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舒宛宛在錄制前精心打扮着自己,力求達到“未曾打扮”又貌美如花的效果。黑色連身針織裙,質地極好又垂感十足。Vara銀色綢緞高跟鞋與環繞着纖腰的細銀鏈遙相呼應,典雅而不張揚。為大家所熟識的那張臉膚若凝脂,淡淡化個裸妝後愈加清雅嬌美。然而那雙秀眉微蹙。

對她而言王睿就像一個難以攻克的碉堡,哪怕你換了不同的角度用盡了各種方法,他就是巋然不動的屹立在那裏,無法動搖也無法接近。

舒宛宛從小就不服輸。到得今天,執念竟大于這場愛情戰争輸贏的本身。

寬敞明亮的開放式廚房,米白色的歐雷蒙整體櫥櫃,各種分類精細到完全不知是幹什麽用的德國廚具。一切顯得是那麽的昂貴、潔淨,可仙女就在這裏沾染上一絲煙火氣,放在吸油紙上的脆皮香芒鹌鹑卷,還有別出心裁的檸香雜拌蝦。鏡頭來了個特寫,粉嫩的蝦,草綠的蘆筍、鑲着紅邊的蘿蔔,仿佛暖薰春風迎面撲來。玲珑鳕魚煲彰顯着仙女的一顆“七竅玲珑心”,切成小塊的鳕魚炒制後,放入煲中慢慢收汁,魚肉鮮嫩,裹滿了晶瑩剔透的醬汁,令人食指大動。

舒宛宛用一塊雪白毛巾,擦拭着手上莫須有的水痕。她對着鏡頭笑了:“我最大的愛好就是美食和旅行……”屏幕上出現疊畫,漫步在羅馬街頭對着鏡子微微側頭的她,帝國大廈前和奧莉薇的巨型人偶擺出同款pose的她,全副武裝高空跳傘的她,身着禮服出席時尚party的她。

“……年少時候我曾許願說,這一輩子,要認識很多朋友,走過很多地方,邂逅很多美食,”微頓,“很深很深的愛過。”她深吸口氣:“而現在,我只希望找一個能聊的來、也吃得到一起的伴兒,舒适的相處,溫暖的相守。”

視頻結束,舒宛宛的手機上一片炸屏,滿是恭喜的聲浪。她噙着抹志得意滿的微笑,關掉不知第多少次重溫的參賽視頻。這時主頁面上的一只“黑馬”引起了她的注意,名字竟老土的很,就叫“媽媽的廚房”。

☆、小白菜土豆湯

家裏常備一鍋老湯,竈上便總是香的。一只半新的砂鍋在火上咕嘟嘟輕沸着,那香氣仿佛能穿透到鏡頭裏。

一雙靈巧的女人的手,在案板上麻利地切着菜。薄得透明的螺片,寸長的新韭。白蘿蔔去皮,切成極均勻的細絲。攝影師似乎很矮,選取的角度也非常特別,你幾乎看不見女人的臉,但那異常熟練的、不慌不忙的準備工作,竟讓人産生期待的美感。

雖是“業餘”攝影師,也曉得要特寫。深紅色垂直紋理入刀的牛肉絲,放在青瓷小碗裏。女人穿着件格子家居服,豆綠色亞麻圍裙,依舊沒有臉。只看她加入生粉、生抽,沙茶醬和蚝油,将牛肉抓勻腌制。

開始炒菜時,終于有了背影。女人架起炒鍋,下白蘿蔔絲翻炒,點少許白胡椒粉,炒軟後盛起。另起大火,翻炒牛肉絲後澆于白蘿蔔絲上,再點綴上幾片水芹菜子。攝影師好像饞壞了,特寫了這道菜許久。

重新開始時桌上菜都全了,有剛才的牛肉炒蘿蔔絲,看起來異常清鮮爽口的春韭炒螺片、小白菜土豆湯,還有從一只罐子裏盛出來的鹵豆腐。

女人的手在盛飯,看客們忍不住在吞津。這時攝影師終于出鏡,依舊是迷之自信的半張臉,原是個小男孩,帶着童音一本正經地道:“這個蘿蔔絲是脆甜的哦,韭菜有點辣香,和螺片一起嚼就好了。小白菜土豆湯,濃濃的香香的,每次我都能吃掉一碗,”歪了歪頭,“不,兩碗!”

女人的聲音入畫:“昇昇,來,吃飯了。”

鏡頭終于轉向女人的臉,這是一張并不年輕的,但依然耐看的臉。鏡頭繼續打開,大家能看到不大但異常整潔的廚房,和那張小小的、鋪着薔薇碎花桌布的餐桌。并沒有任何多餘的話語,沒有雞湯沒有勵志沒有矯情和賣萌,就此結束。

鏡頭外,多少人抓心撓肝地起身,奔向廚房找口吃的,或者撥起了媽媽的電話。舒宛宛的臉徹底黑了,她的高高在上人如其名的“宛宛”,沒借上甄嬛的東風卻輸給 “大媽”。最糟的是,還不得不服。

王睿也在看這段視頻。他想起上次相遇時,這個落湯雞樣的女人和她反複小聲的“謝謝”。食指移動,給“媽媽的廚房”點了個贊。

外面響起敲門聲,獲麒的經理進來,遞給王睿當月新品的餐牌,謙恭地背手站在一側。王睿看了看,有姜橘椒魚羹、徽州一品鍋、野雞鍋子等,都是些繁複菜式。他皺皺眉:“有小白菜土豆湯嗎?”

“還有小白菜土豆湯嗎?”剛進門的蘇曼也在問。葉昕莞爾。“吃貨媽媽……”大氣的攝影師昇昇似乎也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新鮮的小白菜正當時令。将土豆洗淨切塊,起油鍋放蔥花,放入土豆塊煸炒片刻,加水炖煮成濃湯,加入洗淨切段的小白菜,出鍋時點幾滴香油和鹽提味。這道簡單的菜似乎俘獲者衆,葉昕邊熱着湯,邊一一回複着網上的留言。她的唇角上彎,感到快樂無比。王爾德曾說: “世界因你而改變,因為你是象牙和黃金所造,你嘴唇的曲線将重寫歷史。”

☆、狄俄尼索斯的狂歡

人們習慣離婚男人迅速找到第二春,卻無法寬容離婚女人自得其樂。葉昕走進辦公室時,陡然一靜。人們望着她的目光有些陌生,叢叢第一個笑出來:“喲,看是誰來了,網絡紅人兒呢!”

愛熱鬧的工會大姐湊過來:“啧啧,這一上鏡我差點沒認出來!嗳小葉,你這保密功夫做得挺好啊。下期啥時候啊,告訴大夥兒一聲,也好給你加油打氣呀!”

葉昕還沒說話,裏間的門開了,社長招了招手:“小葉,進來一下!”她走過去時,只覺身後的目光如芒在背。

社長就直白多了:“小葉,咱們這種單位,你跑去參加什麽真人秀,影響不大好吧?”

見葉昕不吭氣地抿緊了唇,他咳嗽一聲:“要不這樣,你今年的幹部假不還沒歇嗎?算上加班什麽的,幹脆就歇一段吧。不過有一樣,獎金津貼什麽的就沒有了。”

葉昕沉默許久說了聲“好”。社長嘆口氣:“小葉啊,我這也是為了你好。太出風頭可不是什麽好事兒!現在這世道,可不就是氣人有笑人無的。”

“你這不是氣人有笑人無嗎?”顧青峰皺着眉,對叢叢道。

叢叢一愣:“我這不就跟你學學單位的事兒嗎?幹嘛啊?再說了,那老女人不跟你們行長離婚了嗎?就上個破節目,她有什麽可拽的啊?”她嘟着嘴,低下頭去,像跟誰較勁似的切着牛排。這家位于民園附近的Browns號稱有天津最佳的brunch。那肉只有五分熟,切開來血紅的一片,讓顧青峰看了心裏發堵。

叢叢嘴不肯閑着,吧嗒吧嗒地嚼着說:“嗳,話說回來,錢行跟外面那個怎麽樣了啊?要我看那何蕭蕭也不是省油的燈,想甩掉可沒那麽容易……”

“我怎麽知道?這都是領導家的私事。”顧青峰不耐煩地說。他放下餐巾,将自己的盤子往前推了推,徹底沒了胃口。

何蕭蕭做了個噩夢。她穿着最新款的比基尼,站在海邊搔首弄姿,被一條突如其來的青龍撲倒在地。她不停地掙紮、尖叫,可那絞着身體的龍尾卻越收越緊,緊到她幾乎無法呼吸。

“救……救救我,錢……錢琛!”

何蕭蕭突然睜開眼睛,發現渾身濕浸浸的像被水澇過。身邊的錢琛打着有節奏的呼嚕,半夢半醒間伸過一只胳膊來:“唔,怎麽?”

何蕭蕭花了幾乎有三秒鐘,才想起來自己是誰,身在何處。她勉強笑着想支吾過去,卻發現他沒等到回答,就再度睡去。

她又沉了會兒,才把那條胳膊輕輕挪開,悄悄下了床。

倒酒時,她的手還在不停地抖,直到辛辣的威士忌滑入喉嚨。何蕭蕭幾乎不願想起,她和顧青峰達成了什麽樣的協議。她幫他拖延時間堵上挪用公款的窟窿,以換取他能祝她達成所願。夢裏那巨龍粗糙的鱗片擠壓着身體,整個人幾乎無法呼吸的感覺又來了,何蕭蕭神經質地拿起酒瓶又倒了一杯,仰頭而盡。

琥珀色的液體在燈光下,如狄俄尼索斯的狂歡。顧青峰在空蕩蕩的新家裏,同樣給自己斟了杯威士忌。他拿出手機,一字一句的敲着:“下一筆錢,你什麽時候搞定?”

☆、芥末雞絲涼面

和許多選擇這項運動只為彰顯地位的人不同,王睿一直非常喜歡打高爾夫。

清晨球場上人不多,天空中一輪初升的旭日射出萬道金芒,草坪上剛剛灑過水,晶瑩的露珠在草尖上顫抖着,襯得那綠色越發鮮活讨喜。

天氣有些幹熱,但風是涼爽的。他身着白色的球服,兩手自然握竿,屏息凝神瞄準球洞。眼角裏瞥到了什麽,然心随意動,已來不及轉寰。球遠遠的打偏,他不由嘴角一沉。

“這是最新的數據。”來人目不斜視,恭敬地雙手遞上。王睿接過,打開來翻看着,頭也不擡的說:“這是衛視和網絡的數據,豆瓣評分怎麽樣?”

跟了他多年的吳助理早有準備:“今早還是7.4,但突然湧來大波水軍,”他低頭看看pad:“現在已經降到6.1了。您看?”

王睿點點頭,将資料随意放在旁邊桌子上,重新握住了球杆。白色的小球在空形成一道線,打了個漂亮的吊高切球。

這才是他喜歡高爾夫的真正原因,它總能改變人的精神狀态。王睿微笑着收杆,接過服務生端過來的一杯冰水,淺啜了口,才不慌不忙撥通陳一川手機:“喂,是我……對,我已經聽說了。很正常,都在搶收視率,就這麽塊蛋糕,不夠大家分的。嗯,我有個主意,你一定感興趣。”

他挂斷了電話。太陽漸漸升高,刺目的陽光裏,那雙細長的眼略略眯起,豹般的噬殺氣息一閃而過。

陳一川按着地址找到葉昕家的時候,正趕上飯點。碧綠的青芥膏,和入醬油、水果醋、白糖,點半勺芝麻醬,調好了這一碗五味俱全的醬汁。白煮雞胸晾涼後手撕成絲,鋪在過水後筋道的面上。将極細的卷心菜絲、紫甘藍絲、黃瓜絲、甜椒絲和幾枚切半的黑橄榄丢上去,以醬汁澆灌。

一大碗芥末雞絲涼面下去,跟沒吃飽似的,竟還想再來一碗。飯後甜點是幾只豬油豆沙的眉毛酥,真正好吃到要掉眉毛,甜中帶鹹,鹹裏蘊鮮。

手捧着清香的一盞新餘杭白,他終于想起今天來的目的:“葉女士,多謝您的款待。我今天來是這樣的,節目組想邀請第一輪入圍的幾位選手,錄制個大概十集的短片。請問您有興趣嗎?”

葉昕一愣:“可是,我一點經驗也沒有啊。”

陳一川卻拍了下大腿:“沒事兒啊,沒經驗怕什麽,你不是會做菜嗎?我們要的就是這種新鮮的、原始未鑿的狀态。哦,對了,”他審慎地看了看她:“能問一下,您和一起出鏡的小男孩是什麽關系嗎?”

“你說昇昇嗎?一個朋友的兒子,很可愛的。”

“哦,這樣啊。如果,我是說如果,”陳一川咽了下唾沫:“如果短片邀請這位小朋友參加,你看你朋友會答應嗎?”

葉昕看着他,白淨的臉上一副困惑的神情,随即恍然大悟似的:“你是想見昇昇,怕蘇曼不同意嗎?”

“呃?”他大吃一驚,未料到自己的底牌被如此輕易地揭穿。

這時門鈴響了,葉昕微笑着站起來:“能不能去不由我決定,你可以自己問問他們。”

☆、漢堡,心堡

昇昇見到父親應該是高興的,他往前邁了兩步,然後停下來:“陳一川,你來啦。”

滿面笑容的陳一川僵住,他張開的懷抱仿佛是個笑話,擁抱着自己的尴尬和懊悔。他懇求地看着蘇曼,而那個鐵石心腸的女人早轉過頭去,問葉昕:“喲,談正事兒吶。要不我倆呆會兒再來?”

“談——”

“談完了。”極生硬的男聲,陳一川說完才發現是自己截斷葉昕的話。兩大一小三張面孔轉過來看着他,讓他覺得每個毛孔都跟放到火上炙烤般煎熬。“葉女士,您考慮下我的提議。這樣,我就不多打擾了。”

陳一川急于落荒而逃,沒注意道昇昇眼中一閃即逝的光。孩子剛打了倆小時籃球,低頭大口地吃着沒放芥末的臺式甜醬雞絲面。葉昕柔聲問:“慢點吃,要不要來碗紫菜黃瓜湯?”看孩子點頭,她對蘇曼使個眼色出來。

小黃瓜頂花帶刺,毛茸茸帶着孩子樣的懵懂。紫菜泡在清水裏,漸漸舒展開曾經幹涸的一顆心。蘇曼站在抽油煙機前,點了支CAPRI。極細的一只,在清滢動人的纖指間燃燒。

“蘇曼……”

“嗯?”她眯起眼睛,沖着窗臺上的杜鵑吐了口煙氣,帶一點慵懶和頹敗。随即伸手扇了扇:“不好意思哈。”也不知在對花還是對誰。

蘇曼從小是個乖乖女,在大學畢業前甚至沒談過戀愛。遇見陳一川她就栽進去了,愛情是這麽的熾烈、美好,就像他令人喘不過氣的熱吻和送到單位令人豔羨的99朵紅玫瑰一樣。他們很快結婚,玫瑰花有了自己的小王子。然而婚姻就如童話,很快被他的四處留情和背叛打破。

離婚時兩人還算守住了體面。兩套位于市中心的舊房子他給了蘇曼,貸款買的新房和車子則随自己“放飛自我”。協議裏規定贍養費是他收入的20%,每周末要陪昇昇至少兩個小時。她甚至大度到提醒他,不提前過戶的話,等到辦妥了離婚手續他要多交數萬的手續費。

昇昇開始并不知道父母離婚的事。從他有記憶起,早出晚歸的爸爸就經常不在家,休息日和節假日各種加班。男孩子對父親天然的崇拜依戀,讓他每周期待着兩個小時的親子時光。而沉浸在新戀情裏的陳一川并不耐煩帶孩子去那些他向往的公園、滑冰場,或者甚至是出去吃個飯。

他只是每次帶了車模或樂高過來,豢養寵物般往客廳地板上一擺,徑自就刷起了手機。直至兩個小時後,長腿一收起身就走。

蘇曼沒有計較過。畢竟已經離了婚,畢竟孩子看見他是那麽高興。直到有一天,她自己帶着高燒不退的昇昇去兒童醫院輸吊瓶。天非常冷,昇昇的小手也冷,更冷的是她的一顆心。烏壓壓的人頭,逼仄的病房,簇擁着病兒的家長們,而她只有一個人。好容易輸完了出來,又打不上車。蘇曼努力把眼角的一點淚意逼回去,這時昇昇拽拽衣角,細聲細氣地說:“媽媽,我想吃漢堡。”

明黃色的M矗立在寒冬的夜裏,讓人感到一絲火柴的暖意。她蹲下來,把圍巾摘下來給孩子系上,在他小臉上親了下:“好,媽媽帶你去。”

作者有話要說: 41-45将于明早八點準時更新,祝大家周末愉快~

☆、薄荷綠豆糖水

麥當勞裏排隊的人很多。蘇曼把昇昇安置在一回頭就能看見的座位上,還是有點不放心:“昇昇聽話,一定不要亂跑哦。”

正值陽歷新年,麥當勞推出了內容十足的“新年心意堡”,香噴噴的口蘑片鋪在牛肉餅上,奶香醬汁和芝士片渲染出這一出“心年心意”,清脆的生菜又很好地調和了口感。蘇曼正猶豫着剛輸完液的昇昇能不能吃牛肉,就聽一個女聲說:“我就要吃這個,新年心意!”

另一個男聲好脾氣地道:“好好好,我不是怕你懷着孩子,吃這些垃圾食品不好麽?你找地兒坐着去吧,我買了過去。”他說着,側過半邊臉來,每一條細微紋路都那樣的熟悉,是陳一川。

像是誰按了暫停鍵,一切都靜止了。那個轉身走過來的,青春嬌美、做了韓式美瞳線和霧眉的“素顏”女主播,還有微笑目送的,穿着她給買的黑色羊毛的大衣,系着她挑選的素色領帶的男人。蘇曼倉皇地回頭,看向昇昇的方向。

幾乎在同時,靜止的魔法消弭,一切細碎的聲響重回耳畔。她絕望地看到昇昇眼睛一亮,沖着陳一川跑過來:“爸爸!

煙灼痛了蘇曼的手指。她回神,熄滅煙蒂:“對不起。”

葉昕隔窗看了看專心喝湯的昇昇,一陣痛惜:“孩子是從那時起改口的?”

蘇曼點點頭:“是啊。那個女人就是他一心捧紅的女主播,當時還懷了他的孩子。陳一川當着所有人的面,說昇昇認錯了,他不是他爸爸。”

“後來呢?”

“後來啊。”蘇曼笑得有點涼薄:“後來,那個女人把他的孩子打掉了,跳槽去了北京臺。” 這感覺怎麽樣呢,陳一川?你用黃金托盤奉上自以為的天堂的一切,熟料對方卻并不稀罕。

葉昕擁了擁她薄薄的肩膀。曾經那樣天真爛漫的女孩子,這段已經結束的婚姻還是在她身上烙印了痕跡。窗外又淅淅瀝瀝下起了雨,這一切就仿佛在做夢人的夢中,被夢見的人突然醒了。

雨水一掃初夏的幹熱。這樣清妙的天氣,像小時候常吃的綠豆沙。煮好的綠豆、糯米和薏米,上面放幾塊切好的山楂糕,再澆上薄荷糖水,真是清泠泠的沁爽。王睿想。

從獲麒的主廳望出去,露天荷池中袅袅婷婷,荷葉上晶瑩的水珠,如盞外冷凝的露。然而得到的消息卻不這麽妙:“什麽?她要退出?”

陳一川無比懊惱:“是啊。我後來說昇昇不參加也沒關系,可她還是堅決要退出。嗳,你以前認識這個叫葉昕的還是怎麽着?是不是你故意找來跟舒宛宛打對臺的啊?我可告訴你啊王睿,公是公私是私的,節目的事兒你可別當兒戲!”

王睿深吸口氣,忍住自己想痛擊豬隊友的欲望:“好,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算怎麽回事啊?那邊可是金牌編劇團隊,劇本都量身打造的,現在跟我說換人哪兒來的及呢?”

怪就怪陳一川挾着上位者的認知,以征求意見為名,卻壓根兒沒想到會有人拒絕。的确,這麽個天降餡餅的好機會。“嗳,王睿你倒是說句話啊……”

王睿根本懶得再說,直接撂了電話。

☆、火腿三明治

葉昕接到晟嘉律師函的時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只是他們玩的一種游戲而已,”事務所的律師安慰她:“他們先威脅說如果你不答應跟他們一起玩,就把一切都收回,現在又告訴你他們願意給你什麽。”

“我如果不答應呢?”

律師翻了翻合同,皺眉道:“那你就要按照真人秀視頻收入的60%賠付,現在‘媽媽的廚房’僅網絡點擊就達到900萬次,還不包括廣告收入部分……”他停下來,看着委托人道:“保守估計,得300萬以上。”

“我明白了,謝謝。”葉昕站起來。盡管還有很多想問,但以小時計的律師咨詢費卻不是她幹癟的錢包所能負擔。“”

葉昕從律師事務所出來,從賽百味買了個火腿三明治,在街心公園的長椅上坐下來。她擡頭望望滿樹淡粉色的花朵。這真是奇妙,似乎不久前還是一個個深紅色花苞,你還在期待它開放的時候,卻發現轉眼已缤紛絢爛。

葉昕深吸口氣,拍了拍手上的渣屑,細心地将包裝紙折好,扔進垃圾桶裏。

晟嘉每月的例會可絕不是“例行公事”,沒人敢不嚴陣以待。最近新項目遭到競争對手惡意抹黑,公關部負責人主動做檢讨:“豆瓣上的評分标準簡單到粗暴,是用分數加總之後除以人數,也就是說,大部分五星評論都被競争方雇來的‘黑子’用一星評論抵消了。必須承認,我們做的準備不夠充分。”

市場部負責人更直接:“我們還是來說說怎麽解決問題吧,目前階段我認為宣傳上資金投入的還不夠到位……”

大家激烈讨論着,王睿卻一直沒說話。這是一個用數據來說話的時代,抛開水軍的作用,必須看到這個蘊含無限市場前景的新項目還存在不足。是什麽呢?他想,也許話題性還不夠,又或許目前的模式過于松散,缺少一種靈魂的東西。

對講機的燈亮着,有電話一直頂進來。他按了下鍵:“我說過不要把電話接進來。”

“我知道,”秘書說:“可是葉女士說,有重要的事找您。”

“留話就是了,”王睿正要切斷,又停下來。“你說是誰打來的?”

“葉昕,葉女士。”

“我正在開會,”他說:“要她十五分鐘後再打來。”

十分鐘後,他把衆人趕出辦公室,然後把門關上,在位子上坐下。二十分鐘以後,葉昕還沒有打來。

王睿愠怒地用手指敲着桌子,這個女人比他想象的更加棘手。他想起迄今為止兩人的三次見面,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的決定究竟算不算明智。

葉昕的手機突然黑屏了。反複重啓的過程中,她回憶着為數不多的跟王睿打交道的經驗:那個“方便”時被打斷仍不動聲色的男人,闖入女更衣間也一副“天經地義”的男人,還有那個滂沱雨夜裏伸手相助的他。似乎不是個壞人,可也絕算不上什麽好人。

半小時後,電話終于響了起來。

“喂?”他似乎很不耐煩。

“您好,我是葉昕。”

“我知道。找我什麽事?”他的耐心似乎要告罄,那種威攝隔空撲面而來,壓得她喘不過氣。“是這樣,”她說:“我想,可以跟您見面談談嗎?”

☆、拿鐵和美式咖啡

葉昕換下原先那身湖水綠绉紗長裙,選了件白色真絲上衣和有垂度的深藍色闊腿褲。她在鏡中審視着自己,以期外表和內心都達到談判者的專業水準,然後叫了輛出租車前往晟嘉公司。

她乘電梯抵達29樓,發現自己面對着一間極其寬敞的接待室。從西側通透的落地玻璃窗望出去,正俯瞰着“天津之眼”的海河美景。一個戴黑框眼鏡的男人走過來:“葉女士嗎?我是王總的助理,免貴姓吳。”

葉昕點點頭:“吳助理,您好。”

他引着她,沿着透明走廊往前:“王總還在開會,不過很快就會結束。您先坐一下。”

葉昕點點頭,在沙發上坐下來。腳下是灰色的厚厚地毯,另一側的牆上挂着價值不菲,但她感到無法欣賞的現代畫。

葉昕從旁邊的架子上取了本雜志,剛翻開一頁,裏間會議室的門突然開了。一個人以手擋着臉,壓低聲音講着電話出來。門沒有關上,留了大概半尺長的空隙,她看到王睿就坐在裏面。

他正皺着眉聽人講話。葉昕還是第一次有機會好好打量他的模樣,那張臉仿佛雕塑家最得意的作品,而且下刀前有意把力與傲氣雜糅在了一起。有人說了句什麽,王睿笑了笑,像極了某種懶洋洋的大型貓科動物。

葉昕突然有種想轉身逃走的念頭,似乎聽到她的心聲似的,王睿朝這邊轉過頭來,突然停住。衆人也都随着王睿的目光看過來。葉昕一愣,她維持着打開雜志的僵硬姿勢,仿佛街頭塗滿了金粉、辛苦而笨拙的行為藝術家。

王睿收回目光,對大家說:“時間也不早了,今天的會就到這兒吧,下午三點繼續。”

過了會兒,衆人魚貫而出。見到王睿朝她走來,葉昕感到喉嚨幹澀。她不斷地提醒自己,要冷靜,技巧些,要純公事化。

“什麽?”王睿問。

“呃?”葉昕回神,以為自己不小心默念出聲。

“我是說,你要喝點什麽嗎?”

“不,不用了。謝謝。”

在小接待室再次就座後,王睿再次問:“要不要來杯咖啡?”

“嗯,好。”她改變主意,也許喝點什麽更能穩定情緒。

王睿裝作沒看到她攥得發白的關節,一本正經地問:“拿鐵還是瑪奇朵?”

“拿鐵吧。”

“加糖嗎?”

“好的,謝謝。”他不斷地發問讓她越來越緊張了,以至于沒有注意到王睿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

他按了下桌上電話的免提,吩咐吳助理:“一杯加糖拿鐵,我還是美式咖啡。”擡起頭來,看向那個竭力在保持鎮靜的女人:“怎麽,我看起來很可怕嗎?”

“是的……嗯?”葉昕完全沒反應過來,她驚惶的眼裏有一種迥然于年齡的童真,就仿佛一只溫柔美麗的母鹿,無意間闖入了弱肉強食的社會叢林。怯生生的,又有種勇往直前的倔強。

王睿突然有些心軟,他在心底自嘲着這不應屬于商人的的慈悲:“我是說,你看起來有些緊張。”他說,漫不經心地向後靠去:“其實大可不必,有什麽事都好商量的嘛。”

☆、黑心咖啡

葉昕驚訝地微張開唇。這角本似乎拿錯了,難道不是晟嘉發來那封冰冷苛刻的律師函嗎?強勢如王睿,又怎能允許自己的商業王國裏有任何一小片陽光疏漏到的陰霾。

她看着他,慌亂的一顆心逐漸安定下來。欲擒故縱也好,勢在必得也好,只要他有圖謀的東西,就好“談”了。

“我不太懂法律,”葉昕這樣的開場白讓他微微一愣。“但是我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王睿啜了口沒有加糖的黑咖,不動聲色:“比如?”

“前段時間我遇到點事情,”她直視着他:“您也知道的,我離婚了。參加這個節目就是個意外……”

王睿要開口說什麽,她搶在前面:“抱歉請讓我說完,但是個美麗的意外。我,”她哽了哽:“過去的十幾年,我每天都在做飯。但還是第一次知道,有人喜歡,有這麽多人喜歡的感覺是這麽好。”

她擡起頭,看向他的眼睛有種小女孩般的困惑:“我非常感謝您,感謝晟嘉辦了這個節目。但是,我真的不想繼續下去,成為聚焦在閃光燈下的選秀人物。這真的不是我不想做,是真的做不來。所以,”她把一份協議書從皮包裏拿出來,從桌子上推過去:“您看看這個,可以麽?”

王睿看着她,沒有動也沒有說話。葉昕只能硬着頭皮繼續道:“我放棄參加節目以來的全部收入,但是後面的真人秀也就退出了。拜托您了。”

王睿發現這種以柔克剛的招數令人幾乎無法抗拒,但他是王睿。“我都聽明白了。這樣說吧,關于違約金的部分,您怎麽看?”

該來的還是來了。葉昕深吸口氣:“違約金,我自然是賠不起的。”

“所以?”

“如果我們雙方沒法達成諒解,那就只能打官司了。”她說:“但是晟嘉樹大招風,這件普通的違約官司如果被媒體爆料,恐怕對真人秀造成很大的負面影響呢。”

王睿笑了,這個看起來膽小像兔子般的女人,還真是有備而來。“如果我說不怕呢?還真沒有比這更好的廣告了。”

“你——”葉昕看着他無法解讀的面色,忍不住問了句傻話:“你到底想要什麽呢?”

王睿拿起那份沒有打開的協議,當着她的面撕成兩半:“我想要你說實話。不參加節目,是為了昇昇嗎?”

“是又怎樣?你願意答應嗎?”

“不願意。”他回答得那麽客氣而堅決,讓葉昕一時間腦子裏一片茫然。

“不願意?”她氣得難以相信,這個曾經釋放出善意的男人,還真是人口相傳的那個黑心資本家。“可是不談妥的話,下周真人秀就進組了——”

“所以請你想好,進組還是打官司。”他站起來,施施然送客的姿态。一米八幾的身高俯瞰着她,像綠巨人睥睨着螳臂當車的小人物。“對了,打官司的話,我奉勸你找一位經驗豐富的律師,不然還不夠晟嘉的律師團塞牙縫的。”

葉昕憤怒而絕望地站起來:“我今天就不該來。真是領教了,王先生。”

他帶着憊賴的笑容忠告她:“哪裏哪裏,還早得很呢,葉女士。”

☆、煙,似玉生了香

氣溫驟升到40度,白晃晃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曬在實木架子上,輕微“叭”的一聲。葉昕走過去輕輕拉上窗紗,回過頭,電視上如火如荼正在插播着“如果食物會說話”的節目預告。預定參加這次節目的有兩男兩女,除了葉昕,“宛宛”,還有被稱為“多教授”的一位小鮮肉,以及迷妹滿天下的一位體育明星。

屋內空調定在26度,恰到好處的宜人。窩在沙發上的蘇曼舔了舔上唇:“我可以抽支煙麽?”她低頭點一只煙,那雙狹長的杏眼愉悅地眯起來,意味深長地吐出口煙氣:“其實,昇昇挺願意去的。”

“蘇曼……”

“當然我覺得你自己去更好。”她指指屏幕:“你看,多明顯的安排啊。男女搭配,組cp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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