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

美麗開在你臉上,愛情開在你心中,愛情所在,一切俱足。

紐約和北京是十三個小時的時差,我的白天是宋翊的黑夜,他的白天是我的黑夜,他清醒的時候,正是他最忙的時候,沒有時間給我打電話,我清醒的時候,又是我最忙的時候,沒有時間給他打電話,所以,我們直接通電話的次數很少,也很難在網上碰到,主要靠電子郵件聯系。

周一到周五,我要陪着客戶參觀證交所、華爾街,和MG總部的大頭會晤,周末的白天陪客戶參觀“911”中被炸掉的世貿大廈遺址,看凡高的Starring Night,晚上陪客戶去百老彙聽Phantom of the Opera,幸虧還有些活動,他們不要我去,只肯讓Peter陪同,否則我懷疑我連晚上回酒店寫信的時間都沒有。

我給宋翊寫信:

去看了Phantom of the Opera,本來因為是陪客戶去,我心裏很抗拒,可沒想到戲劇一開場,就把我給震懾住了。當歌劇院裏的幽靈牽着Christine的手穿行在橋上。大霧籠罩中,點點星光閃爍在水中,他的黑色風衣飄蕩在白色的迷茫中。在熟悉的樂聲中,我不知道是歌者的歌聲太有感染力,還是我早已經知道這是一場無望的絕戀,竟然淚流滿面。他以為他牽着Christine,遠離了紛擾紅塵,就可以到達幸福,可不想他傾盡全力的付出,在Christine眼中,全成了難以承受的重擔,讓她只想逃離他。

宋翊給我的回信,簡單之極,卻讓我在一清早,飛旋着舞步去上班。

Don't cry,baby.Next time,I will take you to watch Phantom of the Opera.Remember,for Christine,it's a happy-ending.

因為他,紐約的日子過得分外煎熬,我日日數着時間,算歸程;因為他,紐約的時間過得分外絢爛,每天早上,就着香濃的咖啡讀完他的郵件,再戴着他給我買的帽子和手套,沖進紐約冷冽的寒風中,趾高氣揚、昂首闊步地走在曼哈頓的街頭,對每一個擦肩而過的人微笑。紐約再寒冷的天氣、客戶再古怪的要求都不能令我的笑容減少。

因為愛,所以絢爛綻放;因為被人寵愛,所以自覺無比矜貴;因為滿是希望,所以走路的腳步充滿力量;因為心內溫柔,所以善待每一個人;因為是他愛的女人,所以絕不做任何讓他有失顏面的事;因為愛他,所以更愛這個世界。

這世上,沒有任何美麗可以所向披靡,即使埃及豔後的絕代姿容,可以傾倒羅馬軍隊,卻不能讓屋大維動容,但真誠的笑容和發自內心的快樂卻具有所向披靡的魔法,同來的客戶中最難相處的一位女局長漸漸地和我有說有笑。到後來,MG的幾個大老板都知道從中國北京來了一個特愛笑的黑頭發女孩。

因為時差,我和麻辣燙很少能在QQ上碰頭,而且她似乎現在壓根兒不怎麽上QQ,我每天給她留言,她一周才回複一次,字裏行間有遮遮掩掩的快樂,在我的追問下,她才含蓄地承認,她正在和相親對象約會,兩個人彼此都覺得對方挺合适的,具體細節等我從紐約回去,她再和我長聊,反正她覺得這次去相親是一個很好的決定,她的父母現在也很開心。

我激動地當場給酒店客服部打電話,定了一瓶香槟,開瓶慶祝,一邊喝着酒,一邊給宋翊寫信。

我今天,第一次利用職權,謀取了一份私利,我給自己要了一瓶很貴的香槟,因為我實在太開心了,不得不慶祝。(不是我一定要買貴的,這個酒店就沒便宜的,幸虧這個錢是客戶埋單。)我最要好的朋友麻辣燙找到男朋友了,我現在有雙份的喜悅,不,四份,我有我自己的,有你的,有麻辣燙的,還有她男朋友的,所以,你看,我今天不得不喝酒,否則快樂會壓得我爆炸的。我期盼着回北京後,我們四個人能一起開香槟慶祝。

我端起酒杯,對着屏幕說“Cheers”,喝了一口香槟酒,又掐了一下自己。

人說如果一件事情太美好,就不是真實的,不過我剛掐了一下自己,我很确定一切都很真實。晚安。

再給麻辣燙留言:“我非常開心,正在獨自喝香槟酒慶祝,我很想你,很想北京!”正要關掉QQ,突然想起一事,“記得去拿蘋果,雖然已經不新鮮了,不過正好你多了一個人幫忙消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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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收到宋翊的回信,一貫的簡單,一貫的讓我快樂。

北京的香槟酒,我會預備好。

而麻辣燙這個重色輕友的家夥,沒有任何回複,看來是每天都去甜蜜了。

不知不覺中,已經快一個月,臨近聖誕節,MG總部的人開始陸續休假。因為所有的商務會談都已經差不多,客戶的重點放在了游玩上,Peter很精乖,早早預訂好了去拉斯維加斯的機票,同行的女局長心裏很明白男士們想做什麽,所以主動提出不去,于是我就留在紐約陪她,陪着她一塊兒去了趟美國的首都華盛頓,回到紐約後,她在耶魯讀書的侄子接她去過聖誕節。

突然之間,我就變得空閑下來,可這種空閑的滋味并不好過,整個紐約都沉浸在濃郁的節日氣氛中,人人都忙着和家人朋友團聚,街道上随處可聽到“Merry Christmas,Merry Christmas”的歌聲,電視裏的肥皂劇全部和聖誕節有關,喧嚣而歡樂,很想給宋翊打電話,卻知道中國此時仍是工作時間,并且因為是年底,所以比平時更忙。

不願意待在酒店,所以只能孤身一人,走在異國他鄉的街頭。

一個個商場逛過去,在人潮人海中,用擁擠來忽略孤單。可是平安夜的商店關門很早,很快,街上的店都關了門,只有它們的櫥窗仍然用亮閃閃的聖誕樹告訴你,這一天不該一個人過。

街道上的行人越來越少,大家應該都回到家中,圍着壁爐和聖誕樹吃晚餐了。偶有幾個行人,也都是步履匆匆,只有我,一步又一步地慢慢走着。

天空飄起雪花,我在雪中,手插在大衣袋子裏,慢慢地走向自己的酒店。突然,手機響了,我有些奇怪,這個手機是到美國後,總部為了我們工作方便,辦的手機,主要是商務用途,可今天顯然不會有人工作。看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難道Peter他們有什麽事?

“Hello?”

“平安夜快樂!”

是宋翊!我驚喜地叫:“你也快樂!”看了眼表,才下午四點多,北京時間可是淩晨五點多,“你怎麽這麽早就起來了?”

他笑着沒回答,問我:“想要什麽聖誕禮物?”

我說:“你的電話就夠了。”

“太沒挑戰性!我很有誠意地在問你,你能不能也給點誠意?”

我笑:“那你做不到,可不要怪我。”

“我只想聽你內心深處最想要的東西。”

“我想見你。我想你拿着九十九朵玫瑰花加酒心巧克力出現在我面前。”我邊說邊幸福地比畫,經過的行人朝我微笑。

他大笑。

我不樂意:“俗氣是俗氣,可我就喜歡!別看這種東西老土,可實踐證明,如果有男人願意做,女孩子永遠會被感動。”

他笑着說:“好!九十九朵火紅的玫瑰加酒心巧克力。”

我也笑:“我回北京後,情人節的時候,你送給我吧!”

他輕聲說:“擡起頭,看向你住的酒店。”

我擡頭,看到一個穿着黑色大衣的男子,站在酒店前,懷裏捧着一大束玫瑰花,距離還遠,天色已昏暗,又下着雪,看不清臉,可那火紅的玫瑰,如在雪裏燃燒。

我呆呆地站着,如置身夢境,手機裏傳來聲音:“蔓蔓?”

我發出夢游般的聲音:“是你嗎?”

他溫柔地說:“是我!”

我“啊”的一聲尖叫,扔掉手機,就向酒店跑去。掉在雪地裏的手機還傳出聲音“慢點”,我已經沖出去,幸虧大街上的車很少。

我如林間的小鹿,連奔帶跳,飛躍過一切障礙,奔向我的幸福,他也向我急步走來。

我投向了他的懷抱,他扔掉玫瑰花,接住了我,我不能相信這是真的,只能用更用力的擁抱證明他不會消失。

良久後,我仍緊抱着他,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不肯放開。他貼着我的耳朵問:“你還要不要玫瑰花?”

我笑,不好意思地放開他,他從地上撿起玫瑰花,遞給我,我抱在懷裏,心花怒放的幸福。他又從大衣袋裏掏出一小盒巧克力,我撒嬌地說:“我沒手了,吃不到。”

他打開盒子,拿起一顆,放到我嘴裏,我眯着眼睛,“唔”的一聲,香甜得我幾乎要化掉。

他看到我貓一樣的表情,笑起來:“我們先把東西放到你房間,然後去吃美國的年夜飯,我在Top of the Tower定了位置,那裏可以俯瞰曼哈頓最繁華的夜景。”

我只知道點頭。

不管是進酒店,還是上計程車,我一直牽着他的手,坐到計程車裏後,我問他:“你怎麽知道我想要的是玫瑰花和巧克力?”

他笑着說:“不是你告訴我的嗎?”

“我?什麽時候?”

“你的手機鈴聲。”

啊!張韶涵的《喜歡你沒道理》:一顆真心加九十九朵玫瑰,等于滿分的戀愛心動感覺。感動像綜合巧克力般多變,但怎麽選擇,都是快樂滋味。

我出國前和他一起吃飯時,放過手機鈴聲給他聽。

宋翊微笑着說:“我剛才在電話裏笑,不是笑你俗氣,而是笑你真的比較簡單。”

我假裝生氣地皺眉頭,刻意刁難地問:“如果我要的不是玫瑰花和巧克力呢?”

他說:“那你要晚一點才能見到我,我得再去準備。”

我靠在他肩頭,幸福地笑。

到了飯店,侍者居然還記得他,熟絡地帶着他到靠窗的座位,我們的座位可以俯瞰曼哈頓的中街,腳下是紅塵燈火,身旁是我所愛的人,此處真是人間天堂。

我問:“你經常來這裏吃飯?”

“嗯,這裏很安靜,曼哈頓是個很喧嚣擁擠的城市,唯有坐到高處,才會覺得自己暫時脫離在外。”

侍者安靜地走到我們身邊,給我們斟好酒,他向我舉杯:“平安夜快樂!”

我凝視着他說:“我非常快樂!”

在他的推薦下,我嘗試了鳕魚排,就着來自加拿大的冰酒,據說滋味曼妙,但是我沒嘗出來,我只覺得我吃什麽都是甜的,我一直笑,一直不停地笑。

宋翊被我逗得也笑,溫柔地說:“你肯定是今天晚上整個餐廳笑得最多的人。”

吃完飯,我們攜手離去,出門時,一對男女正要進來,我忙讓到一邊,男子卻停住了腳步,看着宋翊:“Alex?”

宋翊微笑地看向他,似乎沒想起來他是誰,一瞬間後,他的笑容突然僵在臉上。

男子看向我:“這是你的新女朋友?不給老朋友介紹一下嗎?”

他有漂亮如日本漫畫中男子的年輕五官,兩鬓卻已微白,讓人難辨他的真實年齡。

他的衣着打扮含蓄低調,他的微笑也非常優雅和善,可我不知道為什麽,嗅到了危險,覺得不喜歡他。

宋翊神色恢複正常,淡淡地說:“Armanda。”

男子向我伸手,我以為他要握手,也向他伸出手,沒想到他握住我的手,彎下腰,放到唇邊輕吻了一下:“我的名字是King Takahashi,很榮幸認識你。”

我立即抽回手,背在後面,在衣服上使勁蹭着,他應該是一個很善于洞察人心的人,我只是一個小動作,他卻立即就發現了,倒也沒介意,只是吃驚了一下,自嘲地笑起來。

根據他的姓氏,他應該是個日裔,不過中文說得一點口音沒有。他和宋翊又聊了幾句後,攬着金發女伴的腰,走進餐廳。

我和宋翊走向電梯,宋翊一直沉默着,和剛才判若兩人,我不想去問為什麽,只是緊握着他的手,他卻沒有如之前那樣反握着我,我甚至能感覺到他有縮手的欲望。

出了飯店,宋翊想說什麽,神色有異樣的哀傷,我趕在他開口之前說:“今天是平安夜,你祝福過我要快樂。”

我握着他的手在輕微顫抖,他沉默了一會兒,微笑着說:“是的,今天是平安夜。你還想做什麽?”

看到他的笑容,我的緊張稍微淡了一點,側着頭想了一會兒說:“我想去中央公園滑冰。很早前,我看過一部電影,我都忘記叫什麽名字了,只記得男子和女子在平安夜的商場一見鐘情,然後他們去中央公園滑冰,雪花飄着,他們在冰面上起舞,我覺得好浪漫。後來,我經常去清華的荷塘看你滑冰,可是我一直沒有勇氣和你說話。工作後,冬天的周末,我有時候會一個人去清華,坐在荷塘邊上,看男孩牽着女孩的手滑冰,經常一坐就是一天。”

宋翊把我拉進了懷裏,緊緊地抱着:“我們現在就去。”

在中央公園的冰面上,他牽着我的手,一圈又一圈地滑着,雪花紛飛中,我覺得一切都像一場夢,美麗得太不真實。

滑累了時,他扶着我站在人群中央,我和他說:“我真希望我穿着紅舞鞋,可以一直滑一直滑,永遠不要停下來。”

他讓我雙手扶着他的腰,帶着我又滑了出去,我幾乎不用使任何力氣,只需随着他滑動的步伐飛翔。

他的速度漸漸加快,我感覺我好似要随着雪花飛起來。如果可以,我多麽希望他永遠帶着我飛翔。

第二天一早,宋翊飛回了北京。

我在酒店裏,抱着筆記本在床上寫信,桌子被九十九朵紅玫瑰占據。

謝謝你,這是我過得最快樂的一個聖誕節。是第一個,但希望不是最後一個。

二十多個小時後,他的回信到了。

你回北京後,我們去清華荷塘滑冰。

看着他的信,我在酒店裏又開了一瓶香槟。還有一個星期就要回北京了,我的心充盈着幸福和期盼。

一個星期後,轟隆隆的飛機,飛躍過太平洋,将我帶回了朝思暮想的北京。

雖然之前就聽聞公司會安排人來接機,可沒想到來接機的竟是陸勵成。Peter和我傻了眼,陸勵成倒是泰然自若,接過我手中的行李推車,就向外走。

我和Peter跟着他上了他的牧馬人,一件件往上摞行李時,我才有幾分慶幸是他來接我們,他的車又恰好不是什麽寶馬奧迪,而是幾分另類的牧馬人,否則我和Peter要各打一輛計程車了。

北京飛機場到市區的路,兩邊遍植樹木,道路又寬敞又新,和紐約基礎設施的陳舊不可同日而語,我凝視着窗外親切的風景,低聲說:“還是北京好。”

Peter“嗤”一聲表示了不屑:“先把沙塵暴治理好,污染控制好,再發展個二十年吧!”

我剛想反唇相譏,陸勵成說:“你們兩個倒是很精神,還有半天時間才下班,要不要回去上班?”

我立即閉嘴,Peter也換了一副嘴臉,像小兔子一樣乖:“如果公司需要,我們可以立即回公司做工作彙報。”

我怒目看向Peter,Peter理都不理我,只是征詢地看着陸勵成。

“Mike人在臺灣,Alex去新加坡出差了,你現在向我大概說一下就行了,周末把工作報告寫好,星期一早晨給我。”

“宋翊去新加坡出差?什麽時候的事情?”消息太過意外,我忍不住失聲驚問。

我的異常反應,終于讓Peter将目光從陸勵成身上轉到了我身上,陸勵成卻沒有任何反應。

“我……我是說Alex,我……我本來有些工作想和他說的。”

“他離開期間,我暫時負責,有什麽問題和我說一樣。”

我滿心的期待歡喜煙消雲散,好像被紮了個洞的氣球,很快就萎謝下來,坐了二十多個小時飛機的疲憊全湧上來,靠着後背,閉上了眼睛。耳邊Peter喋喋不休地說着那幫客戶對每件事情的反應和想法,我心裏想着,難怪宋翊好幾天沒有給我寫信了,原來是太忙了。

已經迷迷糊糊地睡着,突然想起一事,立即驚醒,坐起來,對着陸勵成說:“你不要又把我帶到荒郊野外去。”

Peter瞪大眼睛,看看我,再看看陸勵成,我清醒過來,尴尬得不得了,臉滾燙,陸勵成倒是非常平靜,淡淡地問:“你做噩夢了嗎?”

我立即就坡滾驢,“啊!是!夢見一個人在我睡着的時候,把我帶到荒郊野外,還扮鬼吓我。”

Peter哈哈大笑起來:“你夢到神經病了?”

我忍不住抿着嘴笑:“是呀!夢到一個神經病。”偷眼瞥陸勵成,他沒有生氣,反倒也抿着嘴在笑,目光正從後視鏡裏看着我,我反而不好意思再笑,閉上了眼睛。

打過盹後,人清醒了不少,Peter又實在能說,一路上一直沒停過,所以我只能閉目養神。Peter家先到,等他下了車,我暗暗舒口氣,我的耳朵終于可以免受摧殘了,這只聒噪的青蛙,将來他找老婆,可要找個不愛說話的。

陸勵成從後視鏡裏看着我,眼中有笑意,似猜到我在腹诽Peter。我斂了笑意,正襟端坐,這人變臉比翻書快,我得提防着些。

車到了我家樓下,陸勵成幫我搬行李,保安和我打招呼:“蘇小姐回來了?男朋友沒去接你嗎?”

走在我前面的陸勵成腳步猛地一頓,我正心慌意亂又甜蜜蜜,差點撞到他身上去,可沒等我問他怎麽回事,他又大步開走,我也只能趕緊拖着行李跟上,一邊和保安說話:“回來了,我朋友來拿蘋果了嗎?”

“來了,不過是前幾天剛來拿走,幸虧天氣冷,倒是都沒壞。”

這裏的保安都對我很友好,特意送我們到電梯口,用手擋着電梯,方便我們把行李一件件拿進去。

“謝謝!”

“不用,不用!”

等電梯門關上,我瞄着陸勵成有點心虛,不過一轉念,我心虛什麽?我有男朋友又不觸犯公司利益,他又不知道我男朋友是宋翊,腰板立即挺得筆直。

等到了家門口,我很客氣,也很虛僞地說:“太謝謝你了,要不要進來坐一下,喝杯茶?”

在我的記憶裏,這絕對是一句我們中國人的常用客套語,往往并不含邀請意思,尤其當表述第一遍的時候。沒想到陸勵成竟然真把它當成了邀請,随着我走進屋子,我只能去尋茶壺煮水泡茶。

我的房子很小,總共使用面積不到四十平米,除去衛生間、開放式廚房,就一個房間,一張大床,一個連着書架的大電腦桌,一把電腦椅,沒有沙發,也沒有椅子。床前有一塊羊絨地毯,我買了幾個軟墊子,随意扔在上面,既可當坐墊,也可以當靠墊。

陸勵成站在屋子中央,看來看去,不知道該坐哪裏,我把墊子拿給他,指指地毯,不好意思地說:“只能請你學古人,盤膝席地而坐了。”

等水煮開後,我用一個櫻桃木的托桌捧出茶具上茶。茶具是全套手工拉胚、手工繪花的青口瓷。他看到我的茶具,頗是詫異,我得意地笑,挽回了幾分剛才請他坐地上的尴尬。

我一邊給他斟茶,一邊說:“我爸好酒、好茶、好煙,不過前幾年大病了一場,被我媽喝令着把煙給戒了,酒現在也不許他放開喝,如今只剩下個茶還能随意,我這茶具,是他淘汰下來不要的,本該用來喝紅茶,不過我這裏只有花茶。”

陸勵成連着茶托将茶杯端起,輕抿兩口後放下,贊道:“很香。”

我笑:“你這個架勢,似乎也被人教育過怎麽喝茶。”

他也笑:“以前做過一個客戶,他很好茶,我經常周末陪他在茶館消磨工夫,一來二去,略知皮毛。”

我好奇地問:“你網球也是為了陪客戶學的?”

“是!”

“籃球?”

“那倒不是,大學裏,經常會去玩一下。”

我好奇地問:“你還有什麽是為了陪客戶學的?”

“你有足夠長的時間嗎?”

我驚嘆地說:“一個人的時間花在什麽地方是看得出來的,我以後絕對再不羨慕人家的成功。”

他苦笑:“做我們這行,整天幹的事情不是拉着這個客戶游說他賣掉他的某個産業,就是拉着那個客戶游說他最好買某個産業,我們私底下戲稱自己是皮條客,可不得十八般武藝都會一點,才能伺候得客戶高興。”

投行裏做企業重組并購上市的人在外人眼中可是掘金機器,沒想到竟然還有這種外號,我聽得差點笑翻。

他看我前仰後合地笑,眼中似有隐隐的憐憫,等看仔細了,卻又不是,只是淡淡的微笑。我納悶地說:“你是不是剛做成功一個大客戶?或者你有其他陰謀?我覺得你今天格外仁慈,我怪不自在的。”

他正在喝茶,一口茶險些要噴出來,咳嗽了幾聲,沒好氣地說:“你有受虐傾向?你如果真有這癖好,我可以滿足。”

我忙搖手:“別!別!這樣挺好。”我躊躇了一會兒,假裝若無其事地問出心底最想問的問題,“Alex大概要在新加坡待幾天?”

他低着頭喝了兩口茶,将杯子緩緩放好:“就這兩三天回來。”

我一下子開心起來,還得壓抑着自己,不能太得意,免得露出狐貍尾巴,趕忙給他加茶:“你喝茶,你喝茶!這是玫瑰花茶,寧心安眠,對皮膚也好。”

他喝完杯中的茶,起身告辭:“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我也站起來,歡歡喜喜地送客,他到了門口,看到我的笑意,有些怔,我忙暗自念叨,做人不能太得意!

他站在門口,欲言又止,我眨巴着大眼睛,不解地望着他,他終是笑了笑:“你好好休息。”轉身離開了。

我一邊關門,一邊撓腦袋,有問題呀!有問題!陸勵成有問題!我要小心點兒!

決定先洗個澡,然後下樓去買點兒東西,盡量不白天睡覺,否則時差就更難倒了。

泡在浴缸裏,總覺得事情不得勁,左思右想,右想左思,終于恍然大悟,麻辣燙!這家夥明知道我今天回北京,竟然到現在都沒有一聲問候,而我在機場給老媽報完平安後,還沒來得及聯系她,陸勵成就出現了。

濕着身子,踮着腳,跑出去找到手機,又一溜煙地縮回浴缸。

手機鈴聲響了很久,才聽到一把睡意惺忪的聲音:“喂?”

“是我!”

麻辣燙迷迷糊糊地問:“蔓蔓?你在哪裏?你不是在美國嗎?”

我大怒,連同對她這一個多月的不滿,一塊兒爆發,劈頭蓋臉地就罵:“我才離開一個多月,你是不是就不認識我是誰了?我就是被人謀了財、害了命、棄屍荒野了、只怕屍體都發臭了,都不會有人惦記起我,給我打個電話。”

“姑奶奶,姑奶奶,你別生氣,我這……唉!說來話長,我的生活現在真的是一團亂麻,連今天是星期幾都搞不清楚,忘記你今天回北京了,的确是我的不是,我錯了,我錯了,下次領導走到哪裏,小的電話一定跟随到哪裏,晚上請你吃飯。”麻辣燙難得的軟聲軟氣。

我卻毫不領情:“你最好給我說出個一二三四來,否則,你把自己炖了,我也沒興趣。”

電話裏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估計她是找枕頭,弄一個舒服的姿勢,打算長聊了。我也把頭下的毛巾整理一下,又打開了熱水龍頭,舒服地躺好,閉着眼睛,假寐。

“蔓蔓,我碰到兩個男人。一個是我喜歡的,一個是喜歡我的。”

果然是說來話長!我的眼睛立即睜開,動作麻利地關上水龍頭:“繼續下文。”

“能有什麽下文?這就是目前的結果,你以為一個多月能糾結出什麽結果?”

“你喜歡的人不喜歡你?”

“不是,他對我非常、非常、非常好。”

麻辣燙一連用了三個非常,差點把我肉麻倒,我顧不上嘲笑她,不解地問:“既然郎有情妾有意,天作之合,那有什麽好糾結的?憑你的本事,打發一個喜歡你、你不喜歡的人還不是小菜一碟!”

麻辣燙支支吾吾地說:“也不是說徹底地不喜歡,應該是說現在不喜歡。”

果然複雜!我試探地問:“你是怎麽認識他們的?”

麻辣燙輕聲地笑:“一個是相親認識的,就是我和你說的那個我爸介紹來的人,本來我沒抱任何希望,男人不比女人,他們又沒年齡壓力,正常的男人哪裏需要相親?沒想到這個人很正常,他的話不多,但也不會讓氣氛冷場,衣服很整潔,但不會整潔到讓你覺得他是gay,沒有留長指甲,也不摳門,不會變着法子讓我埋單,更沒有約我去公園散步……”

我額頭的一滴冷汗掉進了浴缸:“姐姐,我知道了,您沒遇見極品,您相親的時候遇見了一個千古稀罕的正常品種。”

麻辣燙笑:“是!我們彼此感覺都還不錯,相親結束的第二天,他約我出去看電影,看電影前,我們還一起吃的晚餐,感覺也挺好。本來我對我爸媽介紹來的人有很大排斥感的,可這個人真的很不錯,我抱着排斥感都挑不出他的錯,反倒對他處變不驚的風度很欣賞,所以就開始真正約會,如果沒有後來的事情,我想我們應該會在一起。”

“嗯,然後呢?”

“然後?唉!要感謝你的蘋果。”

“我的蘋果?”

“我……這件事情就真的說來話長了,蔓蔓,我其實一直暗戀一個人。雖然不敢和你那貌似驚天地泣鬼神的暗戀相比,但也很八點檔劇情。”

“什麽?!”我從浴缸站起來,感到身上一冷,又立即縮回去,“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很久,很久,在我認識你之前。”

“這不像你的性格呀!你的性格應該是喜歡他,就要大聲說出來!看上他,就要撲倒他!”

“問題是我壓根兒不知道他是誰,我只聽到過他的聲音,你讓我給誰說?撲倒誰?”

“你的意思是說,你暗戀上一個人的聲音,一個你從來沒見過他的樣貌的人。”

“錯!我的意思是說,我暗戀上一個人,雖然我只聽過他的聲音。”

我的心就像被一萬只小猴子撓着,麻辣燙果然是麻辣燙,連暗戀都這麽華麗,讓我不得不從四十五度角去一半憂傷一半明媚地仰望。

“那他的聲音和我的蘋果有什麽關系?”

“你當時讓我來拿蘋果,不過因為有些事情,我一直沒能來拿。”

“哼!什麽一些事情?不就是和那個相親男卿卿我我嘛!如果不是我留言提醒你,你只怕壓根兒忘記這件事情了。”

麻辣燙幾聲幹笑,沒有否認:“我當時幾乎天天晚上和他見面,所以一直沒機會,琢磨着再不拿,你就回來了,等你回來,還不得揭了我一層皮?正好有一天,他要見一個重要客戶,沒時間見我,我就打的直奔你家,那是一個有月亮的晚上……本來以為你的蘋果也就一塑料袋,沒想到竟然是半箱子,哎!對了,你哪裏來的那麽多蘋果?”

我正聽得出神,她竟然敢扭轉話題:“別廢話,繼續!”

“那是一個有月亮的晚上,月亮很大,很亮,連城市的霓虹都不能讓它失色。我打的士到你家樓下時,遠遠的,就看到一個穿黑色大衣的男子站在你家大廈的廣場前,身側是一根黑色的仿古路燈,純黑的燈柱,四角雕花的玻璃燈罩。路燈的光很柔和地灑在他身上,而他正半擡頭看着墨黑天空上高高懸挂的一輪月亮,臉上的表情很溫柔、很溫柔,像是想起了遠在千裏之外的戀人,連我這個看者都覺得心裏一陣陣溫柔的牽動。”

麻辣燙的語氣也很溫柔、很溫柔,我不敢催她繼續,任她很溫柔、很溫柔地講述。

“一個長辮子的賣花小女孩從他身邊過,問他:‘先生買花嗎?’他低頭看向小女孩,神色也是那麽溫柔,像水一樣,然後他竟把小女孩手中的紅玫瑰花全部買了下來。你沒看到他拿花的神情,哀傷從溫柔中一絲一縷地漫出來,最後淹沒了他。”麻辣燙長長地嘆氣,“那麽沉默的哀傷,配着火紅的玫瑰,讓見者都會心碎。”

看來麻辣燙當時真的深為眼前的一幕觸動,她的聲音低沉,帶着幾分迷茫不解:“當時,地上還有殘雪未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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