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二天中午,舒旻算好時間給林越诤打了個電話,簡單明了地告訴他自己想要接下商務派對的策劃,林越诤聞言,只是說了一句會讓EVA聯系她就匆匆收了線。
挂掉電話,舒旻長舒了一口氣,拿出一張紙,對着電話本列自己覺得不錯的樂隊,一一分析起來。
打了飯菜回來的尹馳烨見她又一副要吃泡面的架勢,實在看不過意,推說自己要減肥,堅持把飯菜分她一半。正在做事的舒旻擡頭看了她一眼,沒有推拒。
一頓飯剛吃完,舒旻就接到了EVA的電話。EVA先是熱情地寒暄了一番,然後約她下午四點在世貿天街後面的一家酒店喝下午茶。
等舒旻又是公交又是地鐵地晃到世貿天街時,已然有些疲憊了。妝容精致,清爽得像剛從保鮮櫃裏拿出來的EVA已然在座位上好整以暇地等着了。見着舒旻,她抱歉地說自己因為有事要在這邊辦,只好約她來這裏談。舒旻在她對面坐下,說了聲無妨。
EVA在問過舒旻意思後,娴熟地點了大吉嶺紅茶及松餅、牛油和松雞翅。酒店的暖氣熏得舒旻有些昏昏然,她有些不适地坐在這座挑高空間,複古西式裝飾的酒店裏,聽着耳邊嬉皮輕松的《MONDO 棒O》,一時有些恍惚。
EVA看了她一會兒,笑說:“這裏還不錯吧?”
舒旻環顧四周,點了點頭。
EVA一邊伸手示意她用餐一邊說:“這酒店也是林總名下的産業。”
說這番話的時候,她緊緊盯着舒旻的表情變化。
舒旻沒事兒人似的“哦”了一聲,眼裏閃過一絲漠然。
今天的EVA顯得有些奇怪,她的一舉一動都透着一股不自然,像在試探着什麽。舒旻對此有些不悅,開門見山地說:“我已經答應林越诤接下那個商務派對的策劃,想從你這裏了解下這個派對的相關信息。”
EVA早有準備地從手袋裏拿出一疊打印好的資料遞給她:“首先,這絕對不是那種衣香鬓影,紳士淑女式的宴會,我們這次宴請的并不是達官顯貴,而是從日本、西班牙、法國請來的,非常年輕的創意團隊,這些團隊将為林總建立起一個創意商務空間。”
舒旻接過資料略微一掃,忽然有了興趣:“是想建一個798那樣的藝術區嗎?”
EVA莞爾一笑:“那倒不是,是一個創意生活小區。也不懼向你透露,這是我們公司和好幾家公司一起合作的項目,準備在北京近郊打造一個全新的街區,一個有文化感、藝術感、高貴感,又要有時代氣息的街區。理論上,我們林總是想把它建成紐約Soho,法國左岸,北京798那樣的一個地标性區域。”
舒旻暗想,說白了還不是開發商賣房子搞的一個噱頭,還紐約SOHO,法國左岸呢,弄那麽懸乎幹什麽。這些無良開發商把燕郊、馬駒橋的房價都炒去到一萬多兩萬了,連帶着離北京近的涿城都漲到了一萬,壓根就是不想讓老百姓過舒心日子。她如是想着,還是勉強一笑:“你們林總真文藝。”
EVA笑道:“文藝?在一定程度上,我們林總倒真像是個天真的文藝青年。他有很多很好的想法,并且始終效忠于那些想法。”
舒旻暗想,什麽叫天真的文藝青年?但是她沒打算發表異議。
“林總學的是經濟學,但是在美術方面也很有造詣,他不但有劍橋經濟學碩士的學位,還有劍橋美術學系的學士學位。早年,他還曾在巴黎辦過個人畫展。”說這些的時候,EVA的目光變得很悠遠,眼中有追憶、傾慕的意味。
舒旻不知道她忽然說這些有什麽用意,只靜靜聽着。
“我去劍橋讀書的時候,他已經是華人留學圈裏的風雲人物了。本來,我們都以為他會留在英國做一個藝術家,沒想到他一畢業就去了美國,在華爾街做了一個操盤手。”
EVA的語調在午後爵士樂裏變得慵懶悠長,讓舒旻生出一種在聽電影旁白的錯覺。
“他先是給人做股票經濟,然後給人做資産管理,等到自己的財富越滾越大之後,他就開始收購別的公司的股權,就這樣漸漸奠定了自己的地位。雖然華爾街有無數人在走相似的路,但能像他這樣取得成功的,并不多。”
說到這裏,EVA抿了抿唇,低着頭用勺子攪了一下自己的紅茶,似乎滿懷心事。兩人之間驟然靜了下來,只偶爾傳來一兩聲勺子敲擊杯子的清脆聲音。
舒旻感慨道:“這個人一向都是個傳說。”
EVA忽然擡頭接過話:“是的,他是一個不能被常人迷戀的傳說。他剛回國時,有不少女孩子打他主意,大多都還是些名媛千金,最後都失敗了。這些人也真是,以為自己有幾分姿色就妄想攀附權貴,也不看自己憑什麽站在他身邊。”
說完,她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舒旻。
舒旻本能地一凜,她不傻的,只要一句話,一個眼神,她就足以明白EVA一個下午兜兜轉轉,欲語還休的真實動機,她這是在告誡她,齊大非偶,不要對林越诤産生任何非分之想。
她目光一暗,身體朝椅後靠去,半晌說不出話來。一種自取其辱的挫敗感朝着她兜頭兜臉地潑去,她百口莫辯,她和林越诤之間沒有關系的關系裏,任誰看去,永遠都是她舒旻攀附了他林越诤吧。
EVA的軟硬拿捏得很好,既硌住了她的心,又沒給她留下憤怒到離席而去的把柄,讓她沒有絲毫反抗的餘地,因為,動辄得咎。
這時,EVA忽然笑了一下,那笑裏分明有些得意,眼前這個女孩太稚嫩、淺顯了,什麽都寫在臉上。這笑只一瞬就消融了,她的狀态又恢複到昨天夜裏的輕松自然:“剛才我們說到哪裏了?哦,對了,因為宴請的都是年輕人,所以你可以按照年輕人喜歡的套路來。這裏有一份合作合同和五萬塊訂金,方便你聯系人和場地。在整個過程中,你有任何問題都可以找我解決。加油哦。”
“舒旻,你沒把錢砸她臉上啊?”
傍晚的回聲酒吧裏,稀稀落落坐的都是熟人。穿着白襯衣,靸拉着人字拖的木人将下巴抵在科羅娜瓶口上,無辜地眨了下眼睛,很有些不解地問。
舒旻直着腰坐在轉椅上,淡淡問:“我有病啊,跟錢過不去。”
“可是那女的侮辱你!”木人激動地從酒瓶上擡起臉,“就算你不把錢砸她臉上,也得起身就走——你不能讓她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一個人,但是你至少得讓她知道你不是什麽樣的一個人。”
舒旻笑看了他一眼:“你小說寫多了吧?好好的一孩子就這麽被文學給毀了。”
木人被她的态度激怒了:“別繞我的話,你說,你怎麽能還接了那個派對呢?”
舒旻把手伸到他面前:“把身份證給我?”
“你要幹嗎?”
“你真的是86年的嗎?怎麽跟個孩子似的,玻璃心。你知道錢多不好掙嗎?站着掙錢,那是姜文那種有本事的人喊的口號,我們這樣的,能不跪着掙錢已經很不錯了。我靠本事賺錢,沒對誰動過邪念,沒什麽好避忌的?”舒旻看着光可鑒人的吧臺,淡淡地說。
“那你有本事別找我出來喝酒啊?你敢說你的心情沒被那個女的毀了?”木人煩躁地晃了晃腦袋。
舒旻不說話地看了他好一會兒,還是垂下了眉眼。
見她這樣,木人的那股煩躁勁漸漸服帖了下去,他轉過臉,仰起頭灌了一口酒,眼神迷蒙地看着頭頂上暧昧不明的燈光。
舒旻悠悠地嘆了口氣:“你們當作家的人,都喜歡用文字來表演自己,恨不得讓全天下人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遭遇過什麽,一點兒委屈和偏見都不願意忍受。但是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都不是像你們那樣活着的,他們有這樣那樣的隐衷,但是不需要讓任何人知道。我沒有必要讓一個陌生人相信我對什麽地産大亨,劍橋精英壓根沒興趣……”
說到這裏,舒旻眼前浮出林越诤那雙深得像井的眼,以及那張近乎完美的、漠然的臉,她的眼中閃過絲憂悒:“一個人在另一個人眼裏是不是重要,不在于他是否玉堂金馬,高高在上,而在于他是否和你一起經歷過什麽,一起擁有過什麽,一起能回想什麽。這世界上可以有千千萬萬個林越诤,但是陸城南,那個曾經愛着舒旻,也被舒旻深愛的陸城南只有一個。”
木人敏感地看了眼舒旻,放在吧臺上的左手微微一顫,片刻後,他抿住唇,低下頭說:“你還想着他?他那樣撇了你,傍了富婆,你還想着他……”
舒旻搖了搖頭:“你不懂……”
木人忽然動怒了:“舒旻,你太自以為是了,有什麽是我不懂的?這個世界上,沒有誰天生比誰簡單。無論你之前多愛陸城南,或是他多愛你,都已經過去了。再激烈的愛情又怎麽樣?你們青春年少時的愛情都逃不開因情而生,随遇而滅的宿命。”
說完這席話,木人懊喪地喘着粗氣。
舒旻的眼神裏破天荒有點兒憂傷,她靜默地看了他一會兒,自言自語似的說:“木人,我給你說個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