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小屋

這一夜張君并不往如玉家用飯, 也不在沈歸家用飯。如玉給沈歸老娘送完飯,出沈歸家站在垭口上,遠遠便能看着族長陳貢家的大宅中燈火通明,喝酒劃拳之聲此起彼伏。她還不肯回家, 悶頭坐在自家山窖口上咬牙閉眼的在地上亂劃着,就聽垭口那邊似是張君的聲音:“待月姑娘,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如玉扔下盤子霍然起身,盡量輕邁着腳步,一步步挪過去, 心裏暗暗思忖道:難道這小裏正才來幾日功夫,也替自己勾搭上了一個本村的媳婦還是姑娘?

張君走的極快, 直接翻過垭口,往後山去了。如玉跟了幾步見自己的腳程跟不住,直接繞回來進了山窖, 掀皮簾子進去,涼氣森森的山窖裏凍的她直打了幾個寒顫。雖黑天抹地的,但憑着對這條路的熟悉, 如玉一路跌跌撞撞摸了約有幾百步的樣子, 随即攀着石壁往上爬了幾步, 這地方鑽不出去人, 但外頭恰就是後山她家那塊平展的地。

月色皎潔, 張君走的,果然是後山這條路。兩人一前一後,就站在陳傳家地面對溝林子的田梗子上。此時四野寂寂, 那說話的聲音,自然清亮的不能再清亮。

另一個黑衣人出口,卻是個女子的聲音:“大人,太子以為您不必再在陳家村多費心思。沈歸來了一趟又辭去,若有東西,他也早都帶走了。”

再出口的便是張君,他的聲音,全然不是如玉平日聽到的那樣。于這初春夜幕下的寒風中,清冷,不帶一絲感情意味:“本官自己的事情,自己會看着辦。待月姑娘,你在渭河縣中還有要事,于本官也不過協助而已,若無事,盡量不要來打擾本官。”

如玉半天聽不得有人說話,過了許久才意識過來張君是走了。那身形纖瘦的女子,于月光下站了不久,轉身躍下田梗,卻不知去了那裏。

如玉聽的懵頭懵腦。一路轉回去跌跌撞撞又走回山窖中,才要摸出山窖,便叫一只溫熱的手扯住了她從那冰冷山窖中走出來時凍的冰冷的手。如玉才要摔,張君已經松開了手。兩人默了片刻,張君道:“你這好聽人私話兒的毛病,竟是改不了的。”

如玉摔手就要往門外走,邊走邊道:“看來你也不僅僅是個被貶到此的小官兒,劉禹錫可比不得你,跟皇宮裏的太子都有交情。這樣得勢的人,竟還厚着臉來穿我的衣服,用我的草紙!”

“如玉!”張君無奈喚了一聲,見如玉停在門上,默了片刻道:“那金滿堂,并不是要納你為妾。他府上老妻眼看就要斷氣,此時相定你,是想等妻子咽氣之後,再光明正大娶你入門。”

如玉不聽這話還且罷了。聽了這話,氣的幾乎要笑出聲來:“老妻?他那老妻也曾年輕過,賢惠的不能再賢惠的大家閨秀帶着一大筆的嫁妝嫁給他一個走腳販子,任他一個又一個妾的擡進門去,此時要死,他不在床前看顧一眼,幾十裏路上眼巴巴兒的來相看新人,這樣的男人,裏正大人覺得也可為夫?”

只要是女人,只要為人妻室,總有老的時候。是嫁一根枯木,熬死了他再熬自己剩下的歲月。還是嫁一個年青人,等他功成名就時成為段枯木,被厭棄,死時床上眼巴巴兒的望着,卻只聽到新人進門的鎖吶聲音。

做為女人,想要尋個能封侯的夫婿,大抵也只有這兩種命運。

張君見如玉還在門上站着,嘗試着解釋道:“若你走過更多地方,見過更多男人,就會知道,天下間的男人們,大抵都是如此。若他只是納你為妾,我可以幫你推掉。可他是要娶你為妻,而你新寡,自然也要再嫁,所以我才來問問你的意思。”

如玉随即回道:“裏正大人若有此閑心,還是替自己置個浴缶,買床鋪蓋回來的好。我那些東西雖不值價兒,可也是我的一份家財。”

那床錦被,她自己都舍不得蓋,卻給這種白眼狼。

如玉出門端起盤子一路往下走着,想想圓姐兒三妮兒兩個,再想想自己,莫名一陣心酸。還年輕的姑娘們,誰不希望找個年輕人為偶,誰願意與那混身腐臭氣息的老年人攪到一塊兒去。可就因為他有錢,即便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們,為了那份憑空就能得享的富貴,也要嫁于一根朽木,去伴他日漸腐敗的下半生。

黑天胡地的村路上,魏氏揣着兩只手吸着鼻子急匆匆進了自家,一進廳屋先将兩只手暖到此時還未褪火的炕上,吸鼻哈眼揚着脖子高聲叫道:“三妮兒,三妮兒,給我從高房上下來!”

陳金拖拉拖着着腿進來問道:“孩子們都睡了,你這時候叫她們幹啥?”

魏氏白了陳金一眼道:“你愛死那兒死那兒去,少在這裏礙我的眼。”

言罷又一聲并一聲的疾呼着。待三妮兒下高房沖了進來,氣沖沖瞅了兩眼問道:“你借來如玉那件夾襖了?你咋的不穿?”

三妮兒借如玉的月白夾襖借了許久,放着舍不得還,昨天金滿堂來時穿了一回,豈知她人胖,竟給撐破了,這時候正縫着兩腋。

魏氏直吸着鼻子,想起方才在陳貢家裏與一群婦人們做飯時發財娘子對自己那些擠兌,并陳貢對着發財娘子有意無意的撩撥,再兼将自已當成空氣的樣兒。前天夜裏一場露水歡事,他說忘就忘,那樣的無情,鼻子一酸道:“明兒有個絕好的機會,娘這輩子是老了,不行了,我得把你推出去。你把在我面前那機靈勁兒可全要抖出來,娘這輩子進城坐大轎的指望,可就全靠你了。”

三妮兒猶還沒有反應過來,正愣着,便見魏氏直招着手道:“你過來呀,娘得交待你好好辦件事兒了。”

早起伺候着安康吃罷了飯,如玉仍是一路送到村頭上。金滿堂來時所趁那頂八人擡的大轎,此時任還停在村頭的大麥場上,紅漆,黑面兒,上面燙着黯藍色的花兒,比年年四月八觀音菩薩生日時,三裏外那紅陳寺迎菩薩的那一頂還要漂亮。

三妮兒昨夜經魏氏教授一場,也知自己和如玉的富貴,全在今日一舉。她畢竟還是小姑娘,奸也只奸在表面,笑的十分不自然,攥捏着兩只手道:“嫂子,昨兒我夢着我安實哥了。”

如玉自己昨夜一個心夢,竟還真的信了,輕聲問道:“你昨夜夢着安實了?”

三妮兒踮腳尖兒四顧了一番才道:“昨夜我夢見就在這院子裏頭,安實哥有東屋窗上趴着,咱們才種完地回來,進院子的功夫,他的頭便落了下來,在這院子裏滾着,滾到院中央時頭是倒着的,那雙眼睛卻一直望着你!”

如玉心中猛得一驚,概因她昨夜不知思念還是傷心的緣故,恰也夢着陳安實,夢着他不言不語,一雙眼睛再不眨的盯着她。如玉轉身揩了把淚道:“這可如何是好?我整日叫人這樣攪攘着,只怕他心也不能安。”

三妮兒捉了如玉臂膀道:“不如咱們往紅陳寺去,給菩薩娘娘燒柱香拜拜佛,若他心裏有不安,你也托菩薩給他寬懷,不就得了?”

紅陳寺離此不遠,從村西頭一條窄路一徑往山裏頭,走上三裏路就是。它這寺新建不過五年,在山中,兩邊兩道高峰相夾,峰上分別高塑兩尊丈八高的菩薩,中間拉着彩旗經幡。人們拜佛時先到山下寺中拜過,再上左右兩座峰頭,站在峰頭上菩薩的腳底下,一邊是秦嶺餘脈的深山,一邊便是渭河縣沃野千裏的平原。

自打有寺以來,如玉逢年過節都要來替菩薩添油添香,或者清油蒸些點心送來,直到前年那大和尚安敞哄她要她祖父當年留下來的東西,如玉才驚知這竟是個黑匪窩子,所以也有兩年沒有來上過香了。

拜完菩薩,如玉怕要遇着安敞,拉起磨磨蹭拜大佛的三妮兒道:“銅板兒也給過了,香也燒過了,這裏的和尚們是一瞧見我們這些俗家女子們就恨不得拿棍子趕走的,快快兒走吧。”

她話音才落,便聽身後一個十分綿軟的僧人連聲的贊嘆:“好虔誠的兩位女娘子,寺裏的齋飯此刻已備,不如用過了再走?”

如玉早知這寺裏的僧人是一窩子匪,此時已經對三妮兒起了疑。可人的好奇心就是如此,她既起了疑,自然就要知道究竟是誰想要做個什麽事兒,才會叫三妮兒來如此诓她。

這僧人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面相,走起路來也似婦人一般,但既有喉節,顯然是個男子了。他一邊邁着小碎步兒,一邊自主殿旁邊一條徑兒上帶着如玉與三妮兒一同往後,一路卻不是往齋房去。

如玉細心留意的左右望着,見那和尚拉開一處寮房的門,而三妮兒恰也要拉她往裏頭,猶豫了片刻,遂也走了進去。那和尚卻不進門,站在門上笑道:“二位女娘子等着,貧僧這就替你們端齋飯去。”

只待他一走,如玉随即便掩上了門,指着三妮兒吼道:“你瞧瞧你瞧瞧,我的月白襖兒叫你繃破了,補的線頭兒顏色都不一樣,我不成,我今兒必得要從你身上脫下來才行。”

三妮兒忙的掩了衣襟道:“好嫂子,你脫了我的衣服,我今兒穿什麽,在這和尚廟裏,難道精着身子走回家去?”

如玉一腳蹬着門,一邊解着衣服,解了丢給三妮兒道:“你穿我這粗布衣,我這衣服寬展,你繃不破的。”

三妮兒畢竟沒有如玉的腦子,此時只得委委屈屈解了衣服。如玉一把扯過來随即換上,一把捂住肚子道:“好巧不巧兒的,這和尚廟裏的女側還有些遠,我先解個溺去,你在此等着我回來用齋。”

如玉也是怕要诓她的人是個急手,此時轉身出了門,低湊着頭自大殿靠山一側的廊道穿過去,先就躲到了那專為百年前已故法師所修的法師殿上一圈大理石圈廊下,貓了腰兒看着。不一會兒,往寮房鬼鬼祟祟而來的,先是她哥哥趙如誨,再身後神神秘秘跟着的,是魏氏并金滿堂,以及陳貢三個人。

如玉看夠了這些人的嘴臉,蹲下來從縫隙往外看着,便見這些人皆是作賊一樣,彼此打着手飾,卻是讓金滿堂先進屋子。如玉等得片刻,忽而聽屋子裏金滿堂殺豬一樣一聲嚎叫,接着三妮兒也是殺豬一樣一聲嚎叫,外頭作怪的幾個面面相觑了片刻,還是趙如誨聽着女子的身音不對,随即便沖了進去。

而魏氏緊随其後,一進門便殺千刀的一樣吼了起來:“金老爺啊,您不帶這樣兒的,若說嫁娶,我十分的願意,可您也不能強逼我家的女兒不是?”

如玉暗搓搓的笑着,心道這魏氏既然着三妮兒暗诓自己往寺中來,想必應當與金滿堂是一夥子的,怎的這會兒突然反水,又哭又叫起來?

寺裏那夥子武僧人人手持銅杖,也不知從那裏湧了出來,齊齊兒腳不點地的往寮房沖過去。随後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大和尚大步自法師殿中出來,他手中持着韋陀菩薩的伏魔杖,滾圓的肩背身披灰色僧袍,兩頰青青的胡茬,眉飛兩鬓,目露兇光,正是安敞。

安敞見如玉貓着腰兒,另伸一只手指咬牙指了指如玉,随即大步下臺階,走的袍子翻飛,疾步走到窠房門前時刷的停住,厲聲問金滿堂那一夥子:“你們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金滿堂與趙如誨兩個回頭找那帶到此來挂單的野和尚,才發現那家夥竟是趁亂兒早不知溜到那裏去了。趙如誨上前拜了一禮笑道:“老和尚,我們也不過來此燒個香而已……”

“覺悟法師啊,您可得替我和我閨女作主哇!”魏氏邊哭邊膝行到安敞身邊,一邊雙手托膝磕着頭一邊道:“我家閨女和她嫂嫂不過來此上個香,誰知這渭河縣中有錢有勢的大官人看上了我家姑娘,竟趁着她們在寮房中等飯的功夫兒,等不及就要強了她,您瞧瞧……”

三妮兒恰就在此時出了寮房的門,虎背熊腰的丫頭,雙手抱着衣襟,羞羞嗒嗒。金滿堂今日又換了一件十分鮮亮的水紅色內袍,外罩着純白的長衣,眼見這胖姑娘扭的嬌羞,喉嚨中竟氣的咯咯了兩聲,甩着闊袖轉身就要走。

魏氏心道我一生的福氣只在于今日一搏,那裏還能叫你走了?

她也學着虎哥娘的纏人功夫,随即一個橫掃千軍式的滾,滾到那金滿堂身邊就扯住了他的大腿:“金老爺,今兒這事兒不能了,您既睡了,就得娶。這可是佛門清淨地,老法師能給我做主的。”

金滿堂甩得幾甩未能甩脫個魏氏,反而和尚們的棍子逼的更近了。他暗叫了兩聲晦氣,此時也不知究竟是趙如誨在耍他,還是陳貢與這潑婦,再或者如玉在耍他。總之這一回,他的老臉是丢光了。

他給陳貢飛了個眼色,陳貢無法,只得往前走了兩步,合什雙手深深在安敞面前一拜道:“覺悟法師,您當認得在下,在下是這柏香鎮陳氏一族的族長……”

或者他靠的有些太近,安敞身邊一個頭燙戒疤滿臉粉紅酒刺的小和尚不等陳貢說完,随即戳了陳貢一棍子。這一棍子戳的陳貢往後退了兩步,還好趙如誨把他給扶住,才不至栽倒在寮房臺階上。

陳貢忍得幾忍,又合什了雙手道:“覺悟法師,在下是這陳族一族的……”

那滿臉酒刺的小和尚不等陳貢說完,又拿銅仗戳了他一棍子。陳貢做了族長這些年,也沒有人敢這樣傷過他的面子。他又氣又羞,見那眉飛入鬓的大和尚臉上仍是十分的不善,心知這夥子野蠻和尚自己惹不起,遂退後兩步,推金滿堂道:“金兄,您上吧!”

金滿堂不比陳貢是個地頭蛇喜歡以勢壓人。他是個商人,天生最善拉關系,這時候立刻便滿面堆起了笑容,一邊合什着雙手,一邊深深彎腰一禮,随即手示着四周道:“紅陳寺當年本不過一處荒址,能叫法師修到如今的程度,着實叫人贊嘆。不過,金某到此轉了半天,覺得猶還有些不足之處,法師您覺得了?”

安敞不語,見金滿堂微微往前湊着,微微側眸給旁邊的小和尚一個眼色,小和尚們立即橫持銅杖就往金滿堂胸口上逼。金滿堂見此不敢再往前,連忙又是合聲笑言:“雖說如今寺內亮亮堂堂,可金某覺得廟門仍還有些清減,廟中的金身也當重新用金粉塑過,這些,金某皆可出銀子幫法師達成!”

不用勢壓,拿錢砸,這是金滿堂一貫的手段。

安敞那滿是戾氣的臉上終于浮現了一抹笑意,他笑起來,那兩道飛眉也微微有些下彎。但他仍不說話,只給身邊的小和尚們使個眼色,小和尚們随即便收了銅杖,仍呈包圍之勢,将這一衆鬧事的俗人們圍困在一起。

魏氏眼看不好,仍還在地上跪着,抱緊了金滿堂一條腿道:“法師,您可得替我家姑娘做主,金大官人侮了她,就必得要娶她。”

安敞伏魔杖橫在胸前,一手慢慢伸出兩個手指。金滿堂一條腿還叫魏氏扯着,點頭如搗蒜:“明天,金某就派下人送二千兩銀子過來,給紅陳寺的菩薩們壯金身!”

大和尚搖頭,仍還伸着兩個手指。金滿堂心中暗罵着誨氣,又道:“那就兩萬兩,明天金某就叫下人們送過來。”

安敞忽而嚎叫:“兩萬兩,你當老子沒有兩萬兩銀子是不是?”

他大喝一聲罵道:“堂堂佛門清淨地,竟叫你金滿堂當成你瓊樓那樣的妓院娼窠,你還想要在此奸污良家婦女,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小的們,給我上,打死這群登徒子!”

這些和尚們只等法師一開口,随即那棍子便如雨點一般往陳貢、金滿堂與趙如誨的身上砸去。他們打人專打屁股,一時間打的金滿堂幾個有了年紀的成年人哭爹喊娘,好不熱鬧。

如玉此時熱鬧已經看夠,貓着腰一路鴨子走路般往大殿另一側轉着,有心要先金滿堂這些人回村子去,才鴨行着轉了個圈子,便見一襲錦衣落落的張君,眉目如星,面白似玉,陰沉着臉,正在大殿拐角的朱漆大柱後站着。

他想必早就看見了如玉,伸手憑空往下壓了壓,如玉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是,她的頭仍還擡的有些高,大理石那檐廊怕是摭不住。

可謂是又羞又氣,如玉此時反而不躲了,直起腰來冷哼了一聲,随即轉身,于衆目睽睽之下出了紅陳寺,回家了。

先且不說今日一樁公案最後要如何得了,要說今日有這一出荒誕怪經之事,卻還得從昨夜說起。昨夜趙如誨與金滿堂在陳貢家的老房中開宴,請着裏正張君一起吃喝。張君不善飲酒,這宴自然吃的沒什麽意思。

待張君走後,金滿堂的臉便拉了下來。

他既能當首富,自然不是善善之輩。能在老妻将死之時不故世人議論大張旗鼓到陳家村來求娶個新夫人,一是趙如誨成日不停的在他耳邊聒噪,說自家妹妹如今長的如何嬌美如何可人,再就是,這張君一個京裏來的公子哥兒,聽聞也叫趙如玉迷的三魂五道,金滿堂便對如玉有了幾分好奇。

今日一見如玉,金滿堂這才着實惦記上。

不怪張君被迷的三魂五道,隔着十二年的緣份,不過一眼,他便覺得這趙如玉,才是天該訂給他的妻子。只是,那張君卻是個麻煩,眼瞧着如玉一顆心都在他身上,又還惹不得,要想娶走如玉,顯然得有一番周章。

趙如誨一見金滿堂的臉拉成那樣,提心吊膽湊過去彎了腰道:“若是金哥瞧不上如玉,您就只當弟弟我昏了回頭,明兒一早咱們回縣裏得了。”

金滿堂搖頭:“賊不走空手,我金滿堂既來了,就不能倡了名聲還空走。你和陳貢兩人想個辦法,明兒把她給我單獨約出來,小寡婦家家兒的,尋個清淨地兒我與她好好聊一聊,只怕她就同意了。”

他倒能自信自己哄婦人的手段,二十幾年來未失過手。

趙如誨出門,與陳貢兩廂合計。陳貢老風流,自來辦順了這種事情。他要尋處僻淨,又不吵鬧,如玉又肯放下警惕去的地方,便去尋求魏氏的幫助。魏氏見陳貢重又來勾搭,興起之下又聽他是為了給金滿堂诓如玉,心中雖暗酸着,卻也表面答應下來,自己心內卻還暗有圖謀。

首富家的繼夫人,誰不想當?魏氏舍得一身剮,為了能把三妮兒扶進首富家的門去,回家之後與三妮兒兩個合計了半夜,早起便照着陳貢的要求,把個如玉诓到了紅陳寺中。

就這樣,如玉被三妮兒和那野和尚诓到了寮房裏。而巧上加巧的是,正當三妮兒想着怎麽将如玉支出去的時候,簡直是瞌睡遇着了枕頭一般,如玉自己也察覺了不對,連逼着三妮兒換衣服。

金滿堂與陳貢等人遠遠望不真切,只見那穿月白衣服的出來了,留下的想必就是穿粗布衣的如玉,于是才會帶着魏氏,一路往寮房中去。金滿堂自然也沒有想着能在這寮房中成事,但此時正值僧人們吃午飯,恰齋房離此夠遠。只要有陳貢做見證,那怕不能得手,只要同處一室過,如玉污了名聲,不嫁也得嫁。

就這樣興沖沖的,金滿堂才進了房門,便叫昨夜魏氏給鼓了一夜勁兒的三妮兒撲倒在那土炕上。金滿堂一見如花似玉的小寡婦變成了個粗黑胖的大丫頭,吓的連忙一聲嗷叫。而三妮兒撕開了衣服,随即也是一聲嗷叫。

直到大和尚們銅棍齊齊戳住,陳貢與金滿堂等人,才知他們幾個老奸巨猾的成年男子們,想去算計個小寡婦未遂,竟就遭了這鄉村老婦人一通算計。

村裏有個年輕嬌俏的小寡婦,村民們便不用等四月八紅陳寺的大戲,天天都有好戲可看。聽聞金滿堂要跑,魏氏與三妮兒兩個便堵在那轎子前,立逼着要他把人帶走。

這會兒已值中午,人人手裏端着一碗飯,都湊到了麥場上看好戲。虎哥娘笑的比誰都大聲:“癞蛤/蟆想吃天鵝肉,金哥媳婦也不看看自家姑娘那人材,就敢往首富家裏巴着送。”

金滿堂在轎子裏坐了許久,眼看轎夫們不能起身,撩了簾子,劈腳蹬着欄框問道:“潑婦,你果真要我帶走你家姑娘?”

魏氏爬起來連連擦着眼淚:“果真!”

金滿堂揮手道:“那就叫她跟我走!”

魏氏大喜,連聲喝道:“二妮兒,快把三妮兒的衣服拿來,叫三妮兒上轎子,跟大官人走!”

一村的婦人們頓時傻了眼,沒想到魏氏果真就把又粗又胖的三妮兒硬是綴給了一縣的首富。二妮兒身矮人小,紫紅着臉色自人群中突出來,把個包裹塞給了三妮兒,抱着她看了半天,哭道:“你可得照顧好了自己。”

三妮兒也沒想到首富果真要娶自己,這時候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抱着那薄薄幾件衣服的包裹,喜滋滋就要上轎子:“二姐,妹妹将來一定不會忘了你,有轎子咱一起坐,有肉咱一起吃,有好衣服,也一定會帶回來給你穿的。”

金滿堂的腿還在欄杆上蹬着,小手一揮金光閃眼,吼道:“在後面跟着跑!”

不等魏氏再醒悟,轎夫們擡起轎子一路走的飛快,三妮兒包着個包袱皮在後面一路小跑,片刻間,這一隊人就沒影兒了。

一場鬧劇,唯魏氏大獲全勝,在家端着那碗涼掉的面盤腿坐在炕上,邊吃邊樂,見地上陳金和二妮兒兩個苦着臉,又對他們一通好罵。

如玉賠了一件衣服,還丢了幫她散糞的人,又倡了好大一個名聲,成了這村子裏的笑話,也是氣的什麽一樣。她在家裏悶聲納好了那件袍子,正準備自己到地裏去散肥,出門才扛起鐵鍬,便見陳貢臉漲的紫豬肝一樣,一個人疾步進了她家外院。

“如玉,你知不知道有句話叫識時務者為俊傑?”陳貢冷冷問道。

如玉自肩上卸了鐵鍬,站在新開的桃樹下,也是冷言相回:“我不但知道,還知道有一句話叫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陳貢一聲又一聲的呵呵冷笑:“小丫頭,這個世道中,人确實要不要臉,日子才能過得好。我給你臉你不要臉,我也要給你好日子過,金滿堂家的正頭夫人不做,你也就只剩了虎哥那一條路,虎哥娘是什麽氣性你不比我更清楚,天長地久,咱們慢慢走着,我倒要看你今日作弄我一場,以後的日子是會哭還是會笑。”

如玉不比他笑的更難看:“裏正大人說了,初嫁從夫,再嫁從已,你管不得我。”

陳貢越發覺得可笑無比:“傻丫頭,說你傻你真是傻。那張君的裏正能做得幾天?我這族長卻要管着整個渭河縣的陳氏一族。好個初嫁從夫再嫁從已,大歷的律法,管的是天下,我的律法,管的就是這渭河縣的陳氏一族,你果真有本事,就到縣裏去告我一回,看陳全是向着大歷的律法,還是向着我們陳氏一族的族規!

等着,我立馬就給你點顏色看看。”

這夜,隔壁清河縣縣城中一家大戶院子裏,月光下狗卧仆睡,近了才知狗已被封喉,仆從也被迷翻,口吐着白沫。

內院西廂,曾承建那紅陳寺的都料匠被五花大綁,在地上跪着,炕上是個只着肚兜的年輕婦人,懷中裹着個約摸一歲大的孩子。孩子頭上留着茶壺蓋兒,一雙圓圓的眼睛眨巴着,瞧地上哆嗦的父親,一只手還在母親的懷裏揉捏着,揉捏得片刻,一聲哭,拱頭去尋母親的乳/房。

椅子上坐着個蒙面,黑衣,瘦峭身形的男子,唯露一雙極其俊俏的眉眼在外,瞳似丹漆,冷冷盯着這都料匠,眸中全無任何感情。他坐了許久,輕輕擦拭着一把棱型,五寸長的梭錐。

都料匠回頭見自家娘子正在給孩子喂奶,哆嗦着搖頭道:“那大殿下的密室從來只有一條路,再無生門。大俠,您看在孩子面上,饒了我吧!”

鋒眉下一雙眸了忽而閉上,梭錐飛出,劃破都料匠被汗濕透的長衣,沒入裆下。

那炕上的婦人忽而一聲尖叫,手一軟,孩子咕嚕嚕滾到了炕上。她慌乍着雙手,顧不得兩只憋足奶的奶/子晃蕩,連爬帶滾就要下炕,再一梭子飛出,落在這婦人裆下,将她生生釘在炕上,一動不動,冷汗直往外冒。

都料匠眼看再一梭子又要飛出,看那準頭,是直奔自己才一歲大的胖兒子額頭去的,兩眼一閉道:“大俠,饒了小兒,我說,我全說。”

……

等這大俠走後他再站起來,地上一枚梭子,生生剁入青磚之中,唯剩柄與紅纓在外。

再探過一回紅陳寺,于三更的晨露中趕回陳家村,翻過垭口,整個村子仍還隐于沉睡中。張君都躺到了床上,想起自己不日既要走,憶及那小寡婦還未找到個好歸宿,心又是一揪,遂起身欲要往如玉家去。他才出門,便見如玉穿着件夏日才會穿的,月白色的收腰薄衫,下面是條本黑的薄紗長裙。

他從未見過她穿長裙的模樣,只覺得月光下她腳步輕盈,唇含笑意,偶爾四顧,眸清如空,勾的他一顆心不停突突着。她躍過澗溪,幾步竄上山窖,再往前,忽而回眸一笑,卻是推門進了垭口那小屋。

張君面紅耳熱,腦袋立時脹成兩個大,也知如玉方才那一眼,是在瞧自己,暗吞了兩口唾沫,心道自己不日便要離開的人,不能因為一時情燥而害了她,冷了又冷硬了又硬心腸,沉着氣想了一車要勸她的好話,才邁步,卻見一身短打,腿長背闊的沈歸不知何時竟回了村子,仿如約好似的,他竟也推門,進垭口小屋去了。

千防萬防竟然沒有防得住,這匪徒又來欺負如玉了。張君摸着身上的梭子,輕輕寸入手中,提氣一腳便踹開了垭口小屋那道爛木門,正想一梭子飛出去,那知如玉忽而就撲了過來,撲入他懷中。

那是他來此的第二個夜晚,好奇心驅使着他跟進山窖裏去,她便這樣撲了過來。柔軟,輕躍,如同一張五色,五味,五音織成的網,叫他眼花缭亂,舌不知味,聽覺失靈,每到夜裏就心情放蕩發狂。

他緊緊将這帶着桂花香氣的柔軟小婦人擁入懷中,深深嗅了口她脖頸間那溫暖的體香,鼻尖輕蹭着她溫軟似玉的面頰,她唇湊了過來,他才忽而想起,自己這輩子還未吻過,或者說連個姑娘的手都沒有摸過。

怎麽能和年有三十,身經百戰的沈歸比?

當年在五莊觀時所讀過的淫/書,所看過的避火圖,師傅架火烤燒雞時所哼的那些淫/辭豔調,齊齊兒在他腦海中浮起,又齊齊如潮水褪去。滿腹經驗,書到用時方恨少。如玉兩條腿已經纏了上來,恰就勾纏在他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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