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小芳愣神的間隙,小桃小心翼翼地放了幾個馄饨在姐姐的碗裏。
待小芳回過神來,沁人心脾的清香已經在她的味蕾慢慢地展開。她竟不知碗裏何時多出幾個馄饨來,又無意識地夾進了嘴裏。
她側頭看了一眼小桃,那鬼靈精的小丫頭正低着頭捂着小嘴發笑呢。
姐姐也吃了她給的馄饨,小女孩當然很高興了,她也是爹爹所說的懂得謙讓有禮的好孩子。
吃罷早飯,大房一家子便抓緊時間采買要緊的東西,希望能趕得及回家做中飯,并且還能搭上順路的牛車或驢車。
這買東西得先買輕巧好拿的,最後再買那打斤重的或易碎品。布店離得又近,宋誠在布店扯了四匹棉布,白色、竹青色、石榴紅、栗色各一匹。
無巧不成書的是,宋誠他們剛從布店出來才行至幾步遠,正巧碰上了準備去宋家尋他的單家管家單寶。
單家是當地的大戶人家,單家老太太是宋誠的戲迷,不愛那些吵鬧的,就愛聽他一個人清唱。
但單家每次差人去宋家請宋誠,宋家其他人不可能不知道,村子就那麽大,誰家來個外人鄰裏鄉親的會不知道?想瞞也瞞不住。
單家給宋誠的賞賜,他哪次不是如數帶回宋家。銀錢上交給爹娘,糕點也是由宋婆子分給孩子們的,即便如此,大桃和小桃也是分到最少的。
宋誠這麽做,孝順是擺在了第一位。其次,每次他唱戲回來,只要他不在屋裏,宋婆子勢必得照例去他屋裏掃蕩一回,就怕他們兩口藏私。
若是宋誠問起宋婆子為何要翻他的房間,宋婆子就打死不承認,非說自己是好心給兒子兒媳收拾房間的。
如今雖說分了家,若不是幸好宋誠是在街上碰到了單管家,否則讓宋家其他人知道這事的話,他們才不管分沒分家,宋誠是否用了宋家戲班的人和道具呢。
看見了就要分他一杯羹,不給就能鬧死你,誰讓單家給的賞賜多呢?單老爺是出了名的孝子,老太太喜歡宋誠,單老爺也要跟着稱呼宋誠一聲宋先生。
單老爺給了銀錢,單老太太還格外有賞。只不過老人家的一片美意倒是辜負了,肥了宋婆子的荷包、張氏的行頭、三個小胖墩的肚子,唯獨瘦了大房的人。
單寶把宋誠一家一起請到單家。單老太太聽管家說是在街上碰到宋先生的,他見其家眷也在,這才一并請進府的,還誇單寶事辦的好。
宋誠見了單老太太鞠躬行了禮,道聲:“宋誠給老太太請安了。”又分別指着陳氏和兩個女兒說,“這是賤內陳氏,喚名文娘。這兩個是我閨女大桃和小桃。”一一向老太太介紹過後,宋誠又對陳氏她們說,“文娘,大桃,小桃,快給老太太磕頭請安。”
陳氏母女三個聽了宋誠的吩咐,畢恭畢敬地給單老太太行了一個大禮,齊聲喊道:“給老太太請安了。”
老太太笑盈盈地回道:“宋先生太客氣了。你們都趕快起來吧。”只見一個身穿棕黃色暗花圓領绫衣、鶴發童顏的老母坐在主人座上,面善的像樽菩薩。
可當老太太看見陳氏、大桃、小桃穿着打補丁的衣裳時,面上卻露出詫異的神色,不過只一瞬又恢複了原有的笑容。
“宋先生,老身問一句不禮貌的話,我記得兩月前老身送了先生幾匹棉布,不知為何令夫人和兩個孩子都穿着如此破舊的衣裳呢?”鄉下人幹活時興許會穿着舊衣裳,可既然有新衣裳穿,不可能上街趕集還穿得如此破破爛爛的吧,更何況女眷更愛漂亮不是。
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宋家分家已經鬧得村裏人盡皆知了,宋誠不想村子外面的人也知道這事,而且他們家的事一句兩句說不清楚,何苦招老太太煩呢?
如今單老太太問起,宋誠是如實說也不是,撒謊也不是。
他正是躊躇、猶豫的時候,單老太太指了一下小桃,慈愛地說:“孩子,你說。”大人吞吞吐吐不好意思說,小孩子最誠實了,就算說了什麽,大人也不好責怪她吧,況且這小丫頭看着不過三四歲。
小桃看了一眼姐姐,大桃給了她一個“可以說”的眼神,小桃發着稚嫩的鄉下口音回道:“老太太,我奶說了,小孩長得快,穿新的浪費。”
單老太太聽了心裏有數了,這孩子長個,鄉下人節省給穿舊的也說得過去,那陳氏是個大人,怎就穿不得新的了?
再加上她剛問起布匹去哪了,宋先生臉上的尴尬之色,這些加起來印證了她的想法——宋先生的娘對這母女三人太苛刻了。
大桃知道單老太太是個明白人,即使他爹不親口說出來,通過人家親眼看見的還有剛才小桃說的那幾句話,這老太太大概已經猜了個透。
宋誠在小閨女說了這話後又解釋了幾句,“我娘是跟娃開玩笑的,布留着給娃們過年做新衣服穿呢。”
如此多餘的解釋還不如不說,單老太太有眼睛會看,這母女三個瘦得幹巴巴的,小女孩又提到了她的奶奶,這不明擺着的嗎?宋先生這麽急着替孩子奶奶辯解,這其中沒有名堂才怪呢。
但這是人家宋先生的家事,她這個外人不好過問。有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還是能做到的。
看來以後再請宋先生來唱戲,也別給他帶點心、吃食回去了,就讓他把家眷都帶上,在這吃了飯再走。
單老太太吩咐了管家一聲,“單寶,安排宋夫人和兩個孩子換一身衣裳。”
“是,老太太。”單寶答。
宋誠忙說:“使不得啊,老太太。”
“怎使不得呢?”單老太太似乎誤會了宋誠,以為苛待那母女三人他也有一份。
“在下剛在集市上給她們母女買了布匹,老太太的賞賜,在下就心領了。宋誠實在不想讓單府的人覺得在下是故意讓賤內和孩子穿成這樣來騙衣裳的。”宋誠不想日後傳出他們一家在單府騙吃騙喝的流言,因為兩個閨女遲早是要嫁人的,不能傳出這樣的壞名聲。
“好,你想的倒也仔細,是老身疏忽了。”老太太看着管家吩咐道:“帶宋夫人她們去偏廳侯着,再準備些瓜子、點心、糖果、小吃給客人用着。”
“是,老太太,小人這就去辦。”單寶對陳氏她們擺了一個請的手勢,“還請宋夫人和兩位小姑娘跟小人移步到偏廳。”
老太太見陳氏她們都出去了,對宋誠客氣地說道:“宋先生還是唱老身常聽的那幾段就可以了,有勞了。”
“是,老太太,聽了。”宋誠這就起唱了,“忽聽得喚窦娥愁鎖眉上,想起了老婆婆好不凄涼。只見她發了怒有話難講,禁媽媽呼喚我所為哪樁……”
宋誠一段《窦娥冤》唱下來,老太太聽了不下百回了,回回都要落淚。真介個聞者傷心,聽者流淚啊。
“那焦郎他本是廬江小吏,每日裏到公府相見常稀。在娘家學箜篌讀書習禮,入焦門常獨自夜織寒機。……”
一段《孔雀東南飛》又引得老太太哭得泣不成聲,手裏的帕子已經濕了個透。
“宋先生,還是換個歡快些的吧,這樣哭下去,老太太的眼睛可不好使。”老夫人身旁伺候的俏麗丫頭對宋誠說道。
單老太太也點點頭說道:“璞兒說的極是,宋先生給換個結局好點的,就唱那個《拜月亭》或者《西廂記》也行啊。”
“是,老太太。”宋誠唱了一段《西廂記》裏的詞,“淋漓襟袖啼紅淚,比司馬青衫更濕。伯勞東去燕西飛,未登程先問歸期。雖然眼底人千裏,且盡生前酒一杯。未飲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內成灰。……”
幾段唱下來,宋誠是又唱男來又唱女,幾乎一個人都包圓了,老太太興致來了,還讓能唱上幾句的璞兒同宋誠搭戲。
一個多時辰過去了,老太太也乏了,她覺得宋先生應該也唱累了,讓下人帶宋誠去偏廳歇息片刻用飯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