕一動用聖劍揮灑出一圈激蕩的洶湧水流，冰雪悄然融化，水元素尖嘯着化作箭矢，向四面八方散射而去。

那兩人晃了一下就躲過了這看似無腦的攻擊，不過，只是這片刻時間，少女的身後猛然騰起一片遮天蔽日的陰影，一雙骨刃尖銳的巨大翅翼傲然舒張，冰霜般的覆羽上彌漫着寒冷的風霧，她在對手們震驚的目光中，低聲念了一句咒語——

一句龍語魔法。

她的雙翼不斷煽動出翻騰的氣流，在咒語結束之時，氣流驟然化作嘶吼的狂風，風力交彙在空中形成了巨大的龍卷風，伴随着砭骨的寒意、凜冽的飛霜席卷而來，轉瞬間淹沒了兩人的身影。

——瞬發的雙系複合魔法，來自那位古龍冕下所著的書籍，她沒有很多機會使用，不過現在看來似乎效果還不錯。

蘇玟按着疼痛的肋骨，不太确定內髒是不是破裂了，這附近也沒有可以用來祭獻血魔法的魔獸，不過現在似乎也沒嚴重到那種程度，再說這倆人看似被風暴吞噬，實際上并沒有什麽事，她能感受到他們的精神力依然存在。

這個雙系禁咒大概只能拖延一會兒的時間，于是她毫不猶豫地轉身躍下了高空。

無盡聖殿被撕裂成無數碎塊，如今只是勉強在空中拼湊起來，牆壁和回廊之間充滿了大大小小的裂縫，以及斷斷續續懸浮的碎石，撕裂的牆面暴露出內裏斑駁的黃金，以及一些不再完整、卻依然有着光澤閃爍的殘缺魔陣。

無盡聖殿是一座建築群，不過入口就連通着一間極為寬闊的宮殿，這裏至少能同時有數十輛馬車并行，一個人的身影顯得如此渺小。

這裏光線十分昏暗，常人眼中恐怕就是一團漆黑，她卻看得清楚，在這黃金鋪就的過道兩側，遍布着龍族的雕像，他們偉岸的身軀由純金鑄造，眼眸色澤各異，有些是冷酷的黑曜石，或是瑰麗的鴿血紅、清澈的皇家藍、澄黃的琥珀等等，一雙雙火彩熠熠的眼眸在黑暗裏沉默着，他們頭頂有着筆直或彎曲的尖銳犄角，黃金織就的翼膜兜住了冷冽的風，長而強壯的尾巴盤旋或者豎起在身後，骨刺如同不屈的戟刃。

——這是龍族諸神。

心中莫名湧起一股奇異的激蕩情緒，少女睜大眼睛一一看過去，她曾經見過古龍們的家譜，現在感覺自己能辨認出許多偉大的人物，這讓她詭異地感到有些滿足。

另外，假如仔細觀瞧，會發現在那些巨大而傳神的古龍雕像下方，在龍族神明們所停駐的高臺上，或坐或立着一些與人類身軀無異的塑像，他們的姿态與身後的龍有些相似，但又不全然一樣。

蘇玟不需要走近就能看清每個細節，但她還是忍不住靠近了，有些迷茫地打量着這些人形塑像。

這些雕像的面目都有些模糊，這是一種相當奇特的感覺，因為他們的五官線條本來是清晰的，被這栩栩如生的雕刻勾勒出來，然而，對于觀者來說，卻很難分辨或者記憶他們的長相，也難以用語言将其描述出來。

在黯淡寂靜的宮殿裏，少女深深地呼吸着，試圖平複自己混亂又興奮的心情，同時調整着精神力，握劍的手指不斷收緊又放松，焚灼上燃燒的蒼藍色火焰逐漸熄滅，回歸成最初閃爍着淡金色微光的狀态。

蘇玟再次看了過去。

——相比其他的諸位冕下，那是一位身軀略小、眼眸藍如霜雪的古龍。

雕像伫立在高臺上，在這座黃金高臺的邊緣，坐着一個面目精致的美少年，他有些無聊地仰起頭，似乎在透過破碎的穹頂凝望外域蒼涼的夜空。

一束冰涼黯淡的星光從碎裂的穹頂縫隙中灑落，缱绻地勾勒出少年鋒利而深邃的側顏，銀灰色的短發間流淌着星輝，傲慢中透着寂寞的眼神，如同落着晶瑩雪屑的銀色睫毛，虹膜藍得醉人心魄，宛若一朵矢車菊凋零在荒蕪的冰原上。

“……！！！”

蘇玟猛然驚醒過來。

她再看過去，無論龍形還是人形，這些這雕像明明都是黃金鑄造的，除了藍寶石眼眸之外，從發絲到睫毛全是毫無疑問的金色！

這是怎樣厲害的魔法啊。

蘇玟試圖找出一些精神魔法的痕跡，卻發現無從下手，她也不敢再盯着任何一座人形雕像出神了。

在心裏再次日常詛咒了馬修之後，她向神殿的深處走去，穿過沒有光明的黑暗，經過一根根有巨龍盤旋的立柱，直到經過了最後一座古龍的雕像，前面是數百級向上的階梯，許多臺階已經從中斷裂、或是前後兩級分離，而且縫隙很大，完全能望見下方彌漫着雲霧的外域虛空。

她躍過這些看上去很恐怖的裂縫，走到階梯最上方寬廣的平臺上，發現這裏完全是空的，就好像本來有什麽又被人移走，或者說，這裏在等待着什麽的出現——

少女若有所思地伫立在高臺上，她回過身去，發現那一男一女再次出現了。

他們迎着蘇玟的視線，不閃不避地盯着她，過了一會兒，這倆居然旁若無人地開始交談起來。

“可是她看上去很蠢。”

“是啊，就像那些神族。”

蘇玟：“……”

他們在說龍語。

“你們知道我能聽懂吧。”

兩個人的對話戛然而止。

蘇玟腦子裏一時間轉過了無數個念頭，同時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真摯一些，“閣下們，我，其實并不想打擾你們，但是我們最近得到一些消息——”

那個男人皺起眉，“你說話也像個神族，這可不怎麽樣。”

蘇玟愣了一下，接着說了聲抱歉，“假如這讓你們不舒服的話，請告訴我你們希望我展現出怎樣的态度——順便，我不這麽覺得，畢竟我見過不少想讓人把他們的舌頭拔掉的神族，我對你們很客氣了。”

那個女人倒是滿意地看了她一眼，“……好吧，這才差不多。”

蘇玟心情複雜地看着他們，還沒來得及說話，忽然意識到一件很驚悚的事。

剛才這番對話，她一直在說龍語。

而且，那些曾經無法成功發出的疊音字母，在不久之前，悉數從她口中吐字标準地蹦了出來。

臺階上的銀發少女一瞬間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中。

半晌，她低聲念了一句咒語。

殿堂中陡然浮現出三個位置迥異的魔法陣，混沌的時空亂流從三個不同的方向席卷而來，将黃金上堆積的塵埃吹得漫天飛舞，與此同時，淩厲的風刃混雜着冷酷的冰棱向四面八方濺射而出，一時間整個大殿中充盈着肆虐的魔力。

“……”

自己剛剛同時釋放了五個魔法。

蘇玟不太确定地想着，然而另外兩個觀衆卻沒再表示驚訝，只是一直死死盯着她打量，不知道在想什麽。

她猶豫了一下，“那位……最後面的、人形是銀發藍眼的古龍冕下是誰？”

臺階下兩人的表情頓時變得十分有趣。

半晌，那個女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是寒冰之詩冕下與風暴掌控者冕下之子——”

蘇玟怔怔地擡起頭。

那一瞬間，在夢境般迷蒙黯淡的星光裏，銀發少年的身影似乎再次顯現出來，他慵懶地側過頭，有些無聊地掃視着死寂的聖殿，冰藍的眼眸中星輝湧動如海潮，仿佛積雪中陡然盛開出一片荼蘼的水晶蘭。

她聽見自己逐漸強烈的心跳，以及輕柔得幾乎有些飄渺的聲音。

“……他就是霜風之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