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傍晚,唐湉在寝殿裏實在閑不住了,帶着白簡又出門去溜達,皇宮很多地方他還沒逛過呢。

算起來這時候還不到七點,太陽都沒下山,但比起炎熱的正午已經涼爽許多,正适合飯後出來散步消食,唐湉并沒有目的地,背着手像個退休老大爺,走哪算哪。

白簡仍是那麽沉默寡言,小心跟在後頭一步遠的距離,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唐湉覺得無聊,邊走邊和他閑話,他不算話唠,但也很善于交際,很快就把白簡的事情打聽了個七七八八,比如他比寶钿跟原主的時間還早。二人識于微時,那會兒原主還只是個家道敗落只一心考取功名的窮秀才。

“若不是王爺路過,把屬下從人伢子那處買了來,又還了籍契,屬下現在還不知道在哪給人當奴隸。”白簡沉聲說道,“從那時起屬下就發誓,此生只效忠王爺一人,永不背叛。”

唐湉聽了他的遭遇後,心裏是有些驚訝的。因為從原主目前做的這壞事來看,他還以為這人壞透了,心都是黑的,卻沒想到原來他十多年前也曾古道熱腸過。

那他後來是怎麽變成這樣的?

唐湉有了一絲好奇。

兩人在宮中走了一會兒,天色忽然陰沉下來,俄而狂風大作,遠處黑沉沉的飄來大片烏雲,看着是要下大雨了。

“王爺,咱們可要回宮?”白簡擡眼看了會兒,擔憂的問道。

唐湉才出來不到半小時,不想這麽快就回去,正猶豫着,又聽白簡說:“那您在這稍作歇息,屬下去取傘。”

“您莫要走遠了。”

唐湉感激他體貼,忙應了下來。

白簡回身輕功施展開來,眨眼間就消失在屋檐上。唐湉親眼看着他飛走,十分垂涎。小時候應該沒有哪個孩子沒幻想過自己像武俠劇裏的高手一樣,撚花飛葉踏雪無痕在空中飛來飛去,做一個來去無蹤的大俠。

他低頭擡手又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深深嘆氣,這副身體別說練武,跑個圈都費勁,暫時別想了。

過了一會兒風刮得更大了,天比剛才還要還要黯,唐湉擔心接着會來的傾盆大雨,埋頭疾走着尋找能避雨的地方,皇宮很大,到處都是宮殿,但并不是所有的宮殿都有人住的。

唐湉随便挑了個地方躲雨,也沒細看自己到了哪裏。他前腳剛踏進殿門,後腳外頭就開始下起大雨,時間拿捏的剛剛好。他慶幸的站在檐廊下,看着豆大的雨滴噼裏啪啦的砸在地上,沒幾秒就把地面全部浸濕。

夏天總是有很多這樣突然而來的急雨,唐湉也不着急走,慢悠悠的擡頭看天,想着白簡什麽時候來。

剛才進來的時候沒發覺,如今再看,唐湉才發覺自己身處的這座宮殿似乎廢棄很久了,門廊柱子上的紅漆大片大片的掉落,露出裏頭斑駁腐朽的木頭,腳下臺階爬滿了青苔,四周寂靜無聲,身後殿內一片漆黑,完全看不清裏頭有什麽。

唐湉回頭往看了看,縱然他膽子不小,可也覺得這裏陰森森的挺恐怖,總覺得下一秒就能竄出什麽東西來。

這該不會是什麽冷宮之類的地方吧?

唐湉頭皮發麻,想起那些宮鬥劇中對冷宮的描述,忍不住往外頭挪了一步,盡可能的遠離正殿大門。

唐湉站了一會兒,感覺身後異樣,結果一回頭就看到身後站了個人,差點當場去世,在這種昏暗幽靜又陰森的地方碰上一個突然出現的人,再大膽的家夥也受不住。

好在唐湉及時穩住了人設,沒有讓自己尖叫出聲,緊接着又發現這人他見過。

唐湉沒想到自己還能第三次見到他,畢竟皇宮太大了,他到現在都沒看完,卻接二連三的遇見同一個人,很難說不是緣分。

那少年大概也是來避雨的,渾身上下都被大雨淋透,濕漉漉的長發貼在腦後,褲腳還在滴水,他站的地方很快就成了一個小水灘。

他擡頭直直的看上唐湉,臉上沒有驚訝的表情。不過唐湉也不介意,之前兩次相遇他還沒特別注意,今天再一見才發現這個男孩長得可真漂亮。

雖然用“漂亮”來形容一個男孩有些不太恰當,可唐湉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詞了。

他的個子很高,起碼比唐湉的這副身體高了一個頭,粗粗估計大概有一米九左右,古代這個身高應該很少見了。這麽高的個子,卻又長了一張過分明豔的臉,目似辰星眉若遠山,一身淩然凜然正氣,像是小說裏走出來的男主角。

唐湉覺得,假如他現在所處的世界真的是一本書,那眼前這個少年絕壁是妥妥的正派主角,和他這種人人喊打的反派不是一路人。

他在打量的同時,那少年也似乎在掂量着什麽。

“你……叫什麽?”唐湉終于先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寂。

“王爺不認得我?”那少年終于開口了,語氣中似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好像他不該說這話。

唐湉一聽,不由地問:“我認得你?”

少年抿唇,不言不語。

唐湉摸不準他倆什麽關系,便解釋道:“我之前中毒,醒來……忘了不少事,小兄弟難道是我的熟人?”

“熟人?”那少年面色古怪,仿佛聽了什麽可笑的事情,“我們當然很熟。”

縱然唐湉遲鈍,此時也覺察出不對來,之前幾次遇見,這少年對他都是畢恭畢敬的,可眼下這偏殿裏只有他們兩人,而那少年臉上的表情雖然瞧不出喜怒,卻怎麽也不像是善意的樣子。

唐湉心有提防,悄悄往外看了一眼,想着白簡什麽時候能回來。

那少年卻并沒有什麽行動,只嘲諷的瞥了他一眼,然後踱步到另一邊,和他隔開了一段距離。

唐湉被他這個舉動弄得尴尬起來,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人家好好的來這裏避雨,什麽都沒做,他卻這麽防備,的确有些傷人。

他不知道原主和人家到底是什麽關系,聽對方口氣不像友善,但也不能說就有仇,正想着要怎麽再探問一兩句,扭頭卻見那少年輕倚門廊,抱胸擡頭沉默看天。

唐湉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莫名覺得他的眼中蘊滿了憂郁悲戚,渾身似被絕望籠罩着,看着就讓人喘不過氣。

他不懂,這麽年輕的人為什麽會有這麽深的憂郁呢?

唐湉不由得這麽想着,也忘了本來要問的話。

雨還在下,一時半會兒沒有停止的意思,廊下只有沉默的兩個人,而白簡終于趕到,他自己的衣服也濕了,卻牢牢的抱着兩把傘,見到唐湉果真沒有走遠,急匆匆的跑來。

“王爺!”

“您沒事吧?”

唐湉回神,見到他後長舒一口氣,如釋重負:“沒有。”

白簡剛把傘遞過去,轉頭就看見另一邊的黑衣少年,面色就沉了下來。

“你怎麽也在這?”

他的口氣不好,那少年也冷笑回怼:“怎麽,我站這也礙着你的事了?”

“你家主子尚且沒發話,狗倒是先吠起來。”

白簡擡手放到腰間長劍上,一副準備要教訓他的架勢。

唐湉見他倆氣氛不對,忙出來打圓場:“白簡,外頭還下着雨,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先回去吧。”

白簡向來聽命行事,忙把握劍的手放下,轉身打開油紙傘為他撐開。本來他只準備帶一把傘,可金釵姑娘臨出門前非要他再拿一把,說是怕雨勢太大濕了王爺衣角,他也只得全帶上了。

唐湉看着白簡手裏多餘的傘,想了想,把它抽出來走向另一邊。

“這把傘給你。”他對那少年低聲道,“這雨暫時不會停,你也早些回去吧。”

說罷,他将傘靠在少年倚着的柱子下,帶着白簡走進雨簾,行到一半他回頭看去,隔着重重雨幕,他看到那少年仍然維持着之前的姿勢看天,一個眼神都沒給過他。

唐湉嘆了口氣,搖着頭轉身離開。

兩人走了一會兒,唐湉才問:“你跟那人認識?”

“不僅屬下認識,王爺也認識。”白簡知道他中毒後遺症,沉靜的說道:“此人正是當年叛國的安國公秦肅的公子,秦曜。”

姓秦……

唐湉心裏隐約猜到了:“該不會是那個秦三公子?”

白簡點頭,替他仔細把傘正好,防止雨滴飛濺到他身上:“正是。”

唐湉停下腳步,忽然後背一陣發涼。

他心知肚明,那個秦家落了個什麽叛國的罪名,多半也是原主搞的鬼。寶钿也說,他把秦曜留着只是為了故意羞辱,讓他在宮裏當一個三等守門侍衛,好日日折磨他。

唐湉不清楚古代這些官宦的品級,可也知道從堂堂一個國公府少爺淪落到守門侍衛,是多麽巨大的身份打擊,更遑論對方如今還背負着叛國罪名,家破人亡。

這簡直就是血海深仇啊……

換位思考,唐湉覺得自己如果是秦曜,肯定巴不得他趕緊死,那他們剛才在廊下獨處,秦曜是不是也想過把他就這麽殺了?

唐湉後知後覺,恍然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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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走遠,秦曜若有所思。

那人好像确實忘了許多事,行事作風與往日截然不同,但也不能排除這也是他的陰謀之一。

剛才他并不是不想動手,仇人就在眼前,能殺他一次,就能殺第二次。

可眼下時機不對,一方面那個白簡随時可能回來;另一方面,他的第一次刺殺失敗已經打草驚蛇,很難說這次是不是他們故意設下的圈套,他可以不要性命,卻不能不為妹妹和侄兒考慮。

秦曜低頭,看着腳邊立着的油紙傘,半晌擡腳用力将傘踢了出去,任它從臺階上翻滾而下摔進雨中,沉寂在院中雜草堆裏,然後頭也不回的走進大雨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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