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北溟, 鲛人國皇宮。
大殿中依舊明珠高懸,昨夜的笙歌美酒、衣香鬓影好像還殘留在空氣中,但殿中人個個面如死灰。
鲛人皇失神地看着面前的水精床。
床上躺着他年僅十四歲的繼承人, 鐵灰色的鱗片從魚尾一直蔓延到他臉側, 剩下的皮膚蒼白裏透着青灰,一個血洞穿透腹部, 鲛珠已被人挖走了。
他的嘴唇微張着, 右眼珠也沒了, 剩下一個血肉模糊的血洞。
皇後伏在床邊,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美麗的臉龐憔悴不堪, 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昨夜見到兒子殘骸第一眼她就承受不住暈了過去,醒來後不顧阻攔,執意要陪在兒子身邊, 幾次哭得差點背過氣去。
痛失愛子,鲛人皇也悲恸,可痛痛快快哭一場對他來說太奢侈了,比起太子之死,他還有更棘手的事要操心——鎮壓在深淵囚牢中的邪魔破陣逃走了。
他派出了禁衛數千人搜索整個北溟, 可已經兩三個時辰過去, 仍舊沒有消息。
他還沒把這些事告訴妻子, 但她八成也猜到了,因為兒子的屍首是在囚牢附近發現的。
皇後哭了一會兒, 終于停下來, 仰起臉看着皇帝:“陛下, 我的爍兒, 真的是……”
她猶豫了一下, 似乎不知道該怎麽稱呼那個人,想了想才道:“真的是那孩子害死的?”
鲛人皇滿心煩躁無處發洩,聞言勃然大怒:“告訴你多少次了,那不是孩子,他是邪魔,是‘祁夜’,他只是托生到你腹中,借我們的血脈塑成肉身,根本不是我們的孩子!”
皇後一向對夫君千依百順,立刻低下頭來:“是我說錯了話……是那邪魔殺了我的爍兒麽?”
鲛人皇疲憊地捏了捏眉心:“等找到他才知道。”
皇後抿了抿唇,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麽,良久才道:“都怪我不好,我明知道他有時候會偷偷去海底……但是我沒阻攔他,他的眼睛……我知道他心裏有怨,都是因為我當年當斷不斷,婦人之仁,這才害得爍兒失了左眼,我對他有愧,就想由着他些,讓他把脾氣發出來,心裏多少舒坦些,沒想到反而害了他……”
鲛人皇聽她哭哭啼啼,越發煩躁:“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大錯已經鑄成了。”
不止妻子,他也知道兒子時不時會去囚牢裏折磨祁夜熵,但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國師說過,那天極斬邪陣堅不可破,萬無一失,所以他并未放在心上,誰知道會出這種事呢?
邪魔逃脫,這已經不是一個兒子的事了,若是真讓他逃脫,毀家滅族都算輕的,恐怕六合之內都要被血洗一遍。
皇後恸哭:“冤孽,冤孽……為何這種禍事要落在我們頭上,為何要讓我的爍兒遭此橫禍!天道不公,上蒼無眼!”
鲛人皇正色:“不可妄言!若無此法則,每一萬零八百年天地便要翻覆一次,屆時海水倒灌,山陵崩毀,生靈塗炭,無人可以幸免。如今萬業歸于一身,衆生無虞,這難道不是天大的功德?”
皇後淚眼婆娑:“可那災星為什麽偏偏要降生在我們家?”
鲛人皇道:“這是我族祖先和其餘十一族一起定下的事,降臨在誰身上都是命數。我等享此福澤,自當承擔責任。”
皇後還想說什麽,門外長廊裏腳步聲響起,帝後同時擡起頭循聲望去,一個身量颀長、臉戴鬼面的人快步走進來,卻不像其他人那樣生着魚尾。
鲛人皇站起身:“國師,可有消息?”
來人搖搖頭。
鲛人皇失望地跌坐回寶榻上,一手撐着額頭:“朕要怎麽向北溟子民與天下人交代……”
國師開口,聲音從鬼面下傳出來,有點甕甕的:“陛下不必太過憂心,祁夜魔雖逃出斬邪陣,但必定是拼盡全力,九死一生。斬邪陣留有後手,昨夜陣破引動八十一道天雷可以封住那邪魔遍身邪脈。邪脈被封,妖力無法施展,他便只是個普通人罷了。”
他頓了頓:“他沒了邪力又受了重傷,應該逃不遠。臣已加派人手封鎖百裏之內海域,并嚴查來往船只,想來不久就能将他捕獲。”
鲛人皇颔首:“也只能如此,有勞國師費心。”
國師道:“是臣分內事,祁夜魔能破陣逃出,是臣之過。”
鲛人皇忙道:“怎麽能怪愛卿,誰也想不到十二個上古大能傳下的法陣會出纰漏。”
國師沉吟:“此事蹊跷,臣心難安,恐怕陣法被人動過,臣乞請前往五域九州,徹查此事。”
鲛人皇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頭:“愛卿此去千萬小心。”
他想了想又道:“祁夜魔逃脫,事關六合安危,九州亦不能置身事外,何況設陣之人中也有幾位是九州大宗師,是否該同各大宗門知會一聲?”
國師道:“臣以為此事不宜廣而告之,九州之人狡狯,必定有人以此做文章。尋回邪魔之後再以陣法之失咎之,他們便無可辯駁了。”
鲛人皇點頭:“還是愛卿想得周全。”
……
一夜風雷,海水沒了往日的清澈,水面上飄着些斷枝浮木。
這裏是鲛人海的外圍,海上多奇風,禦劍、靈寝、飛舟都無法通過,而海面下暗礁叢生,只有最有經驗的老手才敢把船駛進這片盛産珍珠、珊瑚和珍稀海貝的海域。
運氣特別好的時候還能捕獲一條落單的鲛人,鲛人容貌出衆,又有美妙的歌喉,在九州很受那些世家貴人的青睐,品相好的鲛奴在黑市甚至可以賣到上百萬靈石一條。
此時海面上風平浪靜,晨霧茫茫,一艘破舊的商船孤零零飄蕩在海面上,桅杆在昨夜的狂風裏折成了兩半,兩個身穿九州樣式褐布短衣的男人正在修桅杆。
就在這時,一人指着遠處的水面道:“你看那是什麽?”
同伴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水面上漂着根浮木,上面趴着個一個人形的東西。
“是溺水的人?”他不确定。
“這附近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哪裏來的人。”第一人道。
浮木漸漸順着水波向船飄來,他們看見那人形之物蒼白後腰上隐隐有什麽在閃爍。
兩人眼前一亮,不約而同道:“鲛人!”
兩人也顧不上修那勞什子桅杆,從乾坤袋裏取出一條輕舟抛下水,跳入舟中,施了個風咒,催着輕舟迅速行至那浮木旁。
一人抛出靈索,套住那鲛人,把他拖上船。
鲛尾出水的時候,兩人都有些失望:“是條鐵尾。”
鲛人按尾鱗顏色不同區分階層,依次為鐵尾、青尾、碧尾、銀尾和金尾,金尾是鲛人中的皇族,生來法力高強,鐵尾則是最次的一等。
不過能賣多少錢還得看容貌和嗓音。
兩人把趴在甲板上的鲛人翻過來,只見他的臉被長發擋着,身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有的傷口已經潰爛,慘不忍睹。
兩人又是一陣失望。
“還活着嗎?”一人道。
死鲛和活鲛都能賣錢,死鲛可以做成傀儡賣,但若是身上有傷就沒人買了,只能把肉、骨鱗片拆開了賣,當然沒有完整的值錢。
“探探他鼻息看看。”另一個人說着撥開鲛人的長發。
兩人都是一呆,這鲛人生得實在好看,雖然雙目緊阖,臉頰上有好幾道傷,但也足以讓人震撼,那張臉好像有一股魔力,讓人挪不開視線。
兩人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一人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欣喜道:“還有氣!好像只是暈過去了。”
“可惜是個鐵尾,”另一人遺憾道,“但凡是個青尾,這樣的容貌至少能賣到百萬。”
“也要看嗓子怎麽樣,他好像受了很重的傷,先把他救醒再說。”
一人從乾坤袋裏摸出一個瓷瓶,倒出一顆藥丸塞進鲛人嘴裏,又取了個葫蘆,往他嘴裏灌了一點靈液。
大約過了一刻鐘,那鲛人的呼吸忽然變得急促,然後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他睜開雙眼,鐵灰色的眼珠與尾鱗的顏色如出一轍,他的眼睛裏滿是空洞茫然,就像丢了魂魄一樣。
“你叫什麽名字,從哪裏來的?”一人問道。
鲛人沒有回答,仿佛沒聽見他的問話。
“他是不是聽不懂九州話?”另一人道。
第一人又用鲛人語問了一遍,可那鲛人還是沒反應。
“該不會是個啞巴吧?”他一邊說,一邊取出一把匕首,怎抵在鲛人咽喉上。
“說話,”他用鲛語威脅,“不吭聲就殺了你。”
那鲛人仍舊毫無反應。
那人咒罵了一句收起匕首:“還真是個啞巴!”
“怎麽辦?”他同伴問,“啞巴鲛人跟一般的小妖沒什麽兩樣,鐵尾也沒什麽靈力,賣不上價錢啊。”
買賣鲛人雖然不罕見,但畢竟是見不得人的勾當,若是被鲛人國的巡查禁軍發現,是要丢命的。
另一人看了看那鲛人的臉:“雖然是個啞巴,憑着這張臉也能值點錢,賣到老李頭的場子裏去,喂巨蛇、喂狼妖,那些有錢人不都喜歡看這些?”
“那倒是,就是有點損陰德。”
“你小子少假惺惺的,”他同伴道,“快把他拖到艙底下去,別忘了喂顆易形丹,要是遇上巡查的,就說是從西域帶來的蛇妖奴。”
……
四分之一的哥哥天團夭折了,戚靈靈不能自欺欺人安慰自己說是巧合,大概率是因為昨晚他們挖出了銅鏡,放出了大反派,把未來鲛人皇給蝴蝶了。
戚靈靈點開消息詳情,裏面內容不多,來回都是一些車轱辘話,就說昨夜戌時北溟鲛人海無端風起雲湧,天空中降下九九八十一道劫雷,年僅十四歲的鲛人太子不幸在雷劫中殒命,鲛人皇與皇後痛失愛子,悲痛欲絕雲雲。
戚靈靈看到這裏,越發肯定了事有蹊跷,修真界的劫雷都是精确制導的,誰渡劫它劈誰,只有靠得特別近才會誤傷,而且雷劫前天空中有異象,相當于預警,告訴無關人員趕緊撤離。
這雷劫肯定不是獨眼太子的,八十一道天雷差不多是渡劫期修士才能享有的規格了,鲛人太子才十四,種族天賦再怎麽強也不可能引來這麽厲害的天雷。
什麽能引來這麽厲害的天雷呢?戚靈靈心裏又是一咯噔,那只能是大反派了。
看來大反派是和鲛人族有仇,一放出來就把鲛人太子殺了,難道他就是被鲛人族關押的?
戚靈靈跟着師兄師姐們來到一個陌生洞窟。
這個地方比她住的地方要大得多,裏面幽暗深邃、怪石嶙峋,四壁上有點點螢光,耳畔有潺潺的流水聲。
一踏進洞窟,時間仿佛都凝固了,讓人不由自主地沉下心來。
林大師兄道:“這裏是歷代師祖們閉關打坐的地方。即使是山還在的時候,這裏也是門派大能閉關的地方,我們每個人剛進門時,都是在這裏接受師尊的教導。”
他一邊說一邊捏訣施術,一塊石壁應聲分開,露出個深深的石龛,裏面擺着兩個烏黑的盒子。
林秀川道:“師尊在出事前一年曾說過,他命中注定還要收兩個弟子,但恐怕不能親自傳道,所以就把傳承封在盒子裏,等有緣人出現方能開啓。”
他捧出左邊的盒子,鄭重其事地交給戚靈靈:“小師妹,盒子有些重,你小心拿好。”
戚靈靈看着盒子的材質像是玄鐵,哪只接到手裏才發現自己還是大意了,這盒子比玄鐵還重得多,她整個人都趔趄了一下。
戚靈靈把盒子放到面前一座刻滿符咒的圓形石臺上,原本烏黑無光的盒子慢慢變成半透明,像一塊黑水晶,隐隐約約能看到裏面裝着的東西。
幾個師兄妹都滿懷期待地看着她。
舒靜娴:“小師妹,快打開看看。”
戚靈靈深吸了一口氣,慢慢揭開盒蓋。
強烈的白光從盒子裏傾瀉而出,她下意識地閉上眼,再睜開時,師兄師姐們都不見了,她發現自己盤腿坐在一方綠得發藍的深潭中間,眼前是碎珠濺玉的飛瀑,四周是碧山蒼翠,鳥鳴啁啾。
這顯然是個幻境。
半空中有個溫潤的聲音道:“你終于來了。”
戚靈靈擡頭一看,半個人影也沒有,她試探着道:“師尊?”
那聲音道:“吾乃穹崖道人留下的傳承秘境。”
戚靈靈:“師尊算到了我是誰麽?”
“不錯。”
“剩下那位小師弟是誰?”
“天機不可洩露,不過不久之後你們就會相見。”
秘境頓了頓道:“事不宜遲,吾将傳與你本門邃古煉氣之法,你當謹記于心。”
戚靈靈:“等等,我的傳承是煉氣?”
“怎麽,難道你還想練劍?”秘境詫異道。
戚靈靈:“……”怎麽連個秘境都會陰陽怪氣。
“此乃穹崖道人留下的傳承,吾只傳道,餘事一概不知,”秘境又道,“你自去問他便是。”
戚靈靈:“他老人家已經隕落了,我怎麽問他?”
秘境:“死後去黃泉下問他。”
他像個急着下班的社畜:“閑話少敘,凝神屏息,吾這等便傳道于你。”
話音甫落,周圍的水潭中升起一個個幽藍的光點,星星點點地向她彙聚過來,一個個隐入她體內,與此同時,那些傳承了不知多少代的知識也如涓涓細流淌入她的意識中。
這種感覺無法形容,比系統往她腦子裏強灌狗血要美妙得多,根本不需要人提醒,她仿佛一下子打通了任督二脈,不自覺地跟着傳承中的知識修煉起來。
不多時,她的感到自己的意識開始在身體中自由游走,奇經八脈和無數條小經脈在她眼前展開,就像是數條大河與無數支流。
她輕而易舉地深入肌膚骨骼,潛入丹田靈府,《修煉指南》裏一個個抽象的概念現在實實在在地展現在她眼前,她的身體就像一張攤開的地圖。
丹田中她從各種地方薅來的靈氣,像一團五顏六色的亂麻糾纏在一起。她從裏面抽出一縷,團成個小球,那小球閃着銀白色的光芒,發出“呲啦呲啦”的聲響。
“試着将它推出體外。”那聲音道。
戚靈靈試着把它從丹田引出來,順着經脈推到指尖,然後扔了出去。
只聽“嘩啦”一聲巨響,潭水被炸出數丈高,戚靈靈自己也被掀到半空中又落下。
她甩了甩身上的水,驚奇地看了看自己的指尖,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一陽指嗎?
那聲音道:“這不過是小道。氣乃混沌無形之物,煉氣之道是無中生有,正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此道最接近修真本源,但也最難修習,因無外物可以借用、倚仗。道途漫漫,爾當自勉。吾已将入道法門傳于你,能走多遠就看你自己的修行了,你去吧。”
話音剛落,又是一道耀眼白光閃過,戚靈靈又回到了那個幽暗的洞窟中,石臺上的盒子已經不見了。
眼前只有一個二師姐,其他師兄師姐都不知所蹤。
戚靈靈正要問,舒靜娴激動地握住她雙肩:“小師妹,你總算出來了!”
戚靈靈納悶:“我進去多久了?”
舒靜娴道:“那天盒子一打開,只見一道白光閃過,你的人就不見了,到現在已經快三個月了,我們沒有辦法,只能輪流在這裏守着。”
戚靈靈吃了一驚,她感覺自己在秘境裏也就過了幾個小時,裏面的天都沒黑呢。
舒靜娴捏訣傳音,把消息告訴了其他人,很快另外四人也到了。
戚靈靈有些不好意思:“讓師兄師姐擔心了,還麻煩你們輪流守着我。”
幾人都道:“這說的是什麽話。”
秦芝:“小師妹可得了師尊的傳承?”
戚靈靈點點頭。
舒靜娴:“師尊傳了你什麽法門?”
戚靈靈:“以氣入道。”
一陣尴尬的沉默。
四師兄秦巍忙道:“小師妹一定累壞了,先回去歇息歇息,我去整點酒菜,晚上好好吃一頓,慶祝小師妹入道。”
雖然是沒什麽卵用的氣純。
戚靈靈道:“四師兄不用麻煩了,上次不是說要請你們吃飯嗎?不如我們去羅浮城裏吃吧。”
衆人一想也的确沒什麽拿得出手的酒菜,便也不矯情了。
秦芝道:“我傳個音給福瑞叔。”
戚靈靈:“讓他帶上夫人和孩子一起。”
衆人一邊商量一邊往外走。
剛走出洞口,戚靈靈腦內忽然想起熟悉的一聲“叮”。
任務系統用冰冷平板的機械音道:“新任務提醒。”
緊接着光屏自動彈出,一行字出現在戚靈靈眼前:
【任務二:請前往紫微山栖霞谷,開啓救贖主角劇情】
作者有話說: