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狐假虎威

入城之後,童貫便與耶律餘睹并辔而行,在儀仗甲兵的開道護衛之下,浩浩蕩蕩去往唐明街摘星樓。

以往,唐明街這裏是最為熱鬧的。商鋪林立人潮熙攘,是太原一處出名的繁華地帶。可是今天,所有商鋪全都關了門,大街上一個行人也沒有。沿途只有一批在甲兵的嚴密監控之下,站在兩道街邊“歡迎”金國使者的百姓。

楚天涯看在眼裏,心中冷笑:百姓避道,官僚專行——原來這一類行為藝術,在我中華是源遠流長啊,可謂是優良傳統了嘛!

少時到了摘星樓下,童貫與耶律餘睹都下了馬。童貫指着這高大的酒樓說道:“此處便是太原城中最好的酒樓,貴使可曾滿意?”

“滿意是滿意,只是為何這一路行來甚是冷清?”耶律餘睹說道,“久聞南國商市活躍民生富裕,太原也是一座上府,怎的不見半個路人,所有商鋪還都關門大吉了呢?”

“咳……”童貫尴尬的幹咳了一聲,笑道,“得知貴使駕臨,敝城百姓都自願灑掃相迎。為怕打擾沖撞了貴使,所有的店鋪商肆也都關了門。”

“那還有什麽意思!”耶律餘睹極是不快的叫道,“本将向來就是喜歡熱鬧,人越多越好!此行南下,本将就是要見識一下南國的熱鬧與繁華——你這不是跟我對着幹麽?”

這語氣,話像是童貫平常訓斥麾下将士。

童貫狠狠的咽了一口氣,臉上仍是堆着笑,抱拳道:“既然貴使有這愛好,那小王就下令重開商市,讓百姓們歸複往日的街市景象便是!”

“好,這才好。”耶律餘睹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擡頭一看樓頂的牌宇,啧啧的贊道,“真是好氣派啊,南國就是富有。區區一座民間酒肆,也快抵得上別國的宮厥樓臺了!”

“那貴使就請吧!”

“王爺請!”

童貫與耶律餘睹便前後腳進了酒樓,大部份人都被攔在了外面,只有王禀父子與幾員大将,以及耶律餘睹的副使近侍等人才一同跟了進來。楚天涯因為是特命的“導官”,也獲準一并入內。

剛進了正堂裏,迎面就跪倒了一片花衣綠裳的女子,整齊劃一嬌滴滴的道:“參見貴使、參見王爺!”

耶律餘睹的眼睛頓時湛亮,都要放出綠光來,放聲哈哈的大笑:“南國的女子,果然溫柔美麗、妩媚動人哪!光是聽着這聲音,本将的骨頭都要酥了一半去!”

“呵呵,貴使滿意就好。”看到耶律餘睹開心,童貫總算暗籲了一口氣,笑道,“這三十名女樂,便是本王親自挑選了來伺候貴使的。她們個個年輕美貌溫柔可人,又能歌善舞精通琴棋書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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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本将對琴棋書畫這些狗屁東西是一竅不通,也沒半點興趣。能跳得好舞、唱得好曲,更重要的是會伺候男人才算好!”耶律餘睹一雙眼睛就瞪着這些女子就差咽口水了,他都沒正眼看童貫,說道,“咦,我說……王爺你身為閹官,這挑女人的眼光卻是不差嘛!奇哉、奇哉!”

這話一說出,連一向最沉得住氣的王禀都面露愠色,上前一步要與耶律餘睹争執了。

童貫卻是暗底裏将王禀拉了一把,仍是笑盈盈的道:“貴使說笑了。這些女子貴使若是喜歡,便請随意娛玩。此外,樓上雅閣已經備好上等的酒菜,專為貴使駕臨之後接風洗塵!”

“一說我還真餓了。”耶律餘睹沒有半點客氣的意思,剪着雙手率先上前,大步就朝樓上走去,還一路說道,“本将聽聞南國有一種最為著名的‘花宴’,卻是什麽光景?”

童貫便跟上前去,說道:“花宴,顧名思義,便是用花來給菜式命名,并且還用花瓣來做輔菜。非是皇親國戚與達官顯貴,吃不得這花宴。”

“那敢情好。”耶律餘睹笑道,“本将今日,就要試一試南國著名的——花宴!”

“呃,這個……”童貫為難的猶豫了一聲,“今日大宴已備,倉促之間,怕是難以更換。不如明日再請貴使享用花宴如何?”

“不行,就得今天,現在。”耶律餘睹還停下了腳步,毫不客氣的道,“以後每日每宴,都得是花宴,直到本将吃膩了才許更換!”

王禀、王荀父子及衆将,包括楚天涯在內,都已是怒氣填胸,恨不能沖上前去,一刀宰了這嚣張無禮的耶律餘睹。

可是童貫依舊是笑眯眯的,将大手一揮,“來人,更換酒馔——上花宴!”

“多謝王爺!”耶律餘睹對童貫抱了一拳,然後放聲哈哈大笑的走上樓去。

王禀等人在樓下廳堂裏沒有跟上去,此時個個義憤填膺暗自低罵——

“這狗賊!”

“賣主求榮、狐假虎威的畜生!”

“爹,孩兒忍不住了!我要揍扁他!”

王禀深吸了一口氣,擺手制止衆人,“小不忍則亂大謀。耶律餘睹縱然是嚣張無禮,但頂多也就只在這裏盤桓幾日。我等不必與這般粗鄙無知的蠻奴一般見識,今後便眼不見為淨了!”

在場的所有将校,全都怒氣沖沖。唯獨楚天涯一個人,靜默無語。

王荀看到他這副神态,便将他一把拉到旁邊低聲道:“楚兄弟,你難道沒看到方才的情景?”

“這一路上發生的點滴,我都看在眼裏。”楚天涯淡然道,“怎麽了?”

“楚兄弟難道就不氣憤、不惱怒、不想殺了那狗賊?”王荀既驚且怒的道。

楚天涯笑了一笑,低聲道:“王大哥有沒有想過,耶律餘睹憑什麽敢在咱們的地盤上,如此嚣張跋扈?”

王荀一愣,眨了眨眼睛似在尋思,然後道:“無非就是仗着金國兵強馬壯,欺負我大宋不敢與之抗衡呗!”

“可不就是了。”楚天涯淡然道,“我大宋如此富饒廣袤,又兼擁兵百萬治下億民,為何就要怕了立國不到十年、擁兵不過二十萬的女真人呢?請恕我打一個很不恰當的比方——現在我大宋,就如同是一頭重病的巨象,面對一匹瘦小的孤狼,也吓得戰戰兢兢不敢動彈,還讓這匹孤狼騎到了頭上猖獗的叫嚣。假使,我們能治好這頭巨象的病,這區區瘦狼又豈敢嚣張?”

王荀十足的愣了愣神,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好像是這道理……但你今天就真的不惱怒不生氣麽?”

“我既怒且氣,還感覺很悲哀。”楚天涯輕嘆了一聲,說道,“耶律餘睹還不過是個爪牙走狗,就已是如此嚣張跋扈,全然沒把我等放在眼裏。由此可見,金國的将帥是何等的輕視我等!金人自然可恨,但我更多的是對我大宋——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哪!”

“哎!——直娘賊!天殺賊!”王荀怒急之下還爆起粗口,恨得牙癢癢直擊拳,低聲罵咧道,“終有一日,咱們要在戰場上狠狠的教訓一下金狗,且讓他們再小瞧我等!”

“王大哥好樣的!”楚天涯微然一笑,說道,“所以,咱們沒必要把火氣撒在一條走狗的身上,大可不必跟他一般見識。真是有志氣的好男兒,二話不說拿起刀槍跟他們在戰場上拼個你死我活!勝負高低是一回事,但就是敢拼命,那樣才不會被人小瞧!——在小弟看來,對待仇人只敢心中憎怒或者私下謾罵全是怨婦所為,沒勁!”

“說得好!”王禀聽到了楚天涯這話,忍不住擊節贊嘆了一聲,走近前來說道,“荀兒你聽聽,天涯多有見識,這才是真好漢的胸襟與膽魄!——你學着點!”

“孩兒慚愧!”王荀急忙抱拳而拜,又對楚天涯拜了一拜,“楚兄弟好見識,王荀受教了!”

“師父謬贊了,徒兒哪裏敢當!”楚天涯急忙回禮,瞟了一眼樓上,見童貫已經和耶律餘睹進了雅閣并關上了門,便道,“師父,他們進去了。”

“不管他們。且待有了傳喚,我等再上去。”王禀淡淡的說了一句。

楚天涯心知肚明——童貫先私下與耶律餘睹會了這一會,肯定是要奉送一筆豐厚的“見面禮”嘛,否則,豈非是與他一貫的作風不合?

這樣的場合,自然不容旁人觀摩。

過了許久,楚天涯等人在樓下廳堂裏都要等得七竅生煙了,童貫才與耶律餘睹從雅閣裏,談笑生歡十分親密的并肩走出來。

一看這情景,楚天涯心中就道:得嘞,童貫行賄成功!

此時,緊急更換的花宴也已備好,雙方重要人物各有五人入席。楚天涯與王荀則和其他幾名耶律餘睹近衛一起,留在了雅閣外候命。

眼看着天色将黑了,楚天涯肚皮餓得咕咕叫,腿也站得有點酸麻,心裏就在咒罵那該死的童貫和耶律餘睹,最好是被魚刺給紮破喉嚨一命嗚呼!

這一頓花宴直到吃到了天黑夜半,那些獻曲獻舞的妓子們都快要累到暈厥了才算罷休。耶律餘睹已是喝得酩酊大醉,童貫親自攙扶他進了卧房,再點派了兩名絕色美姬來伺候他歡度金霄,今天才算完事。

到這時,童貫才算是籲了一口氣。他将王荀與楚天涯喚來,吩咐他二人輪流在耶律餘睹的身邊随時候命,但凡他有任何要求,一定要盡量滿足。從今日起,二人除獲得準令或與耶律餘睹同行外出,不得離開摘星樓半步;但凡平日用度所需之物,可通報郡王府調撥或是差使小卒去拿取。

然後,童貫留給二人好大一包金燦燦的金子用作招待使者的花銷,這才離開了摘星樓自回王府歇息。

看着童貫走下樓梯時的身影,已是疲憊不堪頭重腳輕,楚天涯不由得搖頭嘆道:要費盡心力的伺候讨好耶律餘睹這種下三濫的無禮蠻奴,童貫倒也真是不容易。這便是應了那一句——近奸近殺古無訛,惡人自有惡人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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