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最崩潰的那股情緒伴随着眼淚宣洩出去之後, 許知南的頭腦終于恢複了清明。
她用手背擦幹了臉頰上殘留的淚水,試圖從冰冷的地板上站起來,然而長時間的跪坐姿勢阻礙了下肢血液的流通, 她才剛一動身, 強烈的軟麻感就襲擊了雙腿。
揉着腿緩和了許久,她才踉跄着起身, 迅速拉開抽屜拿出來了一個透明密封袋, 将那件布滿暧昧證據的襯衣裝了進去, 然後左右環顧了一圈, 将密封袋藏進了洗衣室最角落處的雜物櫃裏。
随後, 她又将林嘉年的行李箱重新樹立了起來, 像是自己從未打開過那樣将箱子靠牆而放,默不作聲地離開了洗衣房。
回到卧室後,她換上了自己最端莊大方的一條連衣裙, 又細膩精心地化了一個素潔幹淨的妝容,将自己眼底的烏青盡數遮蓋,用口紅與腮紅把自己的氣色提升到了怡然自得的水準。
驅車前往林嘉年公司的途中,許知南全程面無表情,眼神空洞麻木, 大腦卻一刻也沒有閑下來過。
那件襯衫是林嘉年出差之前從家中帶出去的, 那就足以說明那個女人在他出差的過程中去找過他, 具體是從第幾天開始的無法斷定,但是歸途之前的最後一刻他們兩個一定還在一起, 不然那件襯衫不會以那種鬼鬼祟祟的形式出現在行李箱中。
但是她每天晚上都會給林嘉年打電話查崗, 卻次次都沒有發現可疑的地方, 就說明那個女人不敢明目張膽地前往林嘉年的房間, 每次都是林嘉年去找她。
可是那個女人既然都敢在林嘉年的襯衫上做手腳了——換句話說就是敢明目張膽的挑釁林嘉年的合法妻子了——又怎麽會不敢出現在林嘉年的房間裏呢?怕被她查崗發現麽?應該是巴不得被她發現呢吧?不然鬼鬼祟祟地塞什麽襯衫?
也不可能是林嘉年不允許那個小三去他的酒店房間, 不對,應該說是林嘉年不是害怕被她這個當妻子的人發現他的出軌行徑才不讓那個小三去他的房間,因為他已經做出了離婚的決定,說明他已經選擇了那個小三,所以根本不怕被她發現。他只是害怕被其他人發現。
這個“其他人”就是孟逸磊。
為什麽害怕被孟逸磊發現呢?只能是因為孟逸磊也認識這個三兒。
三兒是他們的員工。
一切都說得通了。
理清了所有的疑點後,許知南無力地牽起了唇角,笑意中帶着自嘲,又滿含譏諷。
她曾經以為自己是一個特別笨拙的女人,但此時此刻她才意識到,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笨女人,只有被逼入絕境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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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笨拙的女人,也會在遭遇欺騙與背叛時化身福爾摩斯。
更諷刺的是,曾經的她竟然還可憐孟逸磊的老婆呢,結果自己卻比她還可憐,最起碼孟逸磊還願意騙騙他老婆,給她制造一個烏托邦,讓她沉浸在幸福的假想中,林嘉年卻騙都不願意騙她,直接跟她提了離婚。
報應。
都是報應。
是他們聯手蒙蔽孟逸磊他老婆的報應。
紅燈變綠,許知南擡手擦了擦眼淚,将模糊的視線擦幹淨,緩緩踩下了油門。
十分鐘後,一棟銀藍色的公司大樓逐漸出現在了許知南的視線中。
她開的是自己的車,又不經常來林嘉年的公司,所以進不去員工專用的地下車庫,只好将車停在了路邊,步行前往寫字樓。
她今天不是來揪小三的,更不是來找那個小三興師問罪的。冷靜下來之後,她還是想當一個體面的女人。
她此刻來到這裏,只是想看一看那個女人長什麽樣子,看一看林嘉年倒是為了一個什麽樣的女人抛棄了她。
初秋的太陽依舊火辣刺目,從強光下走進公司大門的那一刻,許知南的眼前猛然黑了一瞬,暈眩感驟然而來,立即停下了腳步,閉上眼睛緩了好久才捱過了那陣暈眩感。
才剛一睜開眼睛,就對上了一個女孩的視線。
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年輕女孩,看樣子也就二十歲出頭剛大學畢業的模樣,身形高挑,面頰十足粉嫩,五官幹淨清麗,身穿整潔規範的白襯衫,紮着幹脆利落又不失俏皮可愛的高馬尾,胸前挂着一張方形的員工卡。
“請問您有預約麽?”女孩站在白色的前臺櫃後,禮貌又客氣地詢問她。
許知南愣怔地盯着她的發色看了好幾秒鐘,不斷地在內心命令自己鎮定起來,從容不迫地邁開了腳步,朝着前臺走了過去:“我找你們林總。”
女孩回答:“不好意思,林總今天不在。”
許知南在女孩面前定住了腳步,隔着半人高的櫃臺,她清晰地聞到了一股淡雅又迷離的香水味。
她永遠也忘不掉這股充滿了暧昧氣息的香水味。
随後,許知南面無表情地垂下了眼眸,看向了女孩挂在胸前的員工卡,喃喃地念了出來:“王伊露。”
被換到名字的女孩茫然地看了許知南一眼,清澈的眼神中隐藏着幾分警戒與提防。
許知南又擡頭,目不轉睛地看向了王伊露的臉。
她一言不發,就這麽呆愣愣地盯着看,但其實她有很多很多話想說,還有很多問題想要去質問,有很多怨氣想要去宣洩,甚至想破口大罵她和林嘉年是一對狗男女,卻張不開嘴,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除了想維持尊嚴與體面之外,她還很疲倦,透支了一般疲倦,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王伊露被許知南盯的後背發寒,竭力地擠出來了一個客氣的笑容:“您、找林總有什麽事情麽?您可以留言,我代您告知?”
許知南哂笑,心想:真是親近啊,都開始代我告知了。
王伊露被許知南的笑容搞得越發摸不着頭腦,心頭逐漸冒出了一股火氣,高高地揚起了下巴,不甘示弱地與許知南對視着。
就在這時,一個人的突然出現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冷峻氣氛——
“小許?你怎麽來了?”
許知南回頭,看到了孟逸磊。
孟逸磊身姿挺拔,身着一套淺灰色的西服,白襯衫,打深灰色領帶,神色與步伐如出一轍的潇灑輕松,滿目的神采飛揚。
他從電梯間出來後,快步走到了許知南的身邊,笑意盎然:“來找你們家那口子?”
許知南不動聲色地回了一句:“他說他來公司了,但是這位王小姐通知我他不在。”
孟逸磊将右臂搭在了前臺的臺面上,懶洋洋地順勢一靠:“早上來了,點個卯就去稅務局了。”
許知南沒什麽反應,卻止不住的在心裏冷笑:不愧是好搭檔,都不用提前商量就能為對方打掩護,眼也不眨地就能扯謊。
男人真是沒一個好東西。
許知南吸了口氣,點頭回答:“好,我知道了。”說完,她最後又看了王伊露一眼,轉身離開了。
目視着許知南走出公司大門口之後,孟逸磊立即拿出了手機,給林嘉年發了條微信:【你他媽去哪兒了?你媳婦兒突然來公司查崗了啊,我說你去稅務局了。】
仁至義盡,點擊完發送後孟逸磊就把手機重新揣回了兜裏,看向了王伊露。
王伊露這才找到機會詢問:“那女的誰啊?”其實她心裏已經隐隐有了答案,但是不太确定。
孟逸磊:“林總老婆。”
王伊露猜對了,不屑地撇了撇嘴,沒好氣地罵道:“林總怎麽就看上她了?這女人跟個神經病一樣。”
孟逸磊的臉色一沉,冷聲訓斥道:“怎麽說話呢?那是林總的老婆,你放尊重點兒。”
王伊露一點也不怕他,還委屈地抿了抿唇,可憐巴巴地告狀:“她上來就問我林總在不在,我說不在,她就開始盯着我看,也不說話,就那麽一直盯着我,盯的我心裏面發毛,說話還陰陽怪氣的,什麽叫‘通知’呀?她架子那麽大,我哪裏敢‘通知’她呀?”
孟逸磊不容置疑:“肯定是你态度不好。”
王伊露哼了一聲,嗔道:“好呀,你寧可幫她也不願意幫我!”
孟逸磊并沒有讓步,認真又嚴肅地告誡她:“不是我幫不幫你的問題,你也不看看這是哪兒?在公司裏面話能随便亂說話麽?你也不掂量掂量她是誰就敢随便點評?不怕傳到林總耳朵裏?”
王伊露沒法兒反駁,但字裏行間還是透露着委屈:“可我沒着她也沒惹她,她幹嘛要那麽兇巴巴地看着我呀?恨不得把我吃了一樣……我可從來沒有對林總有過非分之想啊。”
孟逸磊哂笑:“你有也沒用,林總根本就不吃你那一套。”
她确實是有過,但也确實是沒得逞……王伊露越發的不服氣,語氣卻依舊是嬌滴滴的:“林總他老婆也太難相處了吧?換作是我的話我肯定不會那麽頤指氣使地去為難自家老公的公司前臺,多影響自己老公的口碑呀?而且我剛才真的沒有得罪她,不信你去調監控。”
孟逸磊無奈地嘆了口氣:“她就是長了一張不好惹的臉,所以給人的第一印象不讨喜,我們剛認識她的時候都不太喜歡她,覺得她這人又傲氣又高冷,但熟悉之後就好了,其實她那人沒什麽壞心眼兒,吃虧在面向上了。”
王伊露瞟了孟逸磊一眼,語調中帶着點嫉妒,又帶着點兒試探:“你覺得她長得好看嗎?”
孟逸磊:“好看啊,不然能把林總迷得颠三倒四?”
王伊露:“我看也把你迷得颠三倒四吧?”
孟逸磊輕笑一聲:“你這小東西還吃醋了?”
王伊露不滿地“哼”了一聲,又問:“那你說,是你老婆好,還是林總老婆好?”
孟逸磊:“廢話,那肯定是我老婆好。”
王伊露的眼梢微微挑起,眼神中流露着不加掩飾的勾引,紅唇開合之間,語調輕柔婉轉:“那是你老婆好,還是我好?”
孟逸磊就知道她會這麽問,疊起右手食指,在橫隔在兩人之間的臺面上用力地敲打了一下:“王伊露,安分點吧。”
秋老虎向來迅猛,烈日如岩漿一般傾向人間。室外接近四十度的高溫,許知南卻一點也感知不到,如同一具行屍走肉似的麻木不仁地回到了車上。
才在路邊停了幾分鐘而已,車廂內就已經悶熱的如同烤箱了。
許知南關上了車門,神色呆滞地在封閉的轎車坐了好久,才慢吞吞地啓動了車輛,開出去十幾米遠後,突然意識到自己沒有系安全帶,又将車停在了路邊,動作遲鈍地扣上了安全帶。
又呆呆地愣了一會兒,她才重新踩下了油門,死板又呆滞地把控着方向盤,漫無目的地穿梭在東輔的大街小巷之中。
她的腦海中是一片混沌的,仿佛車前窗上被塗上了一塊豬油,啓動雨刷器之後,不僅沒有将油漬擦拭幹淨,反而将整面玻璃都均勻地塗刷模糊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最終的目的地是哪裏,一直在憑借着自己的本能反應去駕駛、去躲避行人、去停車等紅燈。她的車速也不高,如同一頭在車流中穿梭的迷途之馬。
不知不覺間,她将車停在了一片即将被拆遷的城中村之前。
位于村口右手處的第一棟建築是一座帶着天井的白色三層小樓。
六年前,她和林嘉年剛結婚的時候,就住在這棟小樓二樓的某個不足十平方米的房間內。
樓主是一對老夫妻,有一個不成器的獨生子。老夫妻倆一邊在一樓開着小賣鋪一邊出租房子,供養那個祖宗一樣的獨生子吃喝嫖賭。
又在車中呆坐了一會兒,許知南解開了安全帶,推開車門走了出去。
如今這片城中村的面貌已與她記憶中的大相徑庭了,也可謂是面目全非,幾乎所有的樓體外都圍着藍色的鐵皮擋板,視線越過擋板上沿兒,能看到一孔孔被拆除了窗框的破爛窗洞和一扇扇沒有主體的門框以及一個個用紅漆噴塗在外牆上面的醒目的“拆”字。
也不知道那對老夫妻的兒子到底是什麽命,都混蛋成那樣了,竟然還能當上拆遷戶。
不過也沒什麽好羨慕的,就他那樣兒,再多的財也守不住。
許知南圍着擋在三層小樓外的鐵皮板轉了一圈,在樓後方找到了一條狹窄的縫隙。掀開外翹的鐵皮後,她彎腰從這裏鑽了進去。
裏面的地面上鋪滿了建築垃圾,鋼筋、碎磚、破玻璃……其中還混雜着許多廢棄的生活用品。
每走一步,許知南的腳下都會發出一陣碎石細沙互相摩擦而出的“咯吱”聲。
她真是慶幸自己今天沒有穿高跟鞋,而是選擇了一雙軟底的平底鞋。
小心翼翼地繞到了樓前,許知南終于看到了記憶中的小賣鋪。
那對老夫妻的小賣鋪開設在通往內部天井的入口處,任何想要進入樓內的人都必須從這個小買鋪裏面穿過去,但是許知南從沒在這對老夫妻那裏買過東西,哪怕是一包鹽都沒買過,因為這對老夫妻也不是什麽好人,天天克扣她和林嘉年的房租,還動不動就來找他們倆的麻煩,平時沒事兒了還喜歡跟附近的鄰居們說說他們倆的閑話,在背後亂嚼舌根子。
只能說什麽樣的人養出什麽樣的孩子,他們倆能有那樣一個不成器的兒子也不是倒黴,純屬必然現象。
許知南穿過了早已廢棄一空的小賣鋪,走進了天井內,緊挨着小賣鋪出口的左手邊就是通往樓上的樓梯。
樓梯也是鋼筋水泥結構,鐵欄杆還在,看起來還算結實。
許知南順着樓梯來到了二樓。
二樓一共四個房間,樓梯口左手邊第一間,就是她和林嘉年當年住過的屋子。
那扇墨綠色的鏽跡斑斑的防盜門已經被拆除了,僅剩下了一個空洞洞的門框。許知南站在門前看了一會兒,緩緩地邁進了那件熟悉的小屋子裏。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一進屋是一條小過道,左邊就是迷你的小竈臺,右手邊有一扇門,門裏面是擁擠的衛生間。過道盡頭就是卧室兼客廳。
一張一米三五寬的雙人床幾乎就占據了整個房間的一大半。
令許知南感到意外又驚喜的是,那張床竟然還在,只不過比記憶中的卻要小上許多。
記憶中的已經足夠小了,因為這張床僅有一米八長,林嘉年每次都只能蜷着腿睡覺。
木質床板光禿禿的,上面堆積着一層厚厚的石屑和灰塵,許知南卻沒有嫌髒,僅是吹了吹就在床邊坐下了。
屋子裏面也是一地狼藉,鋪滿了垃圾。唯一的優點就是窗戶大,光線好——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這都是這間屋子唯一的優點。
說白了,這兒根本就不是什麽好地方,許知南從小到大住過的最破的房子就是這裏了。
但這間簡陋又擁擠的破房子,對她來說卻有着深刻的意義。
她的第一次就是在這裏,和林嘉年。
雖然并不愉快,但好歹也是他們的第一次。
作者有話說:
南南今天化身福爾摩斯,歪打正着地抓到了別人家的小三【狗頭】
茶茶:冤
明早六點還有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